飯桌上,趙子承看著從頭至尾毫無交流,自顧自喝酒的兩人,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幾分。
剛剛看他們神色疏離地前后腳走進包廂,他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妙,等到發(fā)現(xiàn)林奕來者不拒地死命灌酒,他就知道,今晚之前的所有努力大概是全都白費了。
趙子承心中苦笑。認識林奕這么久,這是他第三次見他這般不要命地想要灌醉自己,第一次是五年前他們碩士畢業(yè)的散伙飯上,那個眉清目秀,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一個人喝了半箱的啤酒,然后在馬路邊上整整吐了半個小時,他作為當(dāng)晚唯一一個沒有喝酒的人,一時同情心泛濫,留下來照看他;第二次是在三年前他們博士畢業(yè)的慶祝宴上,那時他們兩的公司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接了幾單不錯的單子,有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那個晚上,已經(jīng)變得沉穩(wěn)內(nèi)斂,依舊不茍言笑的林奕,再一次喝得爛醉,而他也被灌了幾杯,他們坐在江邊的石凳上,那個永遠淡定從容的男人扶著他的肩膀,哭得稀里嘩啦,反復(fù)念著兩個字,他聽了好幾遍,終于聽清,是放下,他剛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只是問著他放下什么,而后猛然醒悟,原來他念的是‘范夏’。那時范夏離開已經(jīng)兩年,他以為這個人對他早已經(jīng)是過去式,何況碩士三年,他從來沒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對范夏的喜歡,沒想到現(xiàn)在,過去了那么久,他喝醉了,念得卻是這個人的名字;而今晚,他又這樣毫無章法地試圖用酒精麻醉自己……趙子承忽然覺得好笑,三次,他三次都是為了同一個人,而他估計三次都逃不了善后的工作。
他又下意識地去看另一個當(dāng)事人,竟發(fā)現(xiàn)范夏的情況比林奕還糟,這會兒已是臉色坨紅,雙眼迷離,連說話都有點不利索,卻還是緊抓著酒杯不放,而她身旁的紀蕈,早已面色鐵青,幾次阻止無果后,只是緊抿雙唇狠狠盯著她。
趙子承覺得頭疼。
他和她,她和他,他和他,他們之間,似乎越來越亂了。
“啪……”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將他嚇了一跳,他循聲望去,原來是范夏終于放開酒杯站了起來,那酒杯估計沒擱穩(wěn),順勢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本來歡聲笑語的飯桌頓時靜了下來,大家齊齊看向始作俑者,而始作俑者本人卻猶如被定住般,目光落在那一堆碎片上,一動不動。他看了低頭僵坐的林奕一眼,那人正盯著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出神,似乎完全沒被剛剛的一幕影響到,他只好認命的站起來準備解圍,卻見紀蕈已經(jīng)先他一步,站了起來。
“都說了你多少回了,怎么還這么毛手毛腳的,摔完家里的還來摔酒店的?”紀蕈抽出一張紙,抓起她被淋濕的手細細擦了起來。
包廂里陷入詭異的寂靜中,幾名參與項目實施的員工看了看舉止親密的兩人,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自家老板,一時大驚。原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們家老板這么年輕有為又相貌堂堂,每天又是送花又是送糕點的,還會被拒絕,原來這個范特助早就和SA的這個紀總相情相悅,而且還說什么‘家里’?莫不是那紀總早就近水樓臺先得月,抱得美人歸了?
而此時的趙子承聽了這話,再看兩人舉動,復(fù)又想起剛剛在車上紀蕈說的一番話,心中也是大駭,下意識回頭去看林奕,見他也是灰白了一張臉,握著酒杯的手青筋暴起。
范夏看著一寸一寸被擦拭的右手,目光順著握著自己的修長手指不斷向上,毫無意外地對上一雙滿含擔(dān)憂和怒火的黑眸,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線慢慢決堤。
“紀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彼隹?,哭腔中帶了無助和祈求。
紀蕈沉沉看了她幾秒,終于認命地一笑,柔聲道:“好,我們回家?!?p> 林奕坐在椅子上,有些貪婪地看著紀蕈猶如護著稀世珍寶般摟著她一步一步走出包廂,等到包廂的門終于緩緩關(guān)上,將他們的背影隔絕在門外,他緩緩起身,目光清冽,腳步沉穩(wěn),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開門走了出去。
趙子承見他這般,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朝著眾人說了句‘大家慢慢吃’,也快步跟了出去。
毫無意外地在人工湖旁看到那個煢煢孑立的身影,趙子承嘆了一口氣,走到他身旁,語調(diào)輕松地開口:“就知道你在這?!?p> 那人沒有回應(yīng),仍舊雙手插兜目視前方,對于周遭動靜恍若未聞。
趙子承也不再開口,就那樣在他一旁默默站著,這么多年他早已知曉,驕傲如他,這個時候不需要別人的安慰。
趙子承就那樣陪著他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身旁人低沉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紀蕈……你幫我查下這個人?!?p> 他心中一驚,將這話反復(fù)琢磨了幾次,仍舊猜不透他的意圖。
“奕……你和范夏,你們……”
林奕轉(zhuǎn)過身看向他,眼底有抹不開的暗沉,臉色卻如湖面,平靜無波,看不出喜怒。
“子承,這么些年,也許是我一廂情愿,她從未說過等我,我亦未給過她承諾,若是她真心喜歡紀蕈,我想我會……慢慢放下?!?p> 趙子承看向他,眼前的林奕眉清目秀,身形修長俊挺,渾身卻有化不開的消沉抑郁,這幾年,每每只有醉酒后,他才會看到如此真實的林奕,有惶恐、有茫然、有悲傷,而不是不符年紀的沉穩(wěn)內(nèi)斂與運籌帷幄,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矛盾,想要看到這樣真實的他,卻又不忍心看到這樣的他。
他重重嘆了口氣,像是要呼出胸口那團沉悶,再看向他,嘴角帶了譏誚:“林奕,你何必自欺欺人,這么些年,若是能放下,你又何須等到今天,你們之間,以前是傅依,現(xiàn)在是紀蕈,將來或許還會有紀依傅蕈,但是你們之間,難道又僅僅只是因為有這些旁人嗎?”
林奕聽他這樣說,身體一僵,一時思緒萬千,卻又慢慢歸于沉寂,再開口,帶了幾分苦澀:“你說的沒錯,從始至終問題都在我,以前是不敢,現(xiàn)在……活該再也不能?!?p> 趙子承聽到最后幾個字,只覺得先前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情緒頓時也散的干干凈凈,再開口,只余了僵硬:“那你讓我查紀蕈做什么?既然已經(jīng)決定放下,又何必再去查這莫須有的情敵,縱使查出這人圖謀不軌別有用心,你又如何,莫不成心甘情愿做個備胎,到時候再替補上去?”
趙子承幾乎是說完的同時就后悔了,半晌不見身旁的人回答,心里愧疚又多了一分,暗惱不該一時意氣,說了這樣的話刺他,這些年相處下來,他又何嘗不明白他的心結(jié)和無奈,他一向驕傲如此,又如何受得了這般嘲諷。不知就里的外人這般想他就算了,他明明清楚他的為人,又何必往他傷口撒鹽?
趙子承越想越后悔,雖然也覺得十分沒面子,但是和林奕多年情誼相比,到底微不足道,張了口便想道歉,不料許久未有聲響的人倒是先開了口。
“子承,我總要知道她過得好,我才能安心?!?p> 那聲音極低極柔,卻叫他一肚子的話又都咽回了肚子里,趙子承看了他兩眼,終究不忍再說下去,最后只是吐出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