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風(fēng)起

　　星落荒野，月起東南。

　　自從上次禁區(qū)之主來襲，布衣老人身殞之后已經(jīng)過了三年——

　　三年，無邪的修為只提升到了大凡境二階。

　　心境迷茫，這修行的速度不可謂不慢，與一般修士相差無幾，比之所謂的天驕卻是泯泯如眾。

　　三年，兩個境界……

　　星夜之下，那山林峰海中的寂暗顯得靜謐安寧，野獸的嚎吼聲只有偶爾響起，那如今空蕩的木屋前，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身坐在一塊高高凸起的峭石之上。

　　面向著遠(yuǎn)方的夜晚與大地的空曠，一曲笛聲悠然響起：

　　晚風(fēng)——

　　飄忽微燭螢蟲燈——

　　清冷如夜朦朧——

　　清音清——

　　清音如風(fēng)鈴；

　　若問——

　　此生何似幾回等——

　　輕擾彼月中夢——

　　聽——

　　簫聲——

　　曲送不歸人；

　　曲已成——

　　空簫余聲——

　　竹霜靜——

　　寒下月華生……

　　……

　　……

　　只有平凡的人，才能過得上平靜的生活——平靜的生活或許所剩不多了……

　　這三年來，巫山山脈中多了許多來此歷練和尋寶的修士，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多，不過無邪與他們也一直沒有起什么沖突，倒也算安安分分。

　　開辟識海以來，無邪卻不能如其他修士那般，靠煉化更多的靈源石，來提升自己的境界，他體內(nèi)的識海已經(jīng)很大了——浩瀚無垠，無邊無際，識海上空還有隱隱雷電交閃纏錯，整體之中波濤如怒，雷聲如震……

　　識海無盡，無盡識海！

　　雖然如此，不過這并不代表著無邪的修為強(qiáng)大無比——

　　譬如這抽水的管子，即使水池中的水永遠(yuǎn)都不會抽盡，但是這抽取的水量卻還是為管子自身所限制，一定規(guī)格的管子在這一定的時間里能夠抽取上來的水量總有一個限度。

　　所以，雖然體內(nèi)力量不會枯竭，但是無邪自身的境界，還是大凡境二階——比一階高一階，比三階低一階……

　　不能靠吸收靈源石中蘊(yùn)含的靈源氣，無邪只能憑著自己的修煉來提升境界，雖然強(qiáng)大的修士在修煉后期都是靠自己的領(lǐng)悟變得更強(qiáng)大的，但是在境界低微的修煉前期，如此卻是極為不利的。

　　烈陽當(dāng)空，一座山崖之上，無邪閉眼盤坐，他的右眼自小便被人生生挖了出來，不過他僅剩的那只左眼似乎也比常人要敏銳得多得多，而且他的雙耳也極其聰慧，能聽得到很遠(yuǎn)以外的聲音。

　　忽然，一聲凄唳驚擾而來，無邪睜開了眼睛……

　　山林中，樹木崩碎，塵土飛揚(yáng)，只見一紫衣少女腳尖輕輕落于地面，清然俏立，笑聲如銀鈴，拍了拍手道：“嘻嘻，這下你跑不了了吧……”

　　少女眼前是一只渾身火焰覆身的赤紅靈鳥，個頭只如成人般大，此時不斷唳聲哀鳴著，它的一只腳上被一條紫色的鎖鏈正緊緊銬著，赤紅靈鳥不斷撲閃著翅膀，但腳下的鎖鏈牽扯著它使其再飛不起來。

　　“乖乖認(rèn)命吧！”

　　紫衣少女大笑了兩聲，纖細(xì)脂玉的手指向前一點(diǎn)，頓時一道秩序光芒便自指尖射向那赤紅靈鳥！

　　“唳——！”

　　靈鳥凄叫一聲，奮力撲著雙翅，卻根本掙脫不開，避無可避……

　　擋！

　　近身之前，那光芒忽然被擋開了，赤紅靈鳥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布衣少年，清秀的臉上覆著粗布的右眼罩，澄澈如水的左眼看著那紫衣少女。

　　“喂！你是誰，怎么多管閑事？它可是我先抓到的！”紫衣少女率先質(zhì)問道。

　　“為什么要抓它呢？這只火炎朱雀還沒有成年呢，求你能不能放了它吧？”無邪懇切道。

　　放了它？紫衣少女撇著嘴，饒有意味問道——

　　“你當(dāng)真要求我放了它？”

　　“嗯。”

　　“一定要我放了它？”

　　“嗯。”

　　“憑什么？”

　　憑什么？

　　這……無邪一時為難起來。

　　紫衣少女咕碌咕碌轉(zhuǎn)了轉(zhuǎn)雙眼，紅色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狡黠，道：

　　“嘛——要我放了它也不是不可以了，不過，不把它抓來當(dāng)我的獸寵，那就你來當(dāng)我的獸寵好了，啊不——是人寵?！?p>　　紫衣少女環(huán)抱著雙手，笑謔地看著對面的無邪，露出臉上兩個好看調(diào)皮的小酒窩。

　　“好。”無邪挺身而出道。

　　紫衣少女心里驚咦了一下，又從頭到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少年——

　　“雖然你看著有點(diǎn)殘缺，不過你還真是一個有趣的人兒哪，嗯——那你以后就跟著我吧?！?p>　　紫衣少女彈了彈手指，解開了那火炎朱雀靈鳥腳上的鎖鏈。

　　鎖鏈解開后，那火炎朱雀卻是不愿離去，不停的蹭著無邪身上，輕輕啾鳴著。

　　“它好像還挺喜歡你的。”紫衣少女在一旁道。

　　無邪摸著靈鳥低下來的腦袋，輕聲道：“靈獸是很懂得報恩的……又或許——它也是無依無靠了?！?p>　　“你還挺了解似的嘛?！?p>　　無邪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只是自己這么覺得而已了?！?p>　　無邪拍了拍火炎朱雀的脖子，道：“既然你不愿意離開，那就跟我們一起吧，我給你取個名字好了，嗯——就叫小朱好了。”

　　靈鳥回應(yīng)似的歡快的叫了一聲。

　　“聽說三年前這巫山山脈里有秘寶出世，還引來了天雷，找了這么久也沒遇到個什么線索，唉——不找了，”

　　紫衣少女沮喪的揮手道，“走了走了?！?p>　　“去哪？”

　　“當(dāng)然是離開這里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的人寵了，所以也得跟著我一起走，知道嗎？”

　　無邪想了想，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得回去跟我?guī)煾档绖e一下?！?p>　　“哦?！?p>　　無邪帶著那紫衣少女和小朱回到了那座木屋前，不遠(yuǎn)處，一座孤墳向著山崖邊靜靜的立著——其實，那不過是一座衣冠冢罷了。

　　令無邪有些意外的是，此時墳?zāi)骨罢局晃焕险叩纳碛啊?p>　　“您是——師傅的器靈？”無邪問道，他也只是在師傅還在的時候見過那老者幾次。

　　老者點(diǎn)了點(diǎn)頭，渾身散發(fā)著淡淡隱隱的光芒，似乎早已對無邪要來道別離開有所預(yù)料，卻是問道：“孩子，你知道你師傅為什么給你取名無邪嗎？”

　　“嗯，師傅說過——無憂一生，心善無邪?！?p>　　老者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要離開了是嗎？”

　　“是?！?p>　　“走吧，不過你要記住——離開后就永遠(yuǎn)不要再回到這里?！?p>　　“我……”

　　“去吧，走你自己選擇的路?！崩险咿D(zhuǎn)過身，目光落于眼前的墳?zāi)股稀?p>　　九州大陸——還是繼續(xù)平靜的留在這里……

　　無邪心里一直都很迷茫，師傅曾經(jīng)說過——如今黃金盛世開啟，九州大陸之上天驕比云，妖孽如林，而自己……

　　山崖之上很是寂靜，夕陽斜斜地照著，紫衣少女和小朱都沒有過來打擾，始終在身后默默的看著。

　　少年在墳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師傅，我走了……”

　　余暉布滿的天空紅云飄浮，離人遠(yuǎn)去，山峰之上那座孤墳前只剩下了一個佝僂老者。

　　山峰之下放眼望去，四野平曠，荒林蔥郁，隱隱有飛鳥掠起，直上云天。

　　“黃金盛世，動蕩之世，唉——就讓我陪你一道在這青山之上靜看俗世浮沉罷?！?p>　　佝僂老者望向那遙遠(yuǎn)之外，依稀還隱隱若若離去的背影——

　　“長風(fēng)起，秋風(fēng)亂，暮野新墳孤魂斷；厲聲寒鴉三千去，回首不為枯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