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鑰匙干系重大，真出了意外，你這點功勞可不夠折抵的！”
漸盈的凸月斜掛在鄴城漆黑的夜空，鄴城正中的鐘樓上，身著素衣麂裘，頭戴進賢冠的審配嘆出一口熱氣，拍了拍凍的發(fā)黑的欄桿，俯瞰著城中的萬家燈火。
“大人放心，這個節(jié)骨眼上能來偷鑰匙的，一定是黃巾余孽。我了解他們，人傻手軟，再加上張梁在手，咱們簡直是守株待兔。”
在審配身后，張燕挫著手抵御寒氣。
“那要是一般的毛賊呢？王使君就是昏了頭，才信你的話用機要鎖匙當誘餌！”
審配焦慮的又拍了拍欄桿。
“大人勿躁，那毛賊放著您家中的價值連城的珊瑚樹和蜀錦不拿，非去拿機要鎖匙。這種不為錢的偷盜，一定有明確的目的，莫不成他想一個人去搬空糧倉，還是搬空錢庫？”
“只能是劫牢越獄?！?p> 順著張燕的分析，審配微微點了點頭。
“你只有三天能證明自己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睂徟浠仡^輕蔑的望著張燕說道：“前幾日經(jīng)王使君同意，我向朝廷請旨，請求朝廷將那張梁就地處斬。今日天子詔書到了，刑期定在正月十五。正月十五前抓到張角，你進獻的就是匪首，算立功；否則，你進獻的就只是余孽，就得算自首了?！?p> 張燕聽審配竟然聯(lián)合背著自己作出如此之事，氣的咬緊了后槽牙：“大人急什么??？小人的黑山軍都已經(jīng)混編了，難不成還對小人有什么懷疑？”
“天子又閉關(guān)筑基了！眼下雒陽除了女人什么都送不進去！還等什么獻俘！這么一塊燙嘴的豆腐，是吞是咽都行，我可不能天天冒著劫營的風險?！?p> 已經(jīng)沒有兵權(quán)的張燕，只能忍住怨氣，卑微的說道：“若如此，小人懇請大人將斬首之事正式張榜公告，逼張角加快行動。這不僅關(guān)乎小人榮辱，也關(guān)乎使君能否進位太守……”
張燕看透了審配的逼迫，直接用審配最在乎太守之位反逼。
“發(fā)榜是肯定的，不過抓不抓得住我無所謂，只是你張渠帥這叛徒的罵名，恐怕就像那染了墨汁的抹布，再也洗不白了。”
二人正在爭執(zhí)，突然見到城西有一處角落散發(fā)出赤紅火光。
“報使君，是城西的恒德綢緞莊起火，不少流民趁亂前去搶奪財物，縣尉文丑已經(jīng)帶人過去了?！?p> 審配一聽說是城西的恒德綢緞莊著火了，連忙要派郡尉的人去救火，卻被張燕一把攔?。?p> “使君，調(diào)虎離山！他們動手了！”
“去你的！那是我親侄審榮的店，是我宗族產(chǎn)業(yè)！”
瞬間，又有多個小吏前來報告：
“使君！翠華米店失火，大批流民闖進火場搶糧了！”
“蘭桂坊失火！”
“萬達苑失火！”
……
火警此起彼伏，火焰的橙色花朵在鄴城星空下肆意綻開。
“你說的有道理，這是有組織的襲擊?！泵鎸ν蝗缙鋪淼拇蠡?，審配反倒愈發(fā)冷靜，不再顧及商鋪的得失。
“告訴郡都尉蔣奇，讓摟著婆娘的郡尉全都給我從床上滾下來，派一半人給我守住天牢，另外一半給我守住武庫！錢庫！糧庫！商戶的火郡里不管，但這些機要庫房涌進一?；鹦亲樱夷盟麄?nèi)祟^是問！”
突如其來的大火，不僅沒有打亂審配的步伐，反而加深了他對張燕的信心和形勢的研判。
“審配真名將也?！辩姌巧系膶徟洳恢窍潞诎抵杏幸蝗喝苏谧屑毱吩u著他的一舉一動。
大火燒了一夜，終于在天亮十分被商鋪的伙計們撲滅。
可笑的是，除了堅守機要的郡府兵，縣里的縣尉，在文丑的帶領(lǐng)下，不僅沒有加入救火的隊伍，反而和流民爭搶起了從火場中搶出來的米、絹和銀錢。
“我告訴你，這次最好是如你所說。那些商家上面都傍著雒陽里的三公九卿，如果因此出了什么問題，你就去陪張梁吧！”
郡府中，審配抓著張燕的衣領(lǐng)。眼下太守之位空缺，郡督郵審配以宗族之強成了郡府的臨時負責人，連平級的郡都尉蔣奇都要聽他號令。只要能抓住張角，刺史王芬就答應(yīng)幫他去掉“臨時”二字。
張燕剛要答話，一名小吏又來稟報：
“報府君，蔣都尉捉到了一個黑臉的毛賊，說是昨夜縱火的匪徒！”
審、張二人眼中放光，頓時異口同聲的喊道：“帶上來！”
片刻之后，一個黑耗子般的犯人帶著枷鎖，跪倒在審配面前，身上散發(fā)著濃烈的酒氣和泥漬臭氣。
正是張闿。
審配嗤笑了一聲問道：“堂下何人，為何放火??？”
張闿一身酒氣，打著酒嗝說道：“老子張老霸，是天公將軍的再生父母……啊不是，再生義弟、義弟！前夜我大哥給我托夢，說那些商家剝削窮人，要我當圣火將軍拯救萬民！還說是老霸不出山，天道萬古如樹葉！”
“如長夜！無知！”
審配鄙夷一笑，繼續(xù)問道：“一個醉漢，還自稱黃巾余孽，真是不知死。張老霸……”
審配見堂下的黑賊笑的漏出了兩排大黃牙，氣憤的喊道：
“奸賊！我且問你，就你一個人，怎么能在城中多地同時放火，同伙是誰？”
“同伙？老霸我就是火！用得著同伙嗎！”張闿一身酒氣，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郡督郵。
“拉下去，給他醒醒酒！”審配話沒落音，又補了一句：
“他不是自稱圣火將軍嗎，把他和那個張梁關(guān)到一塊去，讓他們兄弟倆作伴去！正月十五一塊上刑場！”
半個時辰后，張闿被押送到了關(guān)押最重刑囚犯的天牢。
“好好醒醒酒吧，還敢自稱黃匪余孽，這是幾個菜啊，喝的命都不要了！”
郡吏們甩下幾句嘲笑，鎖上大門，將張闿留在的監(jiān)牢內(nèi)。
待人都走盡，張闿突然換了一副面孔，瞪大了眼睛，機靈地隔著木柵欄巴望起四周牢房。
“別看了，就我一個人?！?p> 說話的是對面牢房里的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囚徒。此人亂糟糟的長發(fā)披在前額，根本看不見長相。盤腿打坐，似乎一副道人模樣。
張闿仔細看了看，試探性的說道：
“唯信黃天以得永生？”
那老道沉吟了片刻，答道：
“唯護黎庶以彰天道！”
張闿興奮的喊道：
“唯奉天公以致太平！人公，我是來救你的！”
對面的囚徒呵呵一笑：“忽悠，接著忽悠，想用這套來騙我？”
“我沒騙你，你看！”張闿說著，竟然沖那囚徒蹶起了屁股，露出了沒有底褲的光腚和黑幽幽的“后門”。
“你要干什么！”對面的囚徒抬手遮眼，指縫中只見張闿迅速的用手從“后門”中摳出一條黑漆漆的鐵條。
“這是我從審配那里偷來的機要鑰匙，接著！”張闿喊道，將那鐵條丟到了對面的牢房。
那囚徒也不接，任憑鑰匙掉落在地，只是悠悠的說：“行吧，狗官不會派人會像你這樣誘供……但是就算我信你，咱們兩個怎能夠越獄？”
“你拿著，拿著我告訴你！”張闿喊著。
那囚徒猶豫再三，兩只手指捏起了鑰匙，用雜草蹭去了上面殘存的污垢，使盡全力忍住嘔吐問道：“快說，張角藏在那里？都有誰參與越獄？”
“天公現(xiàn)在就住在十常侍段珪鄴城的侄子家中。朝廷的狗官以為殺了封谞、徐應(yīng)，咱們太平教在朝廷就沒人了！想不到吧，段大人也是咱們的人！還有沮家、崔家，都是咱們的人，爭著搶著供奉天公。特別是城門令，那簡直是天公的親兒子啊！等正月十四晚上，天公振臂一呼……”
張闿還在說著，對面的囚徒徑自站起身，也不等他說完，竟然推開了牢門，邁著四方步走了出來。
“他們是豬啊，不給你上鎖的！”張闿大笑著，卻在獄卒涌進監(jiān)牢的那一刻表情變得凝重。
那囚徒捋了捋自己的頭發(fā)，忍住了指尖的惡臭，亮出了自己如燕翼般的劍眉。
正是張燕！
原來那張燕假借張闿從未見過張梁的便利，喬裝成人公將軍，兵不血刃騙出了張角行蹤和一應(yīng)內(nèi)線。
“小子，記住了，下次見到我，得叫你張燕爺爺中郎將了！算了你沒有下次了，還有你的張大教主、什么段家、崔家、沮家，都得給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