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丘力居的細心安排下,前往圣山的隊伍即將啟程。
一路上,黃沙散漫風(fēng)蕭索,朔風(fēng)削骨夜寒涼。張角等人也不得不在頭上黃巾之外再戴一頂氈帽,既保暖,又防風(fēng)。
馬上時光飛過,沒有了漢地關(guān)隘的層層阻攔,眾人快馬加鞭,以每日不少于五百里的速度橫穿廣袤北境。
“小心,有鮮卑人!”機警的典韋遠遠瞧見了一列鮮卑馬隊。
龔都等人剛要拔刀,被丘力居及時勸止。
丘力居向眾人解釋,原來這圣山不僅是烏桓人的圣山,更是鮮卑人的祖庭,兩族共祭,共奉神明。百多年來,兩方為爭奪圣山歸屬,爆發(fā)了多次戰(zhàn)爭。
圣山就這樣橫亙在鮮卑與烏桓之間,見證著兩個文明的興盛與衰敗。直到鮮卑霸主檀石槐十年前將圣山全脈納入勢力范圍,兩方的征戰(zhàn)才暫告一段落。
檀石槐雖然占據(jù)圣山,但是這位鮮卑霸主和烏桓各部商定,雙方在朝圣之路上禁動刀兵,烏桓人可以自由上山朝圣。
這一仁慈的舉措,不僅緩和了鮮烏仇恨,更讓鮮卑人能夠騰出手來專門對付漢朝。
這就是胡人的耶路撒冷啊……
張角心里說著,幻想著兩個文明在爭奪圣山的歷史中經(jīng)歷的那些興盛與沉淪。在親身參加過烏桓祭祀后,他對“胡人”的文明、風(fēng)俗,乃至這個時代的文化有了更加深刻和直觀的感受。
眼下,面對這隊鮮卑人,丘力居策馬上前,用胡語介紹自己和身后眾人是烏桓的朝圣者。
這些鮮卑人聽完沒有任何敵意,還沖張角等人揮手致意。張角等人互相看看,自己一個個都胡人打扮,頭戴氈帽,臉上滿是沙塵,簡直和胡人沒有什么兩樣。
張角注意到,這些鮮卑人手里抓著一根根長繩,身后像牽狗一樣系著一群漢人的脖子。這些漢人蓬頭垢面,眼中毫無生色。
“這些是他們抓到的漢人。這奇怪,這年頭漢人還敢往圣山這跑,真是找死。山界柱上只刻了馬和鹿,可沒畫漢人……”張角明白,鹿指鮮卑,馬指烏桓,丘力居這是想勸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張角也不想多管閑事。眾人錯身之際,這幫漢人中,一個中年男子模樣的俘虜突然抽了龔都馱袋中的一柄鐵劍,一下子砍斷了麻繩,拔腿就往遠處跑去。
幾個鮮卑人到不惱怒,反而哈哈大笑。其中一個鮮卑人待漢人跑了半里地后,策馬緊追,掏出繩索拋了過去,正中那人脖子,像拖獵物一樣拖在馬后,得意的往回拉,還向同伴夸耀著自己的手法。
只見那漢人兩手兩手拼命抓著頸上的套索,用盡力氣狂呼:
“田豐雖死,天下不亡!”
張角別的沒聽清,只聽到“田豐”兩個字,身體本能一震!
難道這地上的俘虜,就是歷史上助袁紹稱霸河北、力克公孫的田豐田元皓?
機不可失,寧可錯認,不能放過!
他連忙調(diào)轉(zhuǎn)馬頭,讓丘力居叫住那拖拽田豐的鮮卑人,靈珠一轉(zhuǎn),直說自己要拿至寶換這個俘虜。
丘力居剛要張口,卻被戲志才攔下。
戲志才已看出張角之意,手掌按了一下,示意張角不要慌亂。
“告訴他們,就說我們需要從這里面挑一個提靴的馬奴,讓他們出個價?!?p> “隨便一個?”丘力居問。
“隨便一個?!睉蛑静诺ǖ幕氐馈?p> 張角剛要插嘴,丘力居已經(jīng)與鮮卑人交流起來。
幾個鮮卑人研究一番,為首的一個沖張角等人伸出了兩只伸開的手掌。
“他們說要十張羊皮一個人?!?p> “哈哈,太貴了,漢朝官府贖俘虜才五張羊皮,一個馬奴不值得那么多錢,就三張羊皮,愛賣不賣?!睉蛑静艛蒯斀罔F,急得張角要把他拉下馬來。
丘力居無奈搖搖頭,似乎也不認同這報價。
“他們說,這么低的價格,他們還不如賣給漢朝官府。”
“讓他們?nèi)ベu,不過這期間養(yǎng)俘虜?shù)募Z食他們得出吧?眼下雙方?jīng)]有正規(guī)戰(zhàn)爭,要等到漢朝贖人得猴年馬月了。要不然他們就把人宰了,那樣一張羊皮也得不到。跟他們說,就三張,不過五個人我們可以都買了,讓他們多掙點?!?p> 丘力居再次報價,幾個鮮卑人似乎被戲志才說中痛處,極不情愿的按下了兩根手指,留下了八根手指。
“那就兩張?。 ?p> 戲志才跳下馬,直愣愣的伸出了兩只手指杵到鮮卑人臉前。鮮卑人素來臉色皎白,此刻被戲志才氣成了紅臉,連連搖頭。
“不賣拉倒!”戲志才轉(zhuǎn)身,不用翻譯,鮮卑人也知道這生意告吹了。
張角急得還沒發(fā)話,只見那幾個鮮卑人似乎先吵了起來,出價的那個說不過其他幾人,也跳下馬拉住戲志才。一番交涉,他們已經(jīng)看出生意對手的漢人身份,費力的鼓著腮幫子喊道:
“六……六六六六!”一邊說,一邊攔在戲志才面前比劃著六只手指。
戲志才不為所動,仍舊揮舞著比成“V”字的兩根手指。
身后的鮮卑人爭相叫喊著,出價的鮮卑人一咬牙,只留下三根手指,還不停叫喊著胡語。
“他說多來一張,給孩子做件皮襖!”馬上的丘力居見此情景,已經(jīng)笑得合不攏嘴了。
戲志才瞪大了眼睛,似乎極度憤怒,眼看又要降下一根手指。
那鮮卑人連忙捧著戲志才的手,把那根要落下去的手指立住。
“兩兩兩張!五個人全賣!”鮮卑人咬牙,用極其含糊的漢語說著。
成交了!
戲志才用了十張羊皮,換回了全部五個俘虜。
丘力居大方的將十張羊皮交給鮮卑人,這對于如今的烏桓單于來說算不得什么。
雙方交接完畢,戲志才還喊住了剛剛那個鮮卑人,額外塞給他一張羊皮,作為回扣。
本來因為做了虧本買賣而垂頭喪氣的鮮卑漢子,見到這份“回扣”,興奮的瞪大了眼睛,高興的和戲志才擁抱。
“厲害啊,這比市價便宜多了!”丘力居驚嘆道。
“這有啥,他還得謝謝咱們呢……”戲志才有些得意。
果然,即將遠去的鮮卑漢子回身又用漢語喊到:
“謝謝??!”
“即便是十張羊皮一個人,分到他手里也不一定有兩張?!?p> 丘力居在旁說著,不由得對戲志才這種忽悠人還讓別人說“謝謝”的手段表示欽佩。
張角親手解開了田豐的繩索,并將他扶到了自己的馱馬上,自己則在前方牽馬。
“恩公,不可如此?!碧镓S想要謙讓,被張角按住。
“學(xué)生久慕元皓先生大名,今日得見,怎能無禮?!?p> “怎么這塞外也有人聽過田豐姓名?”
果然,這就是貨真價實的智囊田豐。
張角本想自報家門,可是想到萬一田豐知道自己是世家大族痛恨的黃巾教主,拒不歸順就麻煩了。
“我們是蘇家的馬隊,行走商路,自然知道田公的大名?!?p> “哈哈,什么田公,不過是一介主計罷了??尚Π。庞小辶l大夫’百里奚,今有‘兩羖郡吏’田元皓!看來老夫倒是比那百里奚賤了許多了……”
張角心說,田豐竟然對名臣百里奚如此輕蔑,果然恃才傲物,難怪仕途坎坷。
“田公怎會被鮮卑人帶到這里?”張角好奇問道。
“近來聽說烏桓驟強,鮮卑漸弱,眼看塞北少不了一場鏖戰(zhàn),老夫親身為大漢當(dāng)一回斥候,將來若是這‘二胡’相爭,老夫黃雀在后,興許就能給大漢帶來百年邊境之安,說不準也能為老夫掙下個不亞于百里奚的高位啊……有時候也羨慕你們這些行商的,不用考慮什么天下大計,只埋頭掙錢,樂得逍遙快活??!不過話說回來,張兄弟,論起做生意,我看這位戲兄弟才是行家里手啊。剛剛要是你出價,恐怕那胡虜要獅子大開口呦?!?p> 田豐說著,向戲志才拱手施禮。而一旁的丘力居見他竟然當(dāng)著胡人談“滅胡”,發(fā)出了“呵呵”一番冷笑。
張角明白,戲志才這一番操作,重點不是將價格壓了下來,而是沒有暴露田豐的重要性和張角的渴求。戲志才這一手,用一個更加概括的說法,就叫“撿漏”。要是張角去談,恐怕田豐就要當(dāng)?shù)诙€蘇武了。
不過既然自己撿到了這個“漏”,就不能讓到嘴的鴨子飛了。眼下這名“河北諸葛亮”懷才不遇,正是自己抄底的好時候。
張角不由得心潮澎湃,抓緊了韁繩:
“唉,田公此言差矣!我們做的可是利通天下,富國強民的大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