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早上,提奧坐在畫廊里發(fā)愁。
上個禮拜,畫廊的客人很多,但成交量不多,大多數(shù)人都是因為看了報紙上的報道,慕名來看一眼《昂弗勒港》。
他們當中的很多人根本沒打算買畫,或者壓根不具備消費能力,
畢竟一幅畫一千多法郎,學院派的作品也要六百法郎,而當時巴黎普通工人的薪水才一個月二百法郎。
總之,一個禮拜過去了,莫奈的作品只賣出了可憐一幅,那就是哈利館長買走的《日出-印象》,進賬一千五百法郎。
而學院派那邊一共賣掉了三幅,每幅六百法郎,一共一千八百法郎。
無論是算數(shù)量還是算銷售額,都是學院派贏了。
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四分之一,按照這個趨勢,莫奈他們要贏過學院派是不可能的。
必須要想別的辦法,目前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提奧自己把這些畫收了。
但目前提奧一幅畫都買不起,只有等到老馬奈付了《白馬》的兩萬法郎,他才有錢。今天已經(jīng)禮拜一了,照道理,老馬奈應該從尼斯回來了,可為什么還沒有聯(lián)系自己呢?
難道是還沒有看到那幅畫嗎?
……
這時,比利去門口的報箱把報紙取回來,放在柜臺上。
提奧隨便抄起一份來看,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又是一肚子氣。
真該死。
這一周的《喧噪》周刊上,路易又寫了一篇文章,標題是《一場不自量力的對決》。
內(nèi)容是針對古比爾畫廊的這個月的銷售競賽,路易認為莫奈馬奈要想和學院派較量,仿佛是蚍蜉撼大樹一般,一點勝算都沒有。
不僅如此,他在文章里又把馬奈抨擊了一番,認為他們是法國藝術(shù)的墮落。
不知道為什么路易這次沒有著筆墨攻擊莫奈,而是把槍頭調(diào)轉(zhuǎn)向馬奈,大概是顧忌到尼沃伯爵曾當眾稱贊過莫奈,不想觸伯爵先生的眉頭吧,畢竟在公開場合,他和伯爵還是要保持統(tǒng)一的口徑。
但路易看莫奈和提奧不順眼,在這個時候,他不寫篇文章,他也咽不下這口氣。
提奧把報紙狠狠的摔在柜臺上,他這個人就是經(jīng)不住激,他早有心理準備,他知道路易不會就這么算了,但看到這篇報道,他還是生氣極了。
他決定主動出擊,別人不買他就自己買,反正用一千出頭的價錢買莫奈和馬奈的畫,怎么算也不虧。
但錢從哪兒來呢?
目前只能指望老馬奈了,但這老馬奈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留下畫和字條之后,就像石沉大海一樣呢?
他不想再等了,究竟老馬奈是沒有看到《白馬》,還是對《白馬》不滿意?
提奧決定下午就去拜訪老馬奈,問個清楚。
……
于此同時,老馬奈在小馬奈新房的沙發(fā)上休息,他剛吃過早餐,準備再吃一點水果。
女傭端來一盤切好的水果菠蘿,旁邊放著精致的銀制叉子,順便拿來了當天的報紙。
老馬奈用叉子插起一塊菠蘿放在嘴里,翻開報紙,他也注意到了路易的文章。
知道兒子喜歡畫畫,所以每次看報紙的時候,老馬奈都會有意無意的看看藝術(shù)版,關注一下巴黎的藝術(shù)圈的新聞。
今天路易的這篇報道讓老馬奈的心情不能平靜,因為他在里面又看到了愛德華的名字,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知道古比爾會搞一場銷售競賽,他覺得既然搞比賽,輸贏都有可能,既然卷了進這場的紛爭,那就必然要面對輿論的風風雨雨,這是兒子自己的選擇,他不想出手干預,隨緣吧!
但今天看到路易的報道,他有些不淡定,路易在文章里對愛德華的作品極盡諷刺,這讓老馬奈有些生氣。
藝術(shù)圈的事,他不太懂,他只知道兒子忙著畫畫,也不知道兒子一天到晚在畫些什么。
但他總覺得藝術(shù)是美的,不管哪種風格和形式的藝術(shù),都是美的,他不希望藝術(shù)的世界里充滿爭執(zhí)和傾軋,特別是牽扯到自己的兒子。
他覺得應該給藝術(shù)一個空間,任各種風格隨意發(fā)展,才是對的。
這個路易,老馬奈是認識的,他經(jīng)常混跡各種社交場合,喜歡結(jié)交官場政要,曾經(jīng)和老馬奈有過幾次會面。
老馬奈不想自己的兒子收到太過激的打擊,從而變得不自信。
因此,他想請路易筆下留情,看在愛德華是自己兒子的份上,盡量不要太過嚴苛的抨擊他和他的作品。
雖然兩人不熟,但老馬奈覺得如果自己出面請求,路易應該會給他個面子。
老馬奈喊女傭拿來筆和紙,給路易寫了一張字條。
他請女傭去《喧噪》報社跑一趟,約路易下午來喝咖啡。
……
中午,提奧專門回公寓換了一套正式一些的衣服,他覺得拜見老馬奈這樣的人物,總得穿的體面一些才對。
提奧下樓攔了一輛馬車,按照上次的地址往小馬奈郊區(qū)的住所走去。
本來,他大可直接去找小馬奈,告訴他事情的原委,請他幫忙問問他父親《白馬》的情況。
但是提奧并沒有這么做,一來是他不想利用自己和小馬奈的關系去辦這件事,他不想讓事情變得復雜;二來是他也想聽一聽老馬奈對這幅畫真實的評價。
畢竟,這筆訂單是提奧自己從康斯太勃爾手里接來的,也是他親手畫完的,他想從頭到尾都自己處理。
馬車在路上搖搖晃晃,終于到了小馬奈那幢房子的門口。
提奧拉響門鈴,女傭來開門。
女傭的記性很好,他一眼認出提奧之前來過,很客氣的直接放他進了院子。
女傭把提奧帶進門廊,然后對他說“馬奈先生正在會客,請您稍等下!”女傭快步走進客廳。
提奧通過門廊的屏風,隱隱約約看到老馬奈和一個人正坐在沙發(fā)上談話。
不一會,女傭走出來,“提奧先生,馬奈先生請您進去!”
“好的,謝謝!”
提奧整理了一下衣領,拽拽襯衣,再把褲腿拍拍平整,昂首挺胸往屋里走。
一進客廳,他驚呆了。
和老馬奈坐在一起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死對頭,路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