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處，一片靜寂，無人言語。
紅色祭壇，一大鼎立于前，無盡廢墟置于后，葬在這厚土人間，唯一見不得
的是，天！
你的天，不是我的天，我要的天有我要的道！
無盡廢墟，滿目瘡痍，似無數(shù)丑陋的傷疤縱橫交錯(cuò)，瞎了蒼天的眼。
散亂的沉沙金戈，亡故的戰(zhàn)馬，斷裂破敗腐朽的墓碑，一條陳年烈酒澆灌過
的古道，此刻芳草不見，惟有古道連天依舊，那么遠(yuǎn)，那么長，哪里是盡頭……
此處有萬千生靈盡隕，此處有墓碑不知數(shù)，這里有英魂歸來長嘆故里，有女
子抬望西窗何不歸，有孤墳無人認(rèn)領(lǐng)，有鐵血灑落大旗，有這洛川數(shù)萬萬年意難
平，有悼念，有神隕……
這鼎，當(dāng)立于洛川最高處，那里有最奇崛的峰巒，配得上它孤芳自賞，配得
上它堅(jiān)守洛川萬萬年，可是它卻低落至塵埃了，該如何去吟誦，該如何悼亡……
這祭臺(tái)，敢祭了天，敢屠神，敢破滅時(shí)空，唯一不敢出聲驚擾了洛川，驚擾
了那里萬萬人。它心中所想不愧人間，于它而言，唯獨(dú)愧了洛川，它不敢聲張，
它小心翼翼，它也累了，它滿身傷痕，它也想家了……
無木，半片葉子也沒有，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此地有千人，悄無聲息，有一道昏暗的燈光，好似那道光害怕驚擾了此處的
寧靜。
再入人間，恍如隔世！
四周這千人皆垂淚，面露悲戚，生人勿近。
洛川，洛水旁，蒼玄一個(gè)異度空間之中，一個(gè)也曾被鮮血浸染過的大地上，有一場古老的祭祀。
眾人祭拜著這血色祭臺(tái)，感受著它身上的滄桑，感受著那種孤獨(dú)。祭臺(tái)背后是一條蒼茫古道，古道旁，尸骨無疆化作了青冢，可憐些的鋪就了這古道邊角。
沿著古道，天邊換了些顏色，不再遲暮孤天祭。一級(jí)級(jí)梯子如玉般白凈，從天上來，洛川的天。一級(jí)級(jí)慢慢垂下，接連在古道上，光與暗之間塵埃落定，世悲哀，萬古長夜孤楚。
一個(gè)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拄杖而行，顫顫巍巍，他枯槁的面容上老淚縱橫，涕泗橫流，他撫摸著那祭壇，心中只有悲。
眾人齊整地跪在了大鼎面前，神色肅穆，盡皆不語不言，叩首一拜。顧南潯也不例外，哪怕他才七歲，可是那只蒼涼心緒的感染之下，他也黯然神傷。
這種由然而生的敬意，席卷了眾人。
一柱柱手臂粗的香燭在這孤天之下照的人心惶惶，為何惶惶，無為，無所作為，有愧英魂……
老人慢慢起身，慢慢轉(zhuǎn)身，看向顧家眾人，眼中如有雷電，他只靜靜地看著顧家這些孩兒。
眾人默默無言，沉寂了一柱香，好似為之悼念。慢慢的有人起了身，有人踏了步，這蕓蕓眾生總有一個(gè)要先行的，至于好壞，那就個(gè)人心中明悟懂得便好，值得與否，他人說得，卻作不得數(shù)。
眼見一個(gè)個(gè)身影慢慢遠(yuǎn)去，模糊不清，像一滴墨點(diǎn)染在天邊，這番情景，似遠(yuǎn)古士兵出征，風(fēng)蕭蕭兮下尸骨無存……
七歲的顧南潯望著這遠(yuǎn)去的背影，沒來由地失神……
“顧家可有懦夫？洛川可有懦夫？”老人鏗鏘的話語猶如天雷滾滾，點(diǎn)將出征！
“沒有……”
“沒有……”
“沒有……”
……
這樣的浩大，這樣的浩然，這樣的悲涼，這樣的神傷，這般決絕！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老人很欣慰，也很悲傷，這一去，還有多少人回得來啊，這些都是孩子啊，有顧家的，有張家的，李家的等等洛川的孩子，他們此行說得好聽些是出征，說得難聽些就是前去送死而已，可是這般也要去啊。
洛川處在異空間和平了很長一段時(shí)間，很長啊……
洛川收容了很多滄州的百姓，很多。只要顧家人力所能及，只要顧家人知曉，撞見，顧家兒郎心都是熱的，血也是。
只是滄州之大，顧家這一干人又當(dāng)?shù)蒙鲜裁从媚?，洛川這一干人當(dāng)?shù)蒙鲜裁从媚兀棵咳暌淮纬稣?，每三年一次祭奠，那些顧家兒郎大多橫尸野外，連個(gè)土包包也沒有。
滄州還有一家人姓顧……
顧白羽扶起那個(gè)顫顫巍巍的老人，身子挺得筆直，劍眉一挑，心中暗自嘆息。
“出征！”
“得令！”
人影涌動(dòng)，朝著一級(jí)級(jí)白玉階梯而去，猶如慷慨赴死。
顧南潯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比他年長也就十歲的哥哥姐姐，看著他們身穿鎧甲，手執(zhí)金戈?？粗麄冸x去，卻是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能回來。顧南潯已經(jīng)見過三次了。只是一次只會(huì)走路，第二次只會(huì)張著大大的眼睛凝望著那些少年，一次是現(xiàn)在，他也凝望著那群少年，只是這一次他咬牙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修行，也要去守衛(wèi)人族，守衛(wèi)洛川，守衛(wèi)他的家。
“讀書無用啊，不如施之以戈矛……”顧白羽攙扶著顧安老爺子走回時(shí)，顧安老爺子嘴里呢喃。
“讀書無用？可還是要讀的啊……”顧白羽心底嘆息，可是他沒有說出來，他只是在心底思索。
除卻那些遠(yuǎn)行的少年就只有這寥寥幾人，因?yàn)樗托羞^于悲涼，悄悄咪咪地離開比大張旗鼓好像沒那么悲傷。
慢慢離開了，此處祭臺(tái)慢慢地沒了一個(gè)人，一片蕭然。
顧南潯是最后一個(gè)走的，他緊盯著那如同天梯一般的通往滄州的道路，眼里藏著很多東西。
顧白羽在門口黑暗之中靜靜地看自己的兒子，他手中有一把刀，一把黑色的刀。
刀身通體如墨，這把刀無名，但是有姓，它姓顧。
顧白羽看著這把與死亡等同的刀，嘆了口氣，他是個(gè)刀客，所以他知道這把刀很兇。他也姓顧，所以他知道這把刀只有給顧家人用。
“南潯，你過來?！鳖櫚子鹫驹诤诎道锇杨櫮蠞≌辛诉^來，一身白衣落滿了黑暗。
“嗯，爹，有什么事？”顧南潯小跑著過來，青澀稚嫩的小臉上露出疑惑。
“給你。”顧白羽將這把黑色古刀滿不在意地拋給了顧南潯，嘴里隨意地說道。
“哎呀……”
顧南潯忙接住，只是刀過于沉重，將顧南潯小小的身子壓垮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坐了一屁股灰。
“哈哈……”顧白羽大笑著，完全沒有一個(gè)作父親的樣子。
顧南潯一臉幽怨地看著顧白羽。
“南潯啊，以后它就交給你了，你要妥善保管啊……”顧白羽收起玩笑之色，一臉肅穆地對著顧南潯說著。
“爹，這不是你的佩刀？給我干嘛？”顧南潯摸摸小腦袋，疑惑地看著顧白羽。
“以后它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守護(hù)它。爹老了，以后你不僅要守護(hù)它，還要守護(hù)顧家，守護(hù)住洛川這數(shù)萬百姓，乃至于更多，你肩上的擔(dān)子很重啊……”顧白羽言猶未盡地看著似懂非懂的顧南潯，無奈一笑，“我倒是太急了?！?p> 顧南潯呆呆地看著自說自話的顧白羽。
顧白羽摸著顧南潯的小腦袋，看著古道，“行路難啊，行路難……”
在洛川這方小世界里，一個(gè)沒正經(jīng)的男人扔了一把刀給少年。
少年懵懂。
男人嘆息。
可是少年也總是得長大的，不是嗎？
以后顧南潯不得不挑起這擔(dān)子，因?yàn)樗穷櫚子穑髦櫦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