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飛鳥各投林
我推門進到老不修屋中,以為自己進錯了地方,因為五師叔正坐在床邊亂翻著一本醫(yī)書——我非殺了師弟這家伙不可,他剛才在外面跟我說了這么久的話怎么完全沒提到五師叔在的這茬?
五師叔聽到響動,偏頭飛快打量我一眼,語氣一如既往的涼薄不屑:“喲,睡醒吃飽喝足了?”
“呃?!蔽乙粫r不知從何開口去跟她解釋自己做的事。
當(dāng)然,這其實沒什么好解釋的,不用按門規(guī)我也罪該被投崖處死。不過看她那個樣子并不像要立刻將我剁成肉泥送去法辦了,于是我只能極不自然的扯著裙子沒話找話:
“……五師叔吃過了?”
五師叔終于側(cè)過身,看我的表情有些復(fù)雜:
“你不用那么緊張。事情小葉跟我說過了,你師父都還是我?guī)椭竦?。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可惜了門中一時竟騰不出人手將他按規(guī)制下葬。”
“好在依二哥那性子,多半也不會在意就是了。”
五師叔說這番話的時候既不是悲痛也不是冷漠,只淺淺流露出一點哀愁。宛如一件早就該發(fā)生的事情拖了許久仍未能逃脫它該有的宿命那樣,怨而不傷。她看了看掌門纏了繃帶的胸口,若有所思道:
“倒是你,小春淺。你很不錯,是我之前小看了你?!?p> 你很難細想這究竟是在正話反說還是真的在贊同我的做法。我順手掩了房門站在墻角,問她:“后來那個黑衣人追到了嗎?”
五師叔望向地面搖搖頭,隨即道:“不過按道理是跑不遠的。這一夜除了三哥,掌門院里死了一個,我門下也死一個,傷了四個。千重自師父建山以來還從未吃過這么大的虧,這筆賬遲早要連本帶利討回來?!?p> 六師叔的劍法高妙毋庸置疑。但昨夜我曾親眼見了陽本朽心訣是多么出格不講理的武學(xué),再加上師弟剛才的描述,因而實在覺得五師叔這個“跑不遠”的推測太過樂觀了點。山上這會兒剩的人不多,但都是中堅力量,還死的死傷的傷。我沒想到朝廷只一個空亡就能將山門逼到這等絕境,心中黯然一番,忽然覺得自己遺漏了什么:
“那,四師叔呢?”
怎料這話卻是油鍋濺水,五師叔挑挑眉毛當(dāng)即站起身來,聲音提高了八度:
“別問我!她有本事幫著妙相對掌門人下黑手,卻沒本事和朝廷殺手當(dāng)面鑼對面鼓!我沒有這樣的同門?!?p> 我趕緊往墻上貼了貼:“五長老息怒……別驚了掌門。”
五師叔這才怔了怔,回頭看一眼依然昏睡在老不修榻上的掌門,訥訥問道:“他大概什么時候能醒?”
她這問題問的我心中一緊。古往今來成千上萬的大夫里哪有幾個有機會遇到這樣的事,又有多大可能在將死之人旁邊剛巧就有著一顆還跳著的心臟?所有的事情都是“理論可行”,非要說實話的話,我甚至不確定掌門還能醒過來,語焉不詳?shù)溃骸鞍?,他醒了我會立刻通報?!?p> 五師叔其實也明白逼我沒用,問不出東西。終歸只是沉沉嘆息一聲:“那好吧,這里交給你了,若是還缺什么可以隨時來找我。起開,我出去。”說著自顧自把手里的醫(yī)書丟在我懷里出了屋子。
五師叔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此刻莫名讓人感到心安。正如老不修評價過的,她心中最不裝事,做什么說什么全憑本心。我順手把書歸整好,看看自己身上不像樣的臟衣服,正尋思著去弄套守喪戴孝的行頭,忽然聽到廚房傳來“哐啷”一串桌椅碗碟傾倒的聲音。
我連滾帶爬跑出去,只見師弟有些呆滯的坐在地上,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摔倒。
“你最好告訴我你是自己沒站穩(wěn)?”我這兩日實在被各種變故折磨的有些神經(jīng)衰弱。
師弟道:“昨夜動彈大發(fā)了點,身上沒什么力氣,姑娘不必擔(dān)心?!?p> 我這才想到他剛就提過第一次和空亡交手之后差點死了,不由分說就跑過去擼開他的袖子把住脈。師弟看著我緊張成這樣很是局促不安,低聲道:“真的沒事。師父教了我調(diào)息靜氣的法門。”
我想了想:“是你們兩喝酒時候?qū)Φ哪切┩嵩???p> 師弟道:“……我說正經(jīng)的,姑娘你該好好去把師父的醫(yī)書都讀一讀。”
小兔崽子長本事學(xué)會看不起師姐了。我雖承認他是對的,但仍氣的甩手丟開他的腕子。
“沒事就趕緊的自己起來,坐在地上等著我去抱你不成。”
……結(jié)局是我倆十分沒趣的各自爬起來把滿地狼藉收拾干凈。師弟在我身后欲言又止,我看著煩,那么久了還是學(xué)不會有話說有屁放,索性先開了口:
“你每次和人動完手大概要廢物多久?”
師弟別過頭答非所問:“我沒事。”
這話在我理解就是起碼相當(dāng)長的時間之內(nèi)都沒法把他視為戰(zhàn)斗力——備用的都不行。千重山門再沒人也絕不能再讓他去鋌而走險,固然我已下定決心要把這將傾廣廈撐住了,可這具體怎么個撐法還有待商榷。為了師弟手中這半本朽心訣門里上下八拜九叩損失慘重,不能毀在我一哆嗦上。
“這兩天趕上雪停了,憑你的本事,下山總還是做的到的吧?”
“那你呢?”
“我嘛,我自然是留……”
“我哪也不去?!睅煹艿恼Z氣忽然變的生硬,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伸出手,以一種極其霸道的姿態(tài)死死拉住我。
“嘖,叫板是不是。”我用上點力氣,偏完全擰不動他。這個人前一句還說著“沒什么力氣”,下一刻忽然又能力拔山兮,玩我呢?
“臭老頭走了沒人治得了你了?放手?!蔽抑钢?p> “不放。”師弟表現(xiàn)的異常固執(zhí)。
嗯……我好像還真的治不了他。于是只能轉(zhuǎn)變思路好言好語去講道理:“你聽我說,年二十八沒到,朝廷不知道還會有什么動作。以你現(xiàn)在的情況留在這里只會給掌門他們添麻煩……”
他板著臉打斷我:“那你跟我走?!?p> “你幾歲了?能不能別像個小孩似的在這跟我鬧?!蔽议_始失去耐心。武林盟沒把他當(dāng)人看是一碼事,但肯定也不會放任他死了。離開山門他應(yīng)該還是可以過得不錯的,至少吃不了虧。
“武林盟跟你有關(guān)跟我可沒有。這院子才是我家,怎么著我也得死在這里。還有,老頭那一屋子書里亂七八糟的筆記實在不少。他這人一天里腦子就沒多少時間是清楚的,指不定會有提到你身上那半本朽心訣的只言片語。我不得不防?!?p> 這并非危言聳聽?;貞浧饋?,老不修曾特地強調(diào)過他屋里的書都是“無價之寶”,不排除這話另有所指。師弟聽完顯然也陷入沉思,我倆僵持著,我只好又抽了抽胳膊以示提醒:“誒誒?公子自重,放手嘿?”
師弟這才不情不愿松開我,繼續(xù)去把翻倒的桌椅板凳扶起來。
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