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漫天的絨毛在空中翻飛，被風(fēng)吹到房檐上，樹枝上，地里，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慢慢的，青石地板上積起一層薄薄的白色。

　　一老婦走來在亭子前駐足：“先生，庭院冷，來屋里吧，屋里燒著炭呢”。一個青衫年輕人收回了看著青石板的目光，“好，紅垣你先進(jìn)去吧，我稍后就來?！?p>　　王西落沒有收拾石桌上的棋子，他伸出手去接落下來的雪，雪落到手心一下子就化掉了。嘆了口氣，王西落踱步回了屋中。窗外的雪更大了，風(fēng)呼嘯的吹來，院子那顆棗樹早就落光了葉子，只有枯木似的樹干被吹的一顫一顫。

　　小屋內(nèi)是那般的安靜，“先生，這是您最愛的糕點(diǎn)。”老婦端上一個碟子，碟子里堆著五塊白色的糕點(diǎn)。

　　王西落從凳子上起身，拿過了碟子皺起眉頭，“紅垣，我不是讓你別做了嗎？”老婦笑了笑，“先生喜歡吃，紅垣趁還能動，能做就做些。紅垣老了，也做不了幾次了?！?p>　　王西落左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糕點(diǎn)，輕輕的咬了一小口，緩緩地松開了皺著的眉頭。舌尖上感受到熟悉的甜味，王西落輕輕地緩緩地咀嚼口中糕點(diǎn)，像是一個小孩子得到了珍貴的零食舍不得吃，每一小口都要用全力去品嘗。

　　“紅垣啊，果然你做的糕點(diǎn)是最好吃的，比綠垣做的好吃多了?！?p>　　“先生喜歡就多吃些?！?p>　　屋里很安靜，王西落吃完了一塊糕點(diǎn)并沒有去吃第二塊，而是小心翼翼的取來油紙把糕點(diǎn)包住，“這四塊我要留著慢慢吃。”

　　紅垣看著王西落那小心翼翼的樣子，笑了起來，“先生怎這般，若是喜歡紅垣再做便是。”王西落看著捂著嘴巴笑的紅垣，搖了搖頭，也笑了笑，“紅垣，明天若是雪停了，我們?nèi)タ纯淳G垣吧?！?p>　　紅垣低頭嗯了一聲，王西落擺擺手，“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紅垣輕輕的推開門，退下了。

　　燭光照在油紙包上，王西落癡癡地看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外，紅垣一步一步輕緩的走過長廊，轉(zhuǎn)頭看著還未熄滅的燭光輕輕自語：“先生啊，六十余載了?！奔t垣動了動嘴唇，接下去的話并沒有說出聲來。

　　王西落躺在床榻上，聽著風(fēng)的呼嘯，呼吸慢慢的平穩(wěn)下來，睡著了。

　　雪停了，溫和的陽光灑在大地上，讓人忍不住想閉起眼來感受溫暖。王西落站在梅樹前，用手輕輕的撥去枝頭上的雪，露出一抹殷紅。身后傳來腳步聲，想來是紅垣吧。王西落沒有回頭：“紅垣，你快來看，開花了?！?p>　　紅垣穿著厚厚的衣服，“先生，冬天了，你要注意點(diǎn)你的身體，我去拿套暖點(diǎn)的衣服吧?！?p>　　王西落搖搖頭，擺手：“不用了，我不冷。”氣息在王西落的體內(nèi)運(yùn)轉(zhuǎn)，身子暖騰騰的，這天氣自然是冷不到他的。

　　走出朱紅色的大門，外面的街上沒有多少人，兩只看門的大獅子頭頂上堆積著不少的雪。兩人走在路上，雪不深不至于讓人行動不便。

　　“今天晚上是大年三十了吧，紅垣。”王西落張望著四周，紅垣跟在他的身后，“是的，先生?！甭飞蠌垷艚Y(jié)彩，一家家的大門上貼著春聯(lián)，路上三三兩兩的走著些人，大多是賣糖人和賣餅的偶爾會走過一個挑著煤炭的一路沿街叫賣。

　　王西落在一個穿著破舊的賣糖葫蘆的老人面前停下。老人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沒換了，衣服又黑又舊上面還有著七八個補(bǔ)丁，藍(lán)的，黃的，什么顏色都有。

　　“紅垣，你要吃糖葫蘆嗎？”王西落拿起一串糖葫蘆，轉(zhuǎn)頭看著紅垣。一個個山楂圓滾滾紅彤彤，外面裹了一層亮晶晶的糖衣，看的讓人口舌生津?！安涣耍叶际橇呤畾q的老人了，吃什么糖葫蘆?！?p>　　王西落從腰間取下錢袋，里面找出三顆銅板?！皝硪淮！崩先诵⌒囊硪淼慕舆^三個銅板，點(diǎn)頭哈腰。

　　王西落左手拿著糖葫蘆，右手輕輕的把臉上的兇面往上移了一點(diǎn)，只露出了嘴巴。咬下一顆山楂，脆脆的糖衣下山楂酸甜軟糯的味道在嘴里散開。王西落不自覺的瞇起了眼睛，“嗯，好吃。”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從山腳踩著青石板往上走，很快來到了一個亭子前，亭子的左邊是一塊墓碑。紅垣走上前去，從自己手中拎著的竹籃里取出三個酒盅“綠垣，我們來看你了。”

　　紅垣把竹籃放在了地上，又取出一壇酒，開了壇子一股輕微的酒香飄了出來，不濃郁但是綿延的很遠(yuǎn)，很清很淡，被清風(fēng)攜帶著吹向遠(yuǎn)方。

　　紅垣小心翼翼的把在酒盅內(nèi)倒上酒，又拿出一個小碟子，放在碑前，又取出四塊糕點(diǎn)輕輕的放到了碟子上。

　　王西落在后面靜靜的看著紅垣做的一切，忽的他看到亭子邊上的一抹殷紅，走過去，折斷梅枝。拿著帶有一朵半開梅花和三兩花骨朵的梅枝走到墓碑前，輕輕的撫去墓碑上的殘存積雪，把花枝放在了糕點(diǎn)前面一點(diǎn)的地方。

　　“綠垣，你種的那顆棗樹今年結(jié)的棗子很甜。我和先生都吃了很多?！?p>　　“綠垣，你說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你是不是一直在我和先生身邊陪伴著我們?！?p>　　“先生，你說人可以長生不死嗎？”

　　王西落沉默了很久，看著紅垣，“人生老病死是規(guī)律，沒有人可以長生不死?！?p>　　紅垣蹲在地上看著綠垣的墓碑。王西落走開了，在亭子里坐了下來。

　　“綠垣，我老了，我還不想死，我放不下先生，假如我也走了，先生就又剩下一個人了，就和當(dāng)初收養(yǎng)我們的時候一樣?！凹t垣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王西落的耳朵依舊聽到了，嘆了口氣，看著紅垣。

　　王西落愣愣的出神，好像看到綠垣和紅垣圍繞著自己打鬧的樣子，綠垣蹲在墻角，把吃完的棗核埋在里面，說要種出棗樹來。紅垣嘲笑綠垣傻，綠垣追著紅垣，兩個人打打鬧鬧的在院子里跑。

　　“綠垣……”

　　兩人走了，留下的只有些腳印和一碟糕點(diǎn)?；@子壓在雪地上形成的印子和殘留的梅花還能證明剛剛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