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啟明慢慢轉(zhuǎn)動著眼珠子，將目光落在了秦定漠身上，秦定漠眼神里的堅定突然給了他幾分信心，那種難受感消失了幾分。
江隱廬曉得顧啟明此時的緊張，他伸手拍了拍顧啟明的肩膀。此時，顧啟明喉頭的那團棉花才完全消失了，他輕咳了幾聲，挺直了腰板，道：“那是自然?！?p> 顧啟明話音剛落，張相便也表態(tài)：“秦王爺和齊統(tǒng)領(lǐng)都是我昭國將領(lǐng)，你們二人愿比試切磋，老臣自是樂意給你們二位做個見證。
不過，比試嘛，點到為止，以和為貴?！彼哿宿郯醉?，眼睛瞇縫著，眼角的皺紋也多了幾條。
張相出了聲，他身后的一眾大臣也跟著應(yīng)和。
江隱廬笑道：“我江隱廬自然也想看二位比試，只是可惜，我過幾日便要回江寧了。
等哪時二位有空來我江寧，明軒也要同二位比試一番?！?p> 這團和氣下來，齊若武也不好發(fā)作，于是應(yīng)了聲，轉(zhuǎn)而道：“臣領(lǐng)禁軍前來，特護送皇上去郊壇，還請皇上乘玉輅。”
顧啟明走上前，經(jīng)過齊若武身旁時，偷偷撇了眼他手中的那把畫戟，心里又是一驚，腳底步子加快，五步并作兩步，快步登上了玉輅。當(dāng)屁股坐在那明黃錦墊上時，他才感覺到一絲安穩(wěn)感。
齊若武轉(zhuǎn)身離去前，面色頗威，對秦定漠道：“秦王爺，結(jié)局如何，到時便見分曉?！?p> “安北靜候?！鼻囟吨?。
太陽終于完完全全從那層層云逸中完全掙脫出來了，朝陽初升，可夜里的寒涼尚未消散。
眾人心間皆知曉，昭京府里終于要有一場大變動了，這灘渾水，有人想著岸邊觀望莫濕了鞋，有人想著渾水摸魚撈上一把，有人想著清理淤泥還一片清明，有人還想著……
人各有所求，這結(jié)局如何，誰也不知曉，大家都不過是見機行事，賭上一把的賭徒罷了。
“安北?！敝x云玉走到秦定漠身旁。
秦定漠看了他一眼，謝云玉沒有言語，但兩人心意相知。
宣德門外，兩百面畫鼓列在御街旁。黃繡巾裹頭的小兵一齊吹號角，號角吹罷，擂鼓聲響起。
在這鼓樂齊鳴聲中，皇家車駕緩緩行駛。
臨走時，秦定漠往身后人群中看了一眼，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唐之瀾的身影。
她去哪了？
-----------------------------------------------
及至郊壇，顧啟明換上了祭服。二十四旒平天冠，冠前珠玉輕撞。一襲金帶袞龍袍，袍上青龍相繞。
兩名中貴扶將著，顧啟明步至壇前幕殿處，坐了下來。壇上有登歌道士十多人，擊樂作法。
鐘磬琴瑟笙簫聲罷，禮直官高唱，請圣駕登壇。于是，幾名前導(dǎo)官彎著腰引著顧啟明到了壇下。
之后，便是由張相繼續(xù)引導(dǎo)顧啟明，讓他登至郊壇上。
步步玉階，顧啟明走得小心沉穩(wěn)，終于走完了那三層七十二階，他踏上壇頂。從壇上俯瞰，眾人皆小，可顧啟明卻生不出任何心潮澎湃傲視天下的帝王感，相反，他只覺著頭暈，腦袋上那二十四旒平天冠壓得他腦袋疼，他知道，他本就不是帝王命。
今早那驚心動魄感又盤踞在了心頭，當(dāng)他娘的皇帝，他心里哭罵，要自由沒自由，一顆腦袋還是懸著的，保不齊什么時候會滾到哪處去。如此想著，他眼中竟有了一層酸意，開始愈發(fā)想念那在江寧的日子了。
“皇上?！睆埾嗖煊X到了顧啟明的走神，低聲喊道。
顧啟明回神，看著面前兩案上鋪著的黃褥，北面和東面的案上分別擺著的是“昊天上帝”和“太祖皇帝”的靈位。他執(zhí)酒盞而跪拜，禮罷，宮樂大作。
顧啟明自酉階而下，樂鳴聲中，南壝門外燎爐焚香，煙霧繚繞，亦真亦幻。百官皆面北而立。
那煙霧熏得秦定漠眼睛微紅，自從不見了唐之瀾的身影，他心緒一直不穩(wěn)。唐之瀾會跑哪里去了呢？萬般猜想皆在他腦中閃過，思緒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往最壞的地方奔去。
明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明明只是一個他厭惡得很的人，可為什么，為什么心心念念的，就是這么個人。
在燎爐香霧包裹間，一股熟悉的香味被秦定漠嗅了去，那絲若有若無的香味撩人，似一縷金線，不緊不慢，一圈一圈，在心間纏繞。
秦定漠的心跳不由得加快，擔(dān)憂，或是喜悅，這轉(zhuǎn)變來得太快，兩種情感依舊糅雜著，只是情難自制。他扭轉(zhuǎn)過頭，往旁邊一看，
“秦王爺，好啊?！碧浦疄懶Φ脿N爛，春曉，桃花瓣覆了層薄霧，若隱若現(xiàn)，最是惹人。
“唐之瀾，你剛才去哪了？”秦定漠下意識地說出，因為帶著些焦急，他的語氣有些重。
唐之瀾以為這秦王爺又要找自己的茬了，桃花眸子微瞇：“怎得，秦王爺這事也要管嗎？”
“我，”秦定漠將本要脫口而出的話生生憋回去了，轉(zhuǎn)而道：“我還以為唐大人是臨陣而逃了呢？”
“怎么會呢？”唐之瀾走近一步，腰間系著的組玉佩叮叮作響，清越之音甚是好聽。她朱唇微啟，正要繼續(xù)說著，突然聽見前頭的贊者高喝到：“贊一拜——”
群臣皆拜，唐之瀾和秦定漠同時彎腰拱手行禮，禮畢，唐之瀾正要往旁邊站，卻感覺腰間被什么東西扯住了。
巧了，她身旁的秦定漠也是如此。
兩人同時低頭，發(fā)現(xiàn)竟是腰間的組玉佩纏在一起了。
“你……”兩人又同時抬頭，一臉錯愕。
郊壇大典上，組玉佩纏在一起之事，在昭國朝臣看來是一件極為尷尬的事，每年行禮時，眾人都會格外注意。
唐之瀾往年時候也是小心翼翼，從未出錯，只是未料，今年居然栽了，栽到秦定漠手里了。
秦定漠久居望州也不太了解昭京廟堂上的“禮節(jié)”，心里便不覺著這是件多么尷尬的事。他只是抬頭沖唐之瀾頗具“挑釁”意味地笑了一下，然后揪著兩串組玉佩要把它們解開。
他這一舉動，便是又讓唐之瀾更加尷尬了，她臉上一時染著些紅暈，往后退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