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下室的談判(為書友修蕪蝶戀語加更)
有無數個瞬間凱爾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或者說,自己究竟活在一個怎樣的見鬼的世界中。
在剛剛轉生的前幾年,嬰幼兒時期凱爾曾經在無數個無所事事的分分秒秒思考過無數次這個問題,其實他還思考過無數次其他的無數個騷想法。
比如自己是否真的死了這件事:會不會睡著以后第二天一睜眼就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其實自己并沒有死而轉生等等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再比如說其實自己是接受了一個什么特殊的催眠;亦或者自己是否只是剩下了一顆大腦泡在缸里,而這一切又都是如同電子程序一樣的幻境……
然而在一次又一次地回過神來以后,在漸漸地愈發(fā)適應,熟悉了這個從前世的眼光看來算是近未來,賽博朋克和科幻并存的世界以后,凱爾發(fā)現不知從哪一個瞬間開始,自己已經不再思考這些奇怪的問題了。
那些真實的前塵往事的回憶漸漸褪色為了虛擬的夢幻,而前世常識中電子游戲和文藝作品中的這個世界卻成為了現實。
就好像自己活到了電影或是漫畫里一樣。
而關鍵的是,已經成為活生生的現實,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很多活生生的人,自己曾在另一個時空中無數次地看過他們虛幻的過去,就像是在觀察魚缸里的游魚。
二十二年里,他們一次次地,無比真實地出現,活色生香。作為一個個和他人無二的真正的“人類”,而不是“編寫出來的”,“劇本中的角色”進入了他的生活。
心潮澎湃的凱爾掩蓋著五味陳雜的內心做出平和的表情,用無比復雜的眼光看著眼前的兩個健碩的中年男人。
其中的一個穿著一身日常的,被汗水染得變色泛黃的圓領T恤和充滿劃痕的無袖作戰(zhàn)皮夾克;一盒香煙被夾在卷起的左袖里,腿上則套著一條老舊磨損的黑色皮褲。這個英俊不凡,無比神似凱爾前世記憶中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伊恩·麥克萊恩和阿諾德·施瓦辛格三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中年男人留著放蕩不羈的中長發(fā)和濃密的短鬚,目光炯炯,讓正值男人最鼎盛的年紀的他散發(fā)出一種完美的中年魅力。
而另一個大塊頭就顯得糟糕的多了:那是一個一眼看上去就十分強大又危險的家伙,毫不掩蓋著寬闊的大臉上猙獰的傷疤和兇光。寬大鼻頭的壯漢整個人依然套在一身同樣飽經風霜的,藍色涂裝的舊陸戰(zhàn)隊裝甲中。雖然裝甲掩蓋了身材,但完全不難想象那些鋼板下那些隆起的恐怖肌肉。壯漢的機甲左肩上涂著一個熱辣的持槍美女明星,很多人不知道她叫凱拉·維拉希,讓凱爾不由得聯想起了曾經和他一起去看凱拉電影的伊芙。除去那身過于暴露的服飾,發(fā)色和瞳色,凱爾不由得再次聯想到,她們長得的確非常相似。
然而比凱拉更重要的是,吉姆·雷諾和泰克斯·芬利就像是從電腦屏幕中走出來了一樣出現在了凱爾面前。現實中,活生生的他們就和電腦合成的虛擬畫面里看到過無數次的形象一模一樣,甚至要更為真實的多。但是,即便是多少次瘋狂地想象過這個場景,凱爾的心臟還是不由自主地砰砰地加速狂跳。
凱爾迄今為止二十二年的生命里,這不是第一次,但卻是最強烈的一次。
就仿佛像是做了一場不真實的夢一樣:此刻的他不再是健壯英俊,強大自信的幽靈特工凱爾·奧羅夫:而是好像又回到了那間窄小的地下室,變回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那個膽小,瘦弱,毫不起眼的書呆子青年,欣喜若狂地看著自己最喜歡的游戲里最喜歡的虛擬角色變成了真人,從那臺他親手升級改造了無數次的破電腦里跳了出來,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雷諾手腕上方小臂上的龍紋身(也許是刺蛇)是真實的,軍用皮背心上的抓痕是真實的,襯衫上超聲波洗衣機也洗不掉的汗?jié)n(或許還有血跡)是真實的;泰克斯也是,鎧甲上的每一處劃痕,435的白色編號,凱拉的性感圖案,右眼,下巴上的傷疤還有那丑陋的蒜型大鼻子上的毛孔,下巴上的胡渣…一切的一切,都是無比真實的,
雷諾左手夾著兩個空酒杯,把它們放在桌上,不論是杯子本身還是里面的冰塊都不算是干凈透亮。他把右手的酒瓶也砸在了桌面上,伸手扯出了面前的椅子就大馬金刀地坐了下去,而泰克斯則抱著自己的高斯步槍護在他身后,槍口斜指著地面,但隨時都能轉向凱爾這邊來。
“介意整個星區(qū)最窮兇極惡的通緝犯請你們喝一杯么?”
他用輕松寫意地動作打開了瓶蓋,給兩個杯子各倒了小半杯酒,順著桌面依次滑了過來。
史蒂夫閉著眼睛,依然像是睡著了一樣沒有動。壓抑著澎湃的心潮,凱爾則是故作冷靜地噘了噘嘴,把自己的那杯拿了起來,裝模作樣地舉起來聞了聞。
“8號,好陳釀。不過如果能選的話,我更想要杯綿柔的泰拉朵。”
威士忌入口的感覺讓不擅長喝酒的凱爾內心叫起了苦,但他還是控制著表情,模仿著記憶里自己兄弟那高貴典雅的動作和派頭品了品,表面看上去學了差不多七分樣。
“呵,那我倒是希望能不在待客上浪費我僅剩的這點好存貨。”雷諾自嘲似的搖了搖頭。
“堂堂吉姆·雷諾,人民英雄般的反叛軍領袖,沒道理會這么摳門吧,”凱爾仰脖喝光了杯中酒,這些別人嘴里的好東西對他來說更像是苦水,“尤其是對來交朋友的客人?!?p> “朋友…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開始成了帝國的朋友…尤其是一個幽靈?!?p> 凱爾張開嘴還沒有吐出一個字來,一只藍色的大鐵拳就越過雷諾的肩膀重重地轟在了桌面上。絲毫不為所動的雷諾依舊微微皺眉,只是老神在在地端詳著凱爾。凱爾身后的史蒂夫則被這一下子嚇得不輕,瞪著眼不滿地吹了兩下胡子。
“省省你那些油嘴滑舌的借口,漂亮小子…”巨漢泰克斯的嗓音沙啞而充滿惡意,“現在,我建議你好好端正端正態(tài)度直奔主題??蓜e怪我嚇唬你,老泰克斯雖然不算什么聰明家伙,但還是看得出:你可不是那種一嚇就說實話的簡單角色…一個驕傲的,驕傲的聯邦特務,可不是跟爸爸一起來邊境郊游的無辜小正太?!?p> 泰克斯的大臉越過身旁的雷諾貼近了凱爾,大嘴里呼出的雪茄味夾雜著汗味鉆進了他的鼻孔。
“你們他媽的究竟想要什么…”
他幾乎是一字一句如釘子般噴到了凱爾臉上。
‘阻止將來哪天一顆上面刻著正義的子彈嵌進你睿智的大腦門里!’
畢竟年少的凱爾被眼前的這趾高氣昂的老流氓氣得臉上漸漸有些發(fā)燒,但還是閉上眼睛很成功地克制了自己說點什么鬼話的想法。
有的時候,知道的再多,計劃得再好,人的情緒都不會乖乖地聽話。
他看得出來,這蹲了將近十年監(jiān)獄的老東西是故意在氣他失去理智。
然而就像他心中早就一清二楚的那樣:在憤怒和羞赧下,再睿智的人也說不出能完美回擊的話。
“我們…在克哈集合,從克哈出發(fā),原本的目的地…就是后水基地,我們是直接被派駐邊境的士兵?!?p> 凱爾睜開眼,利用回憶組織著語言,同時強迫自己的理性很快就成功地壓回了火。
“但一幫該死的海盜成功地搶走了我們的船,而另一幫見鬼的反叛軍則干脆炸了我們的目的地?!?p> “我們的船在瑪爾薩拉附近遭遇了凱莫瑞安的海盜,只有我和我的伙伴逃了出來。我們試圖靠自己前往黑水基地,我不停地發(fā)通訊喊話,但基地的維京戰(zhàn)機則不由分說地沖我們開火。沒辦法,我們只有反擊,把他們打了下來?!?p> “而當我們迫降的時候,卻發(fā)現我們掉到了一幫成功起義了的反叛軍里面,被人拿槍指著…呵,反正也已經干掉了不少‘自己人’,雖然是那幫混蛋先射的我們。而我們也能算得上是幫了你們一把大的:畢竟那些把我們打下來的維京如果落地對你們開火,不知道會造成多少傷亡。”
沉默一片,凱爾嘆了口氣。
“至于現在嘛,”他挪了兩步,泄氣地一屁股坐在了床腳,“我們無家可歸了。雖然客串了一把英雄,但也只能乖乖地做你們的囚犯?!?p> “這么一說起來,你們也真是配合,居然出乎意料地沒有抵抗?!?p> “沒有意義。我雖然能保證自己不被你們打成篩子逃出生天,但我的同伴不行?!眲P爾呆呆地盯著地板和墻壁的接縫,“更何況整個星球上的居民都是你們的人,連帝國最大的軍事樞紐都讓你們給端了…實話說,我覺得跟你們對著干早晚死路一條,更何況換個思路想想,我也沒必要非得跟你們拼出個死活。”
凱爾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
“照理說,我們的船被海盜搶了,除了我們沒人成功跑出來,我們在官方已經是MIA或者KIA的狀態(tài)了。我們倆在帝國又都沒了親人,倒不如自由自在,當當雇傭兵啥的,掙點錢隱居到別的星球去?!?p> “雇傭兵?聽著像那么回事,”雷諾歪著頭靠在椅背上,右手的五指有節(jié)律地敲打著桌面,“說說你本來的計劃:之前你們聊到的關于你兄弟的那個部分?!?p> “那個部分不需要再多提了?!?p> “為什么?”
“原定計劃中我知道的也僅僅是到后水基地為止:那其實算是一個簡單計劃的第一步,也是一個隱秘行動。我的兄弟收買了基地中的一個軍官,我的任務本來是到基地報到后與他接頭?!?p> “那個軍官是誰?”
“不知道,預定計劃是他會在我登記之后留下暗號和秘密聯絡的頻道。畢竟我們要干的是危險的活兒,保密是第一要務?!?p> “危險的活兒?”
“簡單地說就是當逃兵,一定是要正正經經地登記在冊,明面上‘死亡’。按照原定的計劃,接下來我會得到一艘滿載補給的船,足夠我悄悄地飛去亡人港找到接應我的同伙?!眲P爾自嘲似的咧了咧嘴,舔了舔有點干裂的嘴角,“不過還是那個邏輯,事已至此,舊的計劃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了。”
凱爾的余光看見雷諾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而泰克斯則是好像根本沒在聽似的自顧自地撅起了桌子上剩下的半瓶酒,噸噸噸。
“幸也不幸,現在上邊大概是認為我死絕了:我在學校的時候一直偽裝的很低調,遠離人群。一整船人都沒了,他們根本不會特意去調查一個下級特工的死亡或失蹤,我的同伴也一樣。但不幸的事也不少:我們的船報廢了,而且現在也成了反抗軍的階下囚?!?p> 他轉過頭,視線第一次與雷諾交匯了。
“所以,有沒有興趣聊點新的計劃?我是說,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