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是人類極其討厭的一種感受,即使成為仙人也一樣。
胡楊在半空中不斷調(diào)整姿勢,雙手盡力揮舞,希冀抓著點什么東西,可是一無所有。他也看見亞陸等人正以極快速度遠(yuǎn)離這個地方,他們之間的距離迅速拉大,直到不可觸及。胡楊猜測他們掉入了另一個空間,或許是白區(qū),或許是其他未知的領(lǐng)域。
胡楊眼下自身難保,失重仍在繼續(xù),空間之間的差距就像是無底洞一樣,無論怎樣跌落都不會觸底,掉入其中的人只會在失落的過程中餓死,化作雪白的骸骨繼續(xù)掉落,再度化作塵埃。
一想到這樣的后果,不僅后背屁股一緊,汗毛倒立。
然而這樣的局面不會發(fā)生了,轉(zhuǎn)折點出現(xiàn)了。
一片新世界展現(xiàn)在眼前,綿延不盡的山脈,永不枯竭的溪流,幼鳥稚嫩的嘀咕,似乎在搶食,山海之上是林海,這是一片林海秘境。
胡楊大吃一驚,奮力蜷縮成一團(tuán),護(hù)住肚腹脖頸等脆弱的要害處,空氣卻是無比的粘稠,像是被攪動熬煮的粥似的,大大減緩了他的沖擊力。
“胖當(dāng)”一下,他感覺撞進(jìn)了一個巨大的氣球,柔軟的不像話,蹭地站了起來,毫發(fā)無傷。正自奇怪,卻聽見腳下傳來痛苦的呻吟聲,低頭卻看見一個身材胖胖的壯漢子,胡楊這才知道自己是撞到了他,才會安然無恙的。內(nèi)心不由得緊張起來,要是撞死了人可就不好處理了,現(xiàn)在煙火這小子撂了挑子,正愁著呢!
胡楊慌忙扶起此人,沒想到此人身強(qiáng)體壯,猛地醒了,鯉魚打挺似的站起,晃了晃腦袋似乎還有些迷糊。見胡楊吃驚的神情,關(guān)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此人無緣無故突遭飛來橫禍,醒來的第一瞬間竟是關(guān)切他人的安危,心底純良之輩無出其右,胡楊道:“你沒事吧?我撞得你不輕呢!”
見到胡楊擔(dān)憂的表情,他憨厚不失豪邁的一笑,道:“這點沖擊不在話下!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從天上掉下來,慌忙用真元法力構(gòu)筑一層層氣膜降低你的速度,最后見還是不能完全防護(hù),就用身體擋了下來,還怕你承受不了我的撞擊呢!”
胡楊這才想起剛才那種怪異的粘稠感,原來有貴人相助。忙道謝道:“多謝大哥緊急援手,救命之恩定當(dāng)報答!我叫胡楊,請教大哥姓名?!?p> “不用謝我,咱們寨子里的規(guī)矩見死不救會被族老收拾的,我可不想挨打,我叫阿伽,我才一百二十歲剛成年,不用叫我大哥。”
胡楊之前可不知道這里的人大都是長壽者,即使一百來歲都只是弱冠之年,不禁又吃一驚。好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多少練成了見怪不怪的本領(lǐng)。微一走神就釋然了。
二人相談甚歡,阿伽熱情好客,和胡楊介紹著林海的風(fēng)土人情。
原來此處亦是陵墓世界的一角,滿山青翠,不同于黑區(qū)的殘酷、紅區(qū)的單調(diào),這里萬靈齊聚,萬物發(fā)生,一派欣欣向榮、生生不息的美景。
阿伽捧著山頂上從天而降的溪流水,讓胡楊嘗嘗。胡楊飲下溪流,涼意直達(dá)心底,更神奇的是刺激著先天之氣生長,胡楊大喜,他的真元力大部分是先天之氣煉化的,但先天之氣得自父精母血,成長之中虧損已多,故此即使他能觸發(fā)無悟的境界也沒能增強(qiáng)他的實力修為,這溪水竟有這般妙用,若是外界知道還不瘋狂。胡楊抓緊將之煉化,果然隱隱間差點觸發(fā)宗師的力量,只是胡楊感到再進(jìn)一步可能就要暴走失控,不可控的力量不僅成為不了戰(zhàn)力,還有可能傷害到自身及他人,因此他及時止步。
胡楊仔細(xì)感知,雖然他沒修煉過感知法術(shù)手段,但卻能輕易覺察到這處秘境真的是修真者夢寐以求的天堂,天地精氣比之外界,精純滿溢,若是外界的精氣就像是泥沙滾滾的渾濁河水,這里就是一片澄澈的汪洋大海。
神霄御雷亦在不停自動行功,在胡楊本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修煉成后天之氣真元力,他的修為可說是一日千里,天之驕子什么的在他這兒都像是無知的小孩,他甚至沒動過修煉的念頭就修煉有成了,傳出去,估計有人要拿刀砍他。
他已經(jīng)擁有和亞陸一樣的實力,只是他不能察覺到。
阿伽敏銳地感覺到身邊此人的變化,他的氣質(zhì)變得出塵,仿佛破除了紅塵緣。
阿伽并未在意,胡楊喝上了癮,溪水清涼甘甜,又有這樣的奇妙功用,他自然不會放過,反正天賜的溪流又不要錢。
沒想到僅是第一口能有那般作用,往后的效果越來越小。肚子咕咕的裝滿了水。
“呼~呼”云峰之上傳來陣陣號角聲,古樸蒼涼,述說著遠(yuǎn)古的神話戰(zhàn)歌。
阿伽神色一喜,道:“祭靈大宴開始了,走咱們湊熱鬧去!”說完也不顧胡楊的意見,拉著他手飛一般穿梭進(jìn)林海之中,輾轉(zhuǎn)騰挪,左突右沖像是一只回到森林家園的頑猴般靈動,胡楊眼中全是他的身影,那種意態(tài)確實令人著迷!
阿伽沿路介紹了這里的人情,別看這里大山連綿不斷,實際上只有十座橫亙在大地上的大神山,它們有多大的面積沒人丈量得出,即使他們在這里活過了千古歲月。
十座神山是墓主留下的寶山,是對他們的賜福。他們的先祖在此駐足繁衍生息,建立起了九個大寨,阿伽所在的寨子就是最初建立起的第三個大寨——飛云寨。
遠(yuǎn)在天之盡頭,被霧靄仙氣繚繞,安寧祥和的天之村寨。
現(xiàn)在它的安寧正被熱鬧所替代。
阿伽帶著他闖過了寨門,寨門上雖然有瞭望塔,卻無人看守,灰塵積了不少,看來許久無人照管。
“大叔,趕著去哪兒???”阿伽逮住一個黝黑臉的大叔。
黝黑大叔一臉喜悅興奮地說道:“其他寨子里的人趕來了,今天可是咱們做東,全寨的男女老少都趕去幫忙呢,你這懶小子在這兒磨蹭什么呢?”說完頭也不顧地奔向前去。
胡楊感嘆這里民風(fēng)淳樸,一點兒不像是修真者的隱世大村,而更像是世俗中一個安寧的小村,沒有城市喧囂,沒有物欲縱橫。
阿伽拉著他手,不由分說沖了過去。
果然不愧是大寨,來來往往的人們搬著、抬著、吆喝著、歡歌著,絡(luò)繹不絕。
寨里的青壯小伙們抬著金豬,金豬上冒著香氣,令人食欲大開,胡楊想到自己很久沒吃飯了,干糧雖能頂餓,但哪有美味佳肴解饞啊!
小姑娘們熱情大方地給她們心儀的精神小伙們擦拭汗水,在休息時倒上一杯香甜的米酒,醇郁柔和的米酒和她們的百轉(zhuǎn)柔情是一樣的,甜美回味無窮。
老人們坐在像是寶塔的亭子里唱著故老相傳的歌謠,講述著過去動人心弦的傳說,孩子們津津有味地聽著,連平日里最頑皮的小子也不再嬉鬧,像是下了發(fā)條似的乖乖坐在小木墩上,草鞋也是那么可愛。
寨子里的一處響起鑼鼓喧天的熱鬧聲,老人們也側(cè)目,孩子們已經(jīng)興奮地跑向聲音的來處,因為他們知道那是其他幾個寨子的人來了,客人到了,請客的主人是最為欣喜的。
阿伽要上前去湊熱鬧,胡楊也只得前去。
古老的青銅酒樽沉甸甸的,有人臉那般大,族老們站在祭壇前雙手舉起敬遠(yuǎn)方客人的酒器,客人們也不客套,紛紛牛飲而盡。
又是一陣吹拉彈唱,這般鬧騰的局面胡楊心想大概這輩子都難以經(jīng)歷到。
一個慈和卻帶著威嚴(yán)的聲音說道:“遠(yuǎn)方的客人請再飲一杯,讓山神為我們的友誼祝福?!?p> 祭壇背后有一根巨大的紅巖柱,其上雕刻著一位雄偉有力,頸纏巨蟒的山神圖案,這是她們的圖騰,是傳承千古的信仰之源,聯(lián)系著他們之間的情感與心靈。
來的客人里一位穿著白色裘袍的中年男人說道:“好!”聲音蒼勁有力。
一些小姑娘竊竊私語:“看,那個就是莽山寨的少寨主農(nóng)曜啊,他都成年有些時間了聽說還沒成親呢!”
“?。〔粫?,他是莽山寨年輕一輩最好的獵手,怎么會找不到媳婦?”
“咳,還沒等到對的人唄!”一個臉泛桃花的少女說道,她長得挺可愛的,笑起來臉頰會顯出兩個小巧的梨渦。
胡楊還注意到不僅女孩子們對他另眼相看,連那些男人們,甚至是族老們都對這個農(nóng)曜有些不一樣,眼神中有著敬佩。
祭品獻(xiàn)給山神后,族老贊頌著祝辭,大概是稱贊山神的恩賜什么的,但胡楊聽見了兩個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字眼“墓主”。這段祝辭中特意提到了墓主,好像是在說感謝墓主的幫助云云,具體的也沒提到。
胡楊糾結(jié)著該不該問,后來一想墓主不是他來墓里的目的,何況這是他們的傳承,要是因為這個觸碰了他們不為人知的習(xí)俗,搞不好還要被獻(xiàn)給山神,想想不值得。
歡歌載舞,胡楊也融入了這個奇妙的大集體之中,拉著這些沒有任何交集的人的手,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搖擺律動,這些古老的顯得拗口生澀的歌謠也能輕輕哼唱幾句,樸拙的旋律不動聽,卻那么深入人心,仿佛點點細(xì)雨滋潤在俗世沾染的凡心之上,居然達(dá)到了渾然忘我的妙境。
就在音樂停止之時,只剩下胡楊一人獨舞秀全場,那狂亂的舞步、迷醉的神情令眾人把目光全都集中在這個陌生人身上,之前沒人注意到胡楊這個奇裝異服的人,大家都很忙,就算一眼看去別扭,也不會在意。
可現(xiàn)在,寨里穿著青白顏色的布衣、掛飾著銀白之物的人們看著這個穿著牛仔褲,還有些破破爛爛的窟窿的外來者,不禁露出好奇的眼光。
阿伽見此情狀,連忙下場拉住胡楊,胡楊仍在忘我之境中暢游,外界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別人的眼光他也感受不到,不必理會。
一位族老說道:“阿伽,你這小子干活的時候不見人影,菜上桌了你倒出來了!”眾人一陣笑語。
阿伽窘然道:“二爺爺,我在路上碰見這個朋友,他當(dāng)時從天而降險些摔死,我接住了他,他是不是傷了頭了?”
二爺爺笑道:“他沒傷,這是忘我之境,修真者可遇不可求的機(jī)遇,你別去打擾他,對他大有裨益?!?p> 阿伽長舒一口氣,露出放心的表情,寨中人雖議論紛紛,但沒人大聲喧嘩干擾胡楊,一寨之人竟都是無心機(jī)而良善的好人。民風(fēng)之教化,遠(yuǎn)比教條灌輸要強(qiáng)的多。
胡楊在眾人面前尬舞了半個時辰才終于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像是開演唱會一樣,一寨的老少男女圍著他坐下觀看他的表演,不由得老臉一紅,還未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阿伽走來耳語了幾句,胡楊這才明白原委,走到族老面前謝道:“謝謝老爺爺!我打擾了大家的祭靈活動真是太對不起了,請您原諒!”
二爺爺笑道:“孩子,遠(yuǎn)來是客,咱們就不用說對不起了。阿伽告訴他咱們寨里的規(guī)矩?!?p> 阿伽笑道:“早就準(zhǔn)備好了!”只見身后一幫年輕小伙扛著大鼎擺列著走來。
阿伽拍了拍胡楊的肩膀,道:“客人,進(jìn)我們的山寨得喝完咱們寨里的敬酒,喝完咱們就是朋友,以后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絕不相負(fù)。來吧!”
胡楊看著他們舉著大鼎,由上到下一個接一個排列在階梯上,滿滿一鼎的酒。
酒香撲鼻,沁人心脾,阿伽說道:“這叫高山流水!”
胡楊無奈地接受命運(yùn),一仰頭抱著無法逃避就享受吧的心態(tài),張嘴接下從巍峨高山之上傾瀉而下的濃香米酒。
足足十個大鼎,生生灌了進(jìn)去。
眾族老道:“彩!是條漢子!”阿伽扶著他坐到一旁。
農(nóng)曜走上前去說道:“二爺爺,咱們的祭靈占卜開始吧!”
二爺爺?shù)溃骸皼]錯,請老祖!”
寨里人都站了起來,胡楊都被拉著站起來,醉醺醺倒在阿伽的肩上。
一位長發(fā)垂地的老人顫顫巍巍走出來,眉目都被濃濃的白胡白須遮掩住了,銀白色的長發(fā)垂在地上卻纖塵不染。
老人從懷里顫抖著拿出黑色龜甲,微微搖動,口中說著古老的咒語:“天靈靈,地靈靈!”
將其中銅幣扔在祭壇上,隨意地?fù)芘~幣,了解的人知道他在籌算陰陽二爻,不懂的人還以為他在數(shù)錢。
老人算了好一會兒,左手一揮燃起熊熊圣火,黃色火焰耀眼。老人將龜甲丟入火中,黑色的龜甲在圣火的燃燒中炸裂。
二爺爺連忙問道:“老祖,這是何兆?”
老祖爺爺一點點慢吞吞說道:“大吉···吉···大···”
二爺爺大喊道:“老祖說是大吉之兆,山神眷顧我們,打開缺口,送我們的勇士進(jìn)去!”神色激動,看來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農(nóng)曜也上前祝賀道:“恭喜二爺爺,今年您采了青!”
飛云寨整個沸騰,雖說之前已是全體動員招待客人,但也還有一些特殊情況沒到場的小部分人,這個消息傳出去后,所有人都集中到了祭壇之下,連傷殘了的老獵人都?xì)獯跤醯刈邅怼?p> 二爺爺?shù)溃骸岸嗌倌炅耍课叶家呀?jīng)記不得多少年了,好像還是我兒子成人禮的時候咱們抽中了大吉,之后總是不好不壞,也不敢往里面送人,現(xiàn)在終于到了一掃頹廢的時刻了。勇士們,你們夢寐以求的時刻到了,告訴我,你們準(zhǔn)備好了嗎?”
“時刻準(zhǔn)備著!”飛云寨里傳出震動九重天的怒吼,阿伽也在奮力嘶吼著,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好像沉寂多年的野獸在此刻被喚醒了。
寨里走出幾位老人,模樣都是白發(fā)飄飄,年邁的步伐好在比老祖爺爺穩(wěn)健些,他們抬出的一個三人高的盤子形的東西。
那就是打開龍場的秘寶,通天盤。
幾人念誦多年不曾念起的密咒,即使未曾使用,他們都將之銘刻于心,這是祖先拼命傳下了的寶貝,即使有一天出現(xiàn)了更好的東西也絕不會取代它的地位。
它所承載的是寨子的歷史,是一代代人生命的史書。
通天盤在眾人咒語的加持下,震動不止,映射出潔白卻不華麗的光,打穿了林海的禁制,破碎虛空,一個亙古長存的通道出現(xiàn)在人們眼前。
阿伽忍不住心里的悅動,將醉倒了的胡楊推到一個女孩身上就一馬當(dāng)先地沖進(jìn)了去。
那個女孩也是參與者,把胡楊安置在長亭上,也奮不顧身地進(jìn)了去。陸陸續(xù)續(xù)寨里的年輕人也跟著去了。
通道里他們和自己的親人揮手告別,他們是注定要出征的戰(zhàn)士,等待著他們的要么是凱旋而歸,要么是馬革裹尸。通道的盡頭沖出一股不可抵抗的威壓,令眾生顫栗,萬物幻滅,那是不容挑釁的天地霸主的權(quán)威。
胡楊就在眾人熱血沸騰中留在了寨里。
眾人歡歌贊頌,鑼鼓喧天,鼓瑟齊鳴,沒有人注意到老祖爺爺喃喃地說道:“大吉···大··兇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