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繼續(xù)過著,翎華表妹的案子找不到兇手,草草便結(jié)案了。而明成嶠是個(gè)罪人,宮中無人做喪事,尸體都是隨意發(fā)葬。燕昭綰心疼他,每隔七日替成嶠于玄鐘閣祭拜,順便替他燒去麥?zhǔn)虿莨?,保佑他在黃泉地下不受饑餓。
咸陽玄鐘閣。
里面供奉的玄鳥乃秦國先祖,又名九天玄女,善兵法通法術(shù),是至高之神。樓閣上佇立著一口大鐘,無比威嚴(yán)。這是咸陽最熱鬧最隆重的地方,來來往往祭拜的人很多。商君變法后,建造咸陽城,不僅天子常來祭祀,同時(shí)準(zhǔn)許百姓參拜作為恩賜安撫人心。
隨著大鐘敲響出一聲莊嚴(yán)肅穆的鐘聲,一天的祭拜開始了。
這日不僅是成嶠的尾七,同時(shí)也是翎華的生辰,她生于季夏三月的時(shí)節(jié)。
為顯虔誠,很多人從一大早就等候在外面,燕昭綰身著白衣,也一早過來,隨著百姓涌入其中。
祭拜中,燕昭綰感受到一陣銳利的目光,下意識抬頭一看,撞見一股陰冷的視線。
那人同樣穿了一身白衣,盛氣凌人,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情,那張臭臉,如此熟悉,除了明政還能有誰???
她的心跳得無比劇烈,怎么就碰到明政了?他怎么出宮了?真的是偶遇嗎,還是故意派人跟蹤?他怎么就陰魂不散的呢?
一連串的疑問縈繞在心頭,她氣得想大罵出口,還是忍住了。明政看到她也在,緩緩走到了他身后。燕昭綰跪在地上,被這種氣勢壓迫得渾身顫抖。
一個(gè)人,怎么就能變態(tài)到如此地步?什么都想控制插一腳呢?燕昭綰默默地想。
祭拜結(jié)束,明政依舊在旁邊冷眼瞧著他。她也不想多搭理他,“明政,你有本事就殺了我,我不怕你?!彼鏌o表情地說,拿著一個(gè)籃子就離去了,上面蓋了一塊白布,裝著谷物稻草,是要燒給成嶠和翎華的。
誰知道明政還是不依不饒的,竟然跟了出來,燕昭綰感覺到背后的視線,在大太陽下竟然不寒而栗。兩人隔著一段距離一前一后地走著,她最終在水邊停了下來。
“你怎么來了?”
“你為何而來,就是我來這里的原因?!?p> 燕昭綰點(diǎn)了香火,拜了一次。“今日是成嶠的尾七,華兒的生辰。”
明政又不說話了,默默看他從籃子里面拿出季黍谷種與草梗,在河邊燒了起來。
“王上,我是在給罪人燒香送七,你在這里,是不是還要降罪于我?罪名也有了?!毖嗾丫U邊燒邊說。
“我一個(gè)人出來的?!泵髡f。
燕昭綰這才意識到貼身的侍衛(wèi)衛(wèi)儀不跟在他身邊,而且明政連正經(jīng)武器都沒帶,他從來都是佩戴著長劍不離身的。
燕昭綰覺得今日有點(diǎn)反常,這人真的是明政嗎?跟兩月前所見的明政判若兩人,那個(gè)時(shí)候的明政,剪除弟弟羽翼勢力,無比暴戾殘忍。
眼前的他,稍微有了人情,反而有點(diǎn)像以前的樣子了。
他聽說秦王最近病了,連朝都不上了,今日怎么就突然出現(xiàn)在民間了呢?
明政的臉色陰沉,極其不好,燕昭綰覺著他是真的病了。
“聽說王上病了,連朝政都不打理了。這可不像你,還是你內(nèi)心有些愧疚?”她問。
見明政默然不應(yīng),燕昭綰接著說,“噢,我忘了,你怎么會愧疚呢?所謂鄭伯克段于鄢,你之前如此驕縱寵愛弟弟,就是為了唆使謀反好一舉拿下,可是他做錯(cuò)了什么?他是你唯一的弟弟?!?p> “我沒有殺他?!泵髡徽f了這樣一句話。
燕昭綰轉(zhuǎn)過頭,冷眼道:“即使沒有親自舉起刀,推波助瀾,鏟除勢力,難道不是你害了他嗎?你心里很清楚?!?p> “是你們騙我,我必須得懲罰你們,不然別人也會跟著一起騙我?!泵髡淅涞卣f。
聽到這話,燕昭綰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起來,為何騙你,你自己心里沒底嗎?
那個(gè)臟兮兮的野孩子小政,已經(jīng)長成為一個(gè)英俊的美男子了,渾身盡是陰冷與疏離。
可惜是個(gè)變態(tài)。
她燒完祭品,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就徑直回家了,走了兩步,又發(fā)現(xiàn)不對。
明政,怎么還跟著啊,今天他是沒完沒了是吧?
她更加不想理他,惱羞成怒般地走地飛快。隨著她的腳步加快,她聽到后面明政的腳步也越來越快。突然,明政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她有些好奇,轉(zhuǎn)過身看到明政皺著眉頭,手扶在額頭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怎么回事?生病了?”燕昭綰走過去問,誰知明政一把靠在她身上,緊擰著眉頭,用力抓著他的手臂,似乎真的不輕松。
“先回去,我頭疾犯了。”
“我送你回宮……”
“不,去你那里,你去找夏無舟。上次不是你叫我去的嗎?我屈尊來了呀!”
確實(shí)和琴女清兒說過此話,燕昭綰一愣,狠狠敲了敲他的額頭,撇著嘴說道:“你還真有這臉,不愧是你?!?p> 燕昭綰想一把甩開明政,腦海中亂作一鍋粥,街邊的人都好奇地看著兩個(gè)英俊的男子攙扶在一起,走在路上收到不少目光。
“傷風(fēng)敗俗啊……”“真不要臉………”燕昭綰似乎聽到背后的議論,更加窘迫了。
五國之內(nèi),斷袖之癖在明面上是說不出口的禁忌,兩個(gè)人在街上勾肩搭背,無異于裸著身子上街。
燕昭綰又是拍了一下明政的臉,沒好氣地說:“離我遠(yuǎn)點(diǎn),大家都在看我們呢。”
“看就看,把他們的眼珠子剜出來?!泵髡]著眼睛,絲毫沒有理會那些異樣的眼光。
“看你一眼連眼睛都沒了?你以為你是誰???”
一個(gè)小乞丐突然湊了過來,粘在他們身邊討錢,被明政一腳踹開,捂著胸口趴在地上疼得嗷嗷大叫,眼淚在黑乎乎的臉上糊成了一團(tuán)。
“你這人真是……”燕昭綰甩開他,扶起那個(gè)可憐的小乞丐,在他碗內(nèi)放了一把錢,囑咐他買點(diǎn)吃的。
安頓好小乞丐,明政卻昏倒在了一旁,燕昭綰沒有辦法,一咬牙將他背到了身上。雖然她是個(gè)女子,從小卻是被當(dāng)成男兒養(yǎng)的,所以不似平常女子那樣?jì)扇酢?p> 沒走兩步,又是一群乞丐湊過來討錢,許多雙黑乎乎的手亂抓著燕昭綰的衣服,在潔白的衣衫上留下亂七八糟的手印。
“少爺行行好,行行好……”
盡管咸陽是天下第一王都,富麗皇堂的房屋間,一條條幽暗的巷子里,隨處可見骯臟的乞丐,仿佛老鼠一樣窺探著過往的行人。
燕昭綰正不知所措之時(shí),腰間卻感到一只手伸了過來,她低頭一看,錢袋已經(jīng)被明政握在手上。
明政解開了錢袋,往地上一扔,一群衣衫襤褸的小乞丐一哄而散,燕昭綰此時(shí)也得以脫身。
“你也看到了,一群蛆蟲,你送一次錢,就賴上你了?!?p> 聽著明政在背上陰陽怪氣的聲音,燕昭綰氣得差點(diǎn)沒把他從背上扔下,“都是些可憐的乞丐,給了就給了,倒是你隨意踢人,不就是個(gè)暴君?”
“照你這么說,世上這么多可憐人,你救得過來嗎?”
“能幫一個(gè)便幫一個(gè),我的事不用你來指手畫腳。你這么沉,再多嘴我把你扔在街上自己回宮?!?p> 這句狠話果然有效,明政聽后倒也不和她對著干,安靜地趴在她的肩上。
在復(fù)雜的眼光中,燕昭綰終于回到了家,她氣喘吁吁,更是汗流浹背,汗珠順著通紅的臉頰滴下,沾濕了領(lǐng)口。
而明政被她安置在床榻上,似乎真的病得不輕,臉色極差,她從來沒見如此不舒服的明政。
吩咐小鯉去找醫(yī)者,她將明政扶到床上,幫他蓋了蓋被子。他已經(jīng)徹底暈倒了,昏睡在床上。她摸了摸他的額頭,并不燙,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他睡在床上,少了平日里倨傲壓迫的氣勢,燕昭綰一時(shí)產(chǎn)生了錯(cuò)覺,好像他還是小政,好像他們之間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燕昭綰又是氣惱,居然心軟了,成嶠和翎華的死都和他脫不了干系。四人間的友情,早已經(jīng)破滅。
“一定要問清成嶠和華妹的死因?!?p> 許多疑問浮上心頭,成嶠是誰下的手?殺害華妹的兇手到底是誰?
“華兒?!?p> 一句輕飄飄的夢話從明政嘴里說出,卻重重地砸在燕昭綰的心上。
明政,為什么?你這種混賬,居然會有像她這么好的人喜歡你呢?
翎華喜歡能飛起來的東西,喜歡飛鳥,喜歡木鳶,飛鳥自由自在,可以去往任何地方。這樣一個(gè)追求自由的人,卻一直留在壓抑的宮中,燕昭綰想著她一定是為了一個(gè)人,那個(gè)人一定是明政。
有些人該死,卻依舊在作威作福。
燕昭綰轉(zhuǎn)過頭,看著房間里的佩劍仿佛入了魔,她緩緩走了過去,拔出了長劍。
寒光一閃,那把長劍已經(jīng)抵在明政的脖子上。
Sind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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