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眼鏡廠

　　次日下午，我們抵達了H 市，文木表姐給我們介紹的工作是眼鏡廠普工。

　　依流程，入廠前我們需要先填入職表，學(xué)歷那欄我和文木都心照不宣地填了“高中“。這次來，我們只打算打一個月的暑假工，可不能給表姐添麻煩。況且，我們還是在讀大學(xué)生，尚未取得畢業(yè)證，這樣填倒也不算瞞報！

　　眼下，廠里工人緊缺，宿舍也空置了很多，所以我們順利地要到了一間只有我們二人的“情侶宿舍”。

　　這宿舍面積不算小，擺了四張高低床后仍綽綽有余，墻面有些簡陋，僅是用白灰胡亂粉刷了一下，有一面墻還是水泥的底色。床頭擺了幾張原木色的單人書桌，但桌面滿是劃痕，還有些搖搖晃晃，顯得破舊不堪。只有屋頂那臺吱吱作響、銹跡斑斑的大風(fēng)扇時時提醒著我們這確是一間宿舍。屋內(nèi)潮濕的氣味熏得人頭暈，我不禁皺起了眉毛。文木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拉起我便要往外走。我知道他是擔(dān)心我吃不得這樣的苦。但我不肯走，一來親戚辛苦安排，這樣一走了之太不厚道，二來這里雖然不好，但好歹是我們的二人世界，對于我們這種窮學(xué)生來說還有什么不知足的？而且只要把房間好好收拾一下，住著住著也就習(xí)慣了。文木聽我這么說，便也沒再反對?！坝星轱嬎枴?，我知道，他最在意的是我，我又何嘗不是？于是，我們一起動手，拖地，擦桌子，還將兩張高低床拼到一起湊成了一張雙人床，墊上報紙和席子后，我們的小家就算落成了。

　　這一天，我們都十分疲倦，不到八點就都睡著了。

　　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夜里11點多了，我有些口渴，于是便搖醒文木，撒著嬌要他幫忙倒水。

　　這些年里，文木對我極好。我愛睡懶覺，早上他便幫我買好早餐帶去教室；我經(jīng)常搞不清上什么課拿什么書本，他就干脆把我的書本通通帶回了他那里，課前再幫我?guī)н^去，每次還不忘一遍遍地打電話提醒我千萬別走錯教室；我貪玩，他就無時無刻、無條件地陪我瘋；我生病了，他心疼地噓寒問暖，還會在第一時間幫我買好藥，照顧我吃下；下雨、天冷時，他會體貼地幫我?guī)Ш糜陚悖阉耐馓着o我；連我穿臟的衣服，他都會拿回宿舍幫我洗好……我常常想，我是修了幾輩子的福，碰上待我這般好的文木？

　　我接過文木幫我倒好的水，此刻，他正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呢，這樣子還真是可愛!

　　喝光了水，我決定調(diào)戲一下他，便起身在他耳邊親吻。果然，只三兩下，他便乖乖就范了……戀人之間，有時一個眼神，一個吻都足以讓人銘刻一生!何況這樣身心合一的滿足與刻骨銘心！只是這鐵床偶爾發(fā)出的吱呀聲讓人有些難為情，我們生怕吵醒了隔壁的室友……

　　在工廠做工的日子算不上累，卻十分單調(diào)乏味。我分到的工種是眼鏡金屬配件質(zhì)檢，就是把配件拋光不仔細的部位用筆圈出來，再退給工人返工，直至全部合格，一版配件少說也有上百件，常?？吹萌祟^暈眼花，脖根僵硬。而文木的工作是切割焊接鏡框，他比我要辛苦，也不安全，有好幾次都割傷了手指。我們的工作時間是早上七點到下午六點，有時晚上趕工時還會加班到十點多，每周休一天，這可比學(xué)校的生活緊張多了。

　　除了工作的枯燥乏味，生活條件也十分艱苦，難以下咽的飯菜，怎么都消滅不完的蚊子，陰暗潮濕的房間……不過最難忍受的要數(shù)洗澡了。

　　這里的員工宿舍是沒有獨立浴室和衛(wèi)生間的，洗澡需要統(tǒng)一到公共浴室。而所謂的浴室不過就是兩排破舊的民房改造而成的，前面一排是男浴，后面的是女浴。浴室四壁是發(fā)了霉的水泥墻，中間用水泥板做了簡易隔斷，兩側(cè)各有一個水龍頭可以接水，但只能接冷水。最要命的是浴室里始終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味和霉變味，那飛來飛去的蒼蠅蚊蟲恐怕時刻準(zhǔn)備著在你身上咬上一口。我只覺得頭皮發(fā)麻，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嘔出些東西，可流出的卻是我委屈的淚水。我猜文木那邊男浴的環(huán)境只怕會更糟，所以洗了澡出來，我便馬上斂起了我的那些委屈和難過，故作輕松地拉起了文木的手。文木看起來狀態(tài)也不太好，不住地跟我吐槽浴室那惡劣的條件，我便騙他女浴要比他們好很多，只是沒有熱水。當(dāng)日，文木便買回了熱得快，我們決定以后在宿舍內(nèi)擦洗。

　　廠內(nèi)年輕女工不多，而且多半又不大打扮，這讓略施粉黛的我竟顯得有些打眼了。沒幾日，文木回來就打趣我說，他們車間的工友私下里都喊我“廠花“，還調(diào)侃他怎么找到這么漂亮的女友。而加之我第一次見文木表姐時，她也曾夸贊我漂亮，這讓我頗有些沾沾自喜。

　　然而，沒想到，幾日后，這引以為傲的“美貌“竟會給我?guī)砺闊?p>　　一日下午，工廠老板來車間巡查。途經(jīng)我們部門時，見新來個女工，便過來跟我閑聊，還翻開我的日記本，夸我的字漂亮。問了我的學(xué)歷后，便囑咐車間主任多教我搞管理，說辦公室那邊正缺人手。原本，我只認(rèn)為是老板慧眼識珠，可接下去的幾天，他竟接二連三地往我們部門跑。有次，私下里還說要帶我去逛街買衣服。這些我不敢跟文木說，怕他倔勁上來又說要回去。但慢慢地，我覺得車間里的氣氛有些不太對勁了，終于有一天，徐姐好心提醒我，要我躲老板遠點，說他肯定對我有意思，不行晚上加班就別來了，讓文木過來。

　　車間里的人都認(rèn)得文木，因為每次上班，文木都會把我送到車間門口，下了班又準(zhǔn)時來接我。大家都說我找了個體貼的好老公。若早上去晚了，他們會哄笑我們昨晚是不是“戰(zhàn)斗太激烈了“!還問我們打算什么時候結(jié)婚?？傊?，他們都清楚，我和文木感情很好!

　　我覺得徐姐的話在理，他是老板，我是員工，明著我自然不好拒絕，讓文木過來加班確是個好辦法，而且我還能順便偷個懶。只是苦了文木，他白天已經(jīng)很辛苦了。

　　文木對替我加班的這個提議倒很贊同，平時他就總抱怨我天天加班太辛苦，這正好是個可以減輕我工作量的好辦法。于是，之后的十多天，都是文木替我加班。我呢，有時在宿舍里睡懶覺，有時整理下房間，實在想他了，就去車間陪著他一起加班。想必，老板見我們這般如膠似漆，也就打消了一些念頭吧，他竟許久沒再來我們車間了，這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二十幾天后，我們終于領(lǐng)到了第一筆工資，錢雖不多，但我和文木都格外開心。此時，離開學(xué)的日子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我們便就此扯謊辭工了。

　　下午，恢復(fù)自由的我們搭乘大巴車到鎮(zhèn)上購物。這鎮(zhèn)上我們平時也來過，有幾回是因為晚上不加班，剛好得空，還有一兩次則是我謊稱病，也慫恿文木一起請假翹班。文木最知道我的性子，不陪我出來透氣，我一定會被憋瘋，他就不吭聲，次次遷就我，任由我“胡作非為“。

　　這段和文木一起打工的時光雖然短暫，但卻囊括了我大半個青春的記憶，我們儼然一對新婚小夫妻，過著自給自足又與世無爭的幸福生活，時光仿佛狹窄得只有我們。雖然也有過爭吵，但我知道，那都是因為太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