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jié) 送孟六歸襄陽、哭孟浩然

　　他是貧窮四兄弟中最年長的老大哥，沒想到辦事卻最不靠譜。

　　他不僅詩歌上與王維并稱“王孟”，生活中更與王維感情深厚。

　　本次解讀，筆者和大家一起探尋新鮮的作死方式，走近王孟的二人世界。

　　今天咱們繼續(xù)來探索王維的朋友圈。今天出場的這位跟前面兩位比起來要牛多了，他跟王維一樣，無論是在當(dāng)代還是后代來看都是詩詞圈的大佬。因為山水田園詩的造詣都很高，王維和孟浩然并稱為“王孟”，將此山水田園風(fēng)格的詩稱為王孟詩派，二位是這個流派中宗師級別的人物。有的人可能不知道，這二位不僅在作品的類型和造詣上并稱，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是特別要好的朋友。王維和綦毋潛祖詠孟浩然關(guān)系都很好，也都比較貧困，可以稱為貧窮四兄弟。這四兄弟里邊綦毋潛是王維的同學(xué)，祖詠是發(fā)小，他們兩個跟王維年齡相近。而孟浩然比王維大了12歲，有的版本說比王維大10歲，不管是10歲還是12歲，這個年齡差距還是有點大，正常來說應(yīng)該有代溝了，所以孟浩然跟王維應(yīng)該算是忘年交。王維跟孟浩然的關(guān)系是比較親密的。我們先看跟王維同歲的李白給孟浩然寫的詩:

　　贈孟浩然

　　唐·李白

　　吾愛孟夫子，風(fēng)流天下聞。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

　　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他稱孟浩然為夫子，還說高山安可仰，說明李白對孟浩然比較敬重。還有李白詩的內(nèi)容都是比較空泛的吹噓，說明李白跟孟浩然私交也沒有多好。李白是真不了解孟浩然，他作為一個大齡考生，40歲了還在參加科舉考試，完事沒考上還四處獻(xiàn)賦求官，你跟我說“棄軒冕”？孟浩然也很無奈啊，他可太想得到軒冕了。王維祖詠綦毋潛都是20歲左右參加科舉，我們設(shè)想一下孟浩然要是也20歲就參加科舉的話，那他就是復(fù)讀了20年還沒考上，你知道這有多么絕望嗎？當(dāng)然孟浩然倒是沒有真的復(fù)讀20年，但是40歲參加科舉不成還四處獻(xiàn)賦，比20歲參加科舉不成還四處獻(xiàn)賦要難的多，求官的欲望也要強烈得多，這個我相信不用過多的解釋。

　　為什么我說王維跟孟浩然關(guān)系要更加親密，首先，孟浩然這次求官不成回家之前給王維寫了一首詩。

　　留別王維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

　　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

　　當(dāng)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應(yīng)守寂寞，還掩故園扉。

　　這個版本不同，有的標(biāo)題是留別王侍御維，但是王維當(dāng)?shù)钪惺逃返臅r候是差不多十年以后，那個時候孟浩然在襄陽都快沒命了，看詩意是求官不成離開長安之前寫的。所以這里應(yīng)該是留別王維。你看惜與故人違，說明跟王維關(guān)系很好，他都沒跟別人留別寫詩。當(dāng)路誰相假，只應(yīng)守寂寞，都說明他不是不想當(dāng)官，是他喵的當(dāng)不上??！

　　然后咱們進(jìn)入今天的主題看看這首

　　送孟六歸襄陽

　　杜門不欲出，久與世情疏。

　　以此為長策，勸君歸舊廬。

　　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

　　好是一生事，無勞獻(xiàn)《子虛》。

　　咱們看看關(guān)系好的人是怎么跟孟浩然說的

　　首聯(lián)

　　杜門不欲出，久與世情疏。

　　說我關(guān)起大門不想出去溜達(dá)，不摻和人情世故已經(jīng)很久了。這里起句起得比較奇，比較突兀。因為你送人一般都在路邊啊橋頭啊亭子啊酒家啊這種地方，王維這邊爬起來就說我不想出去，也疏遠(yuǎn)人情世故，不知道大家什么感覺，我讀到這的時候心里一緊:你這是不想送我孟浩然的節(jié)奏?。∵@個友誼的小船眼看著馬上要翻。

　　然后頷聯(lián)

　　以此為長策，勸君歸舊廬。

　　把這個當(dāng)做長久的策略，我勸你也回到老家像我這么過日子。看到這這個友誼的小船還能維持一陣，因為王維這是現(xiàn)身說法，王維在淇上棄官之后隱居了一段時間，然后又回到長安閑居。這首詩就是在長安閑居這個時期寫的。這里王維先是用自己的經(jīng)歷勸孟浩然，你看我這與世隔絕過得也挺舒服，你也別瞎折騰了趕緊回家。前面我說王維把門一關(guān)在家打游戲，還勸孟浩然也回家打游戲，就是在此處。

　　回家干啥呢，頸聯(lián)

　　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

　　過著文人的田園生活，在田舍中喝酒，喝醉了就放聲歌唱，沒事讀讀古人的書籍，看到會心之處獨自發(fā)笑。

　　最后尾聯(lián)

　　好是一生事，無勞獻(xiàn)《子虛》。

　　你看頸聯(lián)那小日子多好啊，最好一生都要那樣過，再也不要勞心費神的去獻(xiàn)賦求官了?！蹲犹摗肪褪亲犹撡x，司馬相如獻(xiàn)上了子虛賦之后當(dāng)上的官。這里用這個典故，用司馬相如來比孟浩然，也是暗中肯定了孟浩然的文才。這里說你不用奔波勞碌去獻(xiàn)賦求官，過著安逸的平民生活也挺好。

　　我們發(fā)現(xiàn)這首詩王維主要是勸慰孟浩然，他沒有說孟浩然不想當(dāng)官，而是說不當(dāng)官也有不當(dāng)官的好處，是一種失意之后的安慰，還在一開始就用自己的現(xiàn)狀和經(jīng)歷來展開話題，跟孟浩然站在了同一個陣線上。這里就體現(xiàn)出王維比較體貼比較溫柔，為什么這么說，他覺得孟浩然就不應(yīng)該去求官了，應(yīng)該回家去種地。因為孟浩然年紀(jì)比較大了，而且與之不太匹配的是他除了寫詩沒什么特別的才能，性子也不太穩(wěn)當(dāng)，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有時候還比較二。但是直接說出來又怕刺激到孟浩然，就只好委婉一點說——孟老哥，你看我在家呆著也挺舒服，你要不也試試？

　　杜門不欲出，久與世情疏。

　　以此為長策，勸君歸舊廬。

　　這是勸慰，他跟勸勉不一樣，像送綦毋潛的那首就是勸勉，說圣代無隱者，你還得考啊，哥們我相信你的實力，這首勸慰呢，勸君歸舊廬，就是說老哥你別在這扯淡了，回家種地多好。

　　然后王維才進(jìn)一步給孟浩然畫餅，說

　　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

　　你看不做官的日子也很好啊，然后

　　好是一生事，無勞獻(xiàn)《子虛》。

　　可別費勁去求官了

　　可以說是春風(fēng)化雨，潤物細(xì)無聲，設(shè)身處地，苦口婆心。

　　你這個時候再來看李白那首詩，什么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

　　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

　　就根本沒有走進(jìn)孟浩然的內(nèi)心，誰要棄軒冕啊，你才棄軒冕，你全家都棄軒冕！雖然詩是好詩，但總覺得怪怪的。反正要是我是孟浩然，我都恨不得給李白倆嘴巴……據(jù)說李白劍術(shù)高超，號稱青蓮劍仙，打劍仙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啊，算了不打了。

　　章法其實我剛才分析的時候就已經(jīng)說了，這里簡單捋一下。

　　首聯(lián)

　　杜門不欲出，久與世情疏。

　　突兀而起，留下懸念

　　頷聯(lián)

　　以此為長策，勸君歸舊廬。

　　解釋懸念

　　頸聯(lián)

　　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

　　對前面的內(nèi)容引申和展望

　　尾聯(lián)

　　好是一生事，無勞獻(xiàn)《子虛》。

　　點明主題。勸慰友人

　　剛才咱們?yōu)槭裁凑f孟浩然不適合當(dāng)官，為什么說孟浩然讓王維哭笑不得。因為孟浩然情商比較低，就算死乞白賴當(dāng)上了官，在官場也混不下去。據(jù)說王維在京做官的時候，有一次，王維把孟浩然帶到辦公室去喝茶聊天，順便讓孟浩然見見世面。沒想到唐玄宗這個時候突然來查崗了，辦公重地外人不能隨便來，孟浩然就趕緊藏起來。唐玄宗跟王維君臣見禮完畢，就發(fā)現(xiàn)桌上有倆茶杯，明顯之前有兩個人，就問還有誰啊，怎么不出來。問到這就沒辦法了你撒謊就是欺君之罪。沒招了孟浩然只好出來見駕。王維一看好機會，想抬朋友一手，就趁機就跟皇上說孟浩然可太有才了，寫詩賊6。唐玄宗說哦，真的嗎你背一個我聽聽。孟浩然可能是第一次見皇上，比較緊張，這個情商低下的勁就上來了，背了一首

　　歸故園作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發(fā)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唐玄宗一聽“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就不樂意了，當(dāng)時就說“你當(dāng)不上官是因為你不來求仕，我可沒拋棄你啊，你這么說不是造謠誣陷我嗎”然后就很不高興的拂袖而去了。留下了一臉懵逼的孟浩然和哭笑不得的王維，煮熟的鴨子切好片送到嘴邊都能給弄飛了，孟浩然真的是情商低下，花樣作死。

　　然而這不能影響二人之間無法割舍的深厚情誼。

　　王孟感情深厚不用說了，你看前面王維勸慰孟浩然都是小心翼翼的盡量不刺激他，一直站在孟浩然的立場，很在乎他的感受。感情越深厚的就越了解對方，也越在乎對方的感受。咱們還用李白做了個反例，不知道我會不會被李白粉踢死。

　　王孟的感情無法割舍怎么體現(xiàn)呢，咱們來看看下面這首詩，看看割了以后會發(fā)生什么。

　　哭孟浩然

　　時為殿中侍御史，知南選，至襄陽有作

　　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

　　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洲。

　　時為殿中侍御史，知南選，至襄陽有作，是王維自己在詩題下的注。這段背景簡單說就是王維做殿中侍御史的時候，出差去桂林主持選拔官員，準(zhǔn)確說王維還不是主持，他是去監(jiān)督，殿中侍御史就是監(jiān)察御史的升級版，去監(jiān)督選拔官員是否公正。然后他路過襄陽的時候當(dāng)然就想去拜訪一下好朋友孟浩然，結(jié)果一打聽，聽說孟浩然前不久去世了。王維悲痛之下，寫出了這首詩

　　首句

　　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

　　寫的是一直以來，王維對孟浩然的思念，王維說我想念孟浩然這個故人卻見不到，能看到什么呢。漢水日東流。這個漢水發(fā)源地在陜西，離王維住的長安不太遠(yuǎn)，流經(jīng)孟浩然住的襄陽。這一句的意思其實就是王維住漢水頭，孟浩然住漢水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漢水水，你看他們的感情有多深厚。咱們看這兩句都是寫感情深厚沒有直奔主題哭孟浩然，其實是在蓄勢，悲劇就是要把最美的東西撕碎給人看，前面感情寫得越深，后邊孟浩然的去世就越能撕碎人心。

　　再看，借問襄陽老，還是沒有翻出主題，還在進(jìn)一步推進(jìn)，以前只能相思不想見，只能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現(xiàn)在不一樣去，了，現(xiàn)在我來也啊，我來看你了，驚喜不驚喜，高興不高興？王維在到了襄陽以后打聽孟浩然的時侯那種興奮之情可以說到了頂點，結(jié)果呢，晴天霹靂，江山空蔡洲。

　　孟浩然死了，這種巨大的落差沉重地打擊在王維的心靈上，讓王維呆立當(dāng)?shù)啬X海中空白一片。整個襄陽城對王維來說頓時失去了意義。友人已去，天地間只剩下他曾經(jīng)居住過的空蕩蕩的城市。

　　為什么咱們說欲罷不能割舍不掉，你看王維被割了之后不但沒練成葵花寶典，反而感覺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寫出這種詩感情的深厚和筆力的深厚是缺一不可的。和這首詩章法手法特別像的還有李白的

　　越中覽古

　　越王勾踐破吳歸，義士還鄉(xiāng)盡錦衣。

　　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

　　也是，前三句都在鋪墊和蓄勢，尾句轉(zhuǎn)結(jié)合一，翻出主旨。

　　剛才黑了一下李白，抓緊機會吹一下，李白粉打我的時候可要手下留情??！

　　孟浩然死對王維是一個特別巨大的打擊，那么孟浩然是怎么死的呢，咱們結(jié)尾的部分再來感受一下高手的花樣作死。在《唐才子傳中記載》孟浩然在死前不久得了一種病，說重也挺重，臥床了一段時間，不過能治，大夫看完以后說，按時吃藥，然后忌口，不能喝酒，不能吃魚蝦蟹這種生鮮類的食物，三五個月就能痊愈。然后好巧不巧的還差一個月這病就完全好了，正趕上王昌齡來拜訪孟浩然。孟浩然可能感覺自己恢復(fù)得不錯，就跟王昌齡一頓胡吃海喝，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唉，果然就一生足矣了，病發(fā)身亡。畢卓說得還真對。

　　本篇解讀就到這了，我覺得這兩首詩理不理解、手法學(xué)沒學(xué)會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引孟浩然為戒，生病了一定要遵醫(yī)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