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遠洋道：“我不能殺你？我不能殺你？”汪遠洋一生殺人如麻，以前行兇之際，成為他砧上魚肉的那些人當中，有苦苦哀求的，有跪地求饒的，有哭著被殺死的，有跟他決死一戰(zhàn)，最后倒下的。卻從沒一個人說不能殺。他一生見多識廣，以前處理許多類似的事情時，都干干脆脆，手起刀落，絕不拖泥帶水。但聽到這話后，臉上不自禁地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汪遠洋道：“你且說說我為何不能殺你？”
劉一魁抱了抱拳。道：“想我央央中華，地大物博，自虞舜爺分列九州以來，這片靈地凈土之上，杰出之人可謂風起云涌，代代相續(xù)而不曾斷過。然自古而今，那些杰出聰明之士不知有多少人想做一名俠士而不可得。究其根由，大多數(shù)人物只把俠義道當作閑時的談資，嘴上以俠士自居，行為上卻患得患失，只要與‘利’之一字掛鉤，便退縮不定。更有甚者行止卑鄙齷齪，與俠義道相去甚遠。這類人物本不足道也，我之所以提及，意在使要大家能區(qū)分，哪種人物才算真正的俠士?！?p> 劉一魁侃侃而談，在火堆旁來回踱步，一雙眼睛卻時刻盯著汪遠洋的臉。以察言觀色，只要發(fā)現(xiàn)汪遠洋神色稍微不對，立即轉(zhuǎn)變話鋒。見汪遠洋豎耳聆聽，神色平和，并沒出聲反對。料想剛才絞盡腦汁說出的這番話雖然并無大用，但汪遠洋肯聽，那就比說什么都管用。
秦桑、衛(wèi)雙青和霍山三人緊緊盯著汪遠洋手中的紫金八卦刀，那柄八卦刀刀鋒錚亮，刀刃上隱隱透著一股碧油油的光，那必是汪遠洋殺人太多，刀刃上沾染的鮮血所致。三人大氣也不敢喘，只要汪遠洋動手，必無幸致，自己的血又將成為汪遠洋祭刀之物，卻誰都不肯甘心就戮。
陳雙心中想：“劉一魁自知將死，所以話特別多?？伤麘摿粝率裁催z囑，他說的這些與他不相干啊?！?p> 只聽劉一魁又道：“我中華大地雖地廣人籌，聰明才智之士極多。然自古及今，能稱作俠士的卻聊聊可數(shù)。為什么呢？有更的人并非不具備成為大俠的潛質(zhì)，而是承受不了大俠應受之苦。大俠們頂天立地，說一不二，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其志必廉，不務虛名，不圖榮華，這是許多人無法堅守的。當今天下，我看能稱為大俠的，非黃河四俠四位老前輩莫屬?！?p> 汪遠洋眉頭微微一展，本來并無表情的臉上不禁泛起一絲自豪的神色。他不自禁地想：“老夫一生從未失信于人，足可算得‘言必信，行必果’，我一生殺人無數(shù)，酒色財氣上卻從不沾染，這么說我可算是其志必廉。老夫殺人之后不留姓名，不炫耀武技。這豈不是又合了‘不務虛名，不圖榮華’這八字評語？劉一魁這小兒之前說的什么人杰地靈等語，那是鋪陳揚列，為的便是最后一句，稱贊老夫?！?p> 汪遠洋道：“劉一魁！你大拍老夫馬屁，以為我就能饒你不死嗎？”汪遠洋滿臉憤怒，胡須震蕩。雖只一只眼睛，卻瞪得極大，更加嚇人。
眾人心中惴惴不安，只恐他震怒之下，就將出手。霍山、衛(wèi)雙青、秦桑和王詩艷都抓緊了手中的兵刃，手心中冷汗直冒。他們明知汪遠洋武功高超，就算拼死一斗，眾人合力也未必是汪遠洋的敵手。然習武之人都知比武有勝有敗。武功高強的自然大大占優(yōu)，卻也不能保證能完勝武藝低微之人。勝負之數(shù)，不全由武藝高低而決，還與比武雙方當時的心境有極大關(guān)聯(lián)。而且習武之人，都自負身懷絕技，縱然不敢自領天下第一，卻是誰都不會沒打過就先投降，任人宰割。四人的眼光一動不動地盯著汪遠洋的手，只要汪遠洋稍微一動，哪怕他就是去撓癢癢、摸胡子，都當作他要出招，立即刀劍齊施，一舉疾攻。也唯有如此，方能搶得勝出的一線轉(zhuǎn)機。
劉一魁實沒想到剛才這頂高帽竟然吹歪了。眼看劍拔弩張，只在一瞬之間，若稍微把握不定，一場惡斗便再也避免不了。立即變向說道：“前輩虛懷若谷，從來不戴別人吹送的高帽。這可比那些假意推辭，而心里實受之人高得太多。前輩志意高潔，如高山美玉，實為我輩景仰膜拜的楷模，佩服，佩服！請受晚輩一拜。”劉一魁深深一揖。
汪遠洋從衛(wèi)雙青等人的姿態(tài)上，察覺他們蓄勢待發(fā)，只是在等著更好的出手機會。他一生經(jīng)歷無數(shù)兇險，審時度勢，機變極快。稍有察覺，便警惕起來。當即潛運一口真氣，護住周身要穴。眼看劉一魁舉手行禮，卻不敢還禮，就怕舉手抬足之際，真氣散開，露出破綻，被敵人攻個措手不及。這也是他行走江湖多年，經(jīng)歷數(shù)百戰(zhàn)后，用傷痛和流血換來的極熟練的自衛(wèi)經(jīng)驗。
汪遠洋沉聲道：“三位賢弟既已趕到，何不進廟里來，見見這幾位后起之秀?！?p> 眾人心中一驚，屋外來人了嗎？怎地毫無知覺呢？多半汪遠洋是虛張聲勢。
但聽呀的一聲，廟門打開，一個高高瘦瘦的老者飄然來到火堆旁邊。他不知從哪里來的，除了汪遠洋知道他來了，其他人均是毫無所覺。
那人年紀約摸五十來歲，胡須花白，神情勇悍，肩上扛一柄金絲大刀。他向眾人掃了一掃，眼神中露出輕蔑之色，便站到汪遠洋下首。
劉一魁拱手作禮。道：“敢問前輩高姓？”
那高痩老者道：“我叫黃云龍。”他說完這話，便住口不說。
劉一魁又稽首道：“久仰，久仰?！?p> 黃云龍?zhí)┤欢?，并不還禮。眼光看向屋頂，神態(tài)倨傲不下，仿佛在回答‘你久仰我是理所當然的?！?p> 屋外又一個聲音說道：“大哥，四弟，你們腳程比我快了一步。老三來也！”話音剛落，一個瘦瘦小小的老者已來到廟里，那人身材極矮，像個侏儒，一頭黑發(fā)，若不仔細看，都道他只有三四十歲。但他臉上肌肉干癟，老態(tài)龍鐘之相一覽無余，沒人看清他是怎么進門的。那老者眼睛細小，骨碌碌地在眾人臉上一轉(zhuǎn)，又轉(zhuǎn)過了頭。
衛(wèi)雙青等人均是心中一凜，這時才知黃河四俠并非一時全部到齊，卻是來得有先有后。目下已到三人，只有老二狂戰(zhàn)未到，但那也是轉(zhuǎn)眼間事。當汪遠洋剛進廟來，就應該一涌而上，來個以多為勝，或許還能圖個僥幸。眼看敵人越來越多，等到黃河四俠聚齊，可就再無僥幸之理了。衛(wèi)雙青、霍山等人都感到有些后悔。
劉一魁拱手道：“晚輩劉一魁，見過崔前輩?！?p> 剛進廟門來自稱老三的正是四俠當中的崔劍鳴。崔劍鳴道：“老大說你們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敢稱個‘秀’字，想必你們的武功是很不錯的了？”
劉一魁道：“前輩過獎了，我輩后學末進，‘秀’之一字，實不敢稱。在各位前輩面前，我們的武功不過是三腳貓。”
劉一魁又道：“今日得睹前輩們風采，實是晚輩三生之幸。不知狂二俠為何遲遲不來？”
話剛出口，忽聽屋外一人緩緩說道：“凡是有架可打的地方，必不會少了我狂戰(zhàn)的身影。你這么惦念著老子，必是想跟我過幾手了?！?p> 只見一道黑影隨著話音飛馳而至。那人身在半空，還沒等落地，便舉刀砍向劉一魁的腦門。
這一刀勢道并不如何勁疾，但刀勢沉渾，猛烈異常。
劉一魁大吃一驚，急忙向左側(cè)滑開。那人身子未落地，半空中又一刀重重劈下。
劉一魁又是側(cè)身讓開，并不還招。那人雙腳落地，凝視著劉一魁。道：“你為何只躲不接招？”只見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身材清痩，穿一身灰色舊氅。左臉上有一條血紅的十字刀疤。
劉一魁道：“狂二前輩神功無敵，晚輩武藝低微，自知并非前輩對手，所以甘拜下風。”心想：“此人名叫狂戰(zhàn)，果然很好戰(zhàn)?！?p> 狂戰(zhàn)道：“你不敢跟我過招，的確很有自知之明，但也太過窩囊?！?p> 劉一魁面不改色，任其辱罵。
狂戰(zhàn)提著手中大砍刀，向衛(wèi)雙青一指。道：“他不敢跟我打，你來跟我過幾招玩玩。”
聽得狂戰(zhàn)直接挑釁，衛(wèi)雙青可不比劉一魁能忍得下來。向前走出兩步，將手中大刀先是一轉(zhuǎn)，再是脫手一拋，那刀旋轉(zhuǎn)著向上飛出丈余，風聲嚓嚓而響，把眾人繞得眼花繚亂。落下之時，衛(wèi)雙青穩(wěn)穩(wěn)接在手中。風聲頓止，從擲刀到接刀，干脆利落。衛(wèi)雙青耍了一手，神色自得。
眾人若非各有心事，顧慮繁多，志意舒展不開，只怕當場便要大聲喝彩。雖然沒有喝彩，不少人臉上仍是顯露出贊羨之色。
狂戰(zhàn)道：“刀耍得漂亮，可不知刀法究竟如何？”說完，狂戰(zhàn)向左跨出一步，只見他將刀刃在空轉(zhuǎn)了個太極圈子，收于左臂上方，兩肩松沉，含胸拔背。這便是八卦刀法中的起手式補綴乾坤。
衛(wèi)雙青道：“雕蟲小技，只怕難入你這大行家的法眼，便請指教一二。”說完，向左斜跨一步，刀尖下垂，左掌橫胸，作稽首之禮。這便是伏魔刀法的起手式童子拜佛，禮貌得體。
狂戰(zhàn)說道：“比武相爭，要各逞武藝，才能獲勝，不必客氣?！闭f著話時，唰的一刀，砍向衛(wèi)雙青左肩。
衛(wèi)雙青將刀斜斜一捺，跳開去。道：“雖說比試武功，為的是爭勝，都要各展所學，但禮貌還是要講究的?！?p> 狂戰(zhàn)說道：“倘若都客客氣氣的，那還用得著打嗎？又不是走親串門，喝茶品酒。用不著客氣！”說話之時，又攻出一招。
衛(wèi)雙青避而不擊。道：“倘若不講禮貌，那就不是比武了，而是匹夫蠻漢的亂打亂斗?！眱扇藢υ捴畷r，招數(shù)也在跟著走。雙方各逞妙藝，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