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是學(xué)習(xí)技藝前的頭等大事,武林中人向來重視。
黃云龍、崔劍鳴和霍山在一干竹屋前設(shè)立了一座香案,案上燭火瑩瑩,香煙裊裊。不多時,只見汪遠(yuǎn)洋從后堂走來,他已改換了行裝,身上穿一件青色八卦道袍,頭上盤了一個小髻,儀態(tài)威嚴(yán),仙形道體,果然有一派宗匠的風(fēng)姿。
汪遠(yuǎn)洋、黃云龍、崔劍鳴各捻起三柱香,對著里壁懸著的一副畫相拜了下去。黃宜抬眼看去,見那畫相上的人風(fēng)神迥異,左手持一柄大刀,步下所踏是一副八卦圖,刀尖指向東南,左腳微曲,右腳呈環(huán)繞之勢,料想那人便是八卦刀的師祖。只不知姓甚名誰,是哪朝哪代的武林人物。
只見汪遠(yuǎn)洋、黃云龍、崔劍鳴對著那畫相跪了下去。汪遠(yuǎn)洋祝禱道:“弟子汪遠(yuǎn)洋,今收黃宜為徒,授予八卦刀法,是為八卦刀第十四代傳人。愿師祖在天之靈庇佑,教黃宜用功向?qū)W,潔身自愛,不致折墮了八卦刀的聲譽(yù)。”拜了四拜,站起身來。儼然道:“黃宜,你今拜我為師,傳習(xí)八卦刀法。須得恪守門歸,如有違反,決不輕饒?!秉S宜道:“弟子謹(jǐn)遵師令?!?p> 汪遠(yuǎn)洋嘆息一聲。又道:“八卦門雖然人材凋零,弟子分散,但八卦刀法數(shù)百來始終能和其他門派的武功互爭雄長,不遑多讓。只要能學(xué)好本領(lǐng),行走江湖當(dāng)然不怕。但武功高低,又何足道哉,最要緊是懂得尊師重道,潔身自好。倘若道德高尚,持身正直,能以德服人,就算武功粗淺,又有何妨。黃宜,你可要記好了?!?p> 黃宜道:“是,弟子謹(jǐn)記?!毕蛲暨h(yuǎn)洋、黃云龍、崔劍鳴三人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起身來。
汪遠(yuǎn)洋道:“我知道,你心中自然有許多疑問,我們的師祖是什么人?為什么八卦門會人材凋零。這些事錯綜復(fù)雜,一時半會兒也跟你說不清楚。但師祖的大號卻務(wù)必要記得?!?p> 他緩了緩。又道:“咱們八卦刀法的師祖名字已失落無可稽考,門人只知道他的大號,叫作‘不醉道人’?!?p> 黃宜道:“不醉道人?”
汪遠(yuǎn)洋道:“這些事本來并無多大關(guān)系,但你既是我的弟子,又是八卦刀第十四代傳人,原該讓你知道。這不醉道人,原是唐朝天寶年間山東濟(jì)寧府的一名武師。好飲酒,量如海。相傳,有一次,不醉道人約了人在AH采石磯旁的酒樓上比武。屆期,不醉道人如約而至,去到約定的地點(diǎn)。只見那酒樓枕溪臨江,前后三進(jìn),共有三層,高六丈余。道人登上第三層樓,俯瞰長江,但見腳下江流浩浩,奔騰不息,青山煙雨,盡收眼底,胸懷為之大暢,不禁豪興勃發(fā)。當(dāng)即便向酒家要了兩壇美酒,若不是因與人約了比武,只怕道人非喝個酩酊大醉不可。道人向酒家說明來意,包了第三層樓,叫上一桌子好菜,自斟自飲,一面觀覽長江風(fēng)景,一面等候相約之人。”
汪遠(yuǎn)洋緩了口氣。道:“眼看日薄西山,夕陽漸沒,等候之人卻始終不見來。道人的兩壇美酒早已喝完。他料想對方是大有來頭之人,必不會爽約。又要了兩壇酒,自斟自飲。那天來酒樓喝酒的人見他獨(dú)自一人,非道非仙,竟包占了第三層酒樓,都大為好奇,不知這人要做什么,更有的則以為道人恐怕是腦袋有問題。兩百多人喝完了酒,都沒有急著離去,而是靜靜的等著,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著,看看會有什么奇事發(fā)生。”
“沒多時,便有一人擠開人眾,爬上了三樓。來人是個文士,頭戴方巾,仙風(fēng)道骨,醉態(tài)可掬,剛爬上樓來,不醉道人便已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那人自說他是與不醉道人約架的人的至交好友,因他的朋友喝醉了,不能赴約,又不敢失信于人,因此請那人代替。不醉道人心頭有氣,暗想老子等了半天,本來要好好大施拳腳,卻等來個醉貓,這不是消遣老子嗎?那代朋友赴約的人鼻子一豎,連稱好酒,也不客氣,過來坐在不醉道人的對面,斟了一碗酒,仰頭而干,連稱好酒,稱一句,喝一碗,一人連盡四碗。不醉道人見他酒到杯干,痛飲烈酒,眉頭都不皺一皺,不說別的,單是喝酒的這股豪氣,就可稱得人中丈夫。如此豪飲,可算遇到了同道中人。也不過問那人名姓,只說閣下一人獨(dú)飲,未免寂寞,在下也頗能飲酒,不妨共謀一醉。那人便回答說,本是代替朋友來赴約,朋友約是的比武,我武功低微,比武是不敢比的,酒量雖然也淺,但勉強(qiáng)還能喝幾杯,不如就比比喝酒,以比酒代替比武如何。不醉道人爽然答應(yīng)。當(dāng)下,兩人要了兩壇酒,你一碗,我一碗,酒到杯干,在酒樓上對喝起來。那人來到之前,已喝得微醺,不醉道人自己先喝了兩壇,兩人都先喝過,有了三五分酒意。算下來,誰也沒占便宜。不大會兒,兩壇酒便已被兩人喝了個底朝天。兩人除了肚子比平常鼓漲之外,竟都狀態(tài)正佳,豪興正濃。都暗贊對方酒量如海,棋逢敵手,誰也不肯示弱,酒意上涌,又要了兩壇酒。兩人你一碗、我一碗,抬手就干。先前不醉道人因約架之人沒來,心頭有氣,又聽那代友赴會之人膽敢跟自己斗酒,一口氣都撒在酒上,存心要喝死他。但后來,見那人豪邁大氣,談吐不凡,見識卓然,不禁漸生惺惺相惜之念。給那人倒酒時,卻只倒半碗,那人先時不覺,后來曉得不醉道人作了手腳。便不答應(yīng),只說‘如此美酒,你都不肯少喝,我怎舍得讓多的給你喝?’說什么也要倒平,就這么又喝了兩壇酒。其時已是深夜,但在酒樓下圍觀的人卻誰都不肯先走,也沒人感到疲困。那兩百來人見兩人如此豪飲,都大為傾倒,深感佩服,連瞌睡也趕跑了。都興高采烈地看著兩人斗酒,要看兩人分出個勝負(fù)來。不醉道人見兩壇酒又已喝干,向酒家要酒。可是那酒家卻愁眉苦臉地說,酒窖中已沒酒了,本來是預(yù)備著當(dāng)月做生意用的美酒,全都給他們一天喝盡了,此后沒了酒,必然來客稀少,生意凋敝。兩人哈哈大笑。不醉道人便多付了二十兩銀子,店小二這才去了。那人說,白生平所識之人,所交之友,無一不飲酒,無一人不是海量,然實(shí)以兄臺酒量最高,兄臺可稱不醉之人。不醉道人謙遜一番,回說兄臺酒量之高,罕見罕聞,在下也十分佩服。兩人以酒會友,斗了個不分勝敗,相互佩服對方,大有好感,視為知己。不醉道人詢及對方姓名,沒想到這一問之下,才知那人竟然是大詩人李白?!?p> 眾人聽到這時,都驚訝莫名,激動莫名。李白詩名傳天下,又因喜好飲酒,江湖中人大多引為酒國前輩。自唐以降,武林豪杰聚會喝酒之時,往往便會吟詠幾句李白的酒詩,大增酒興。
黃宜道:“原來不醉道人竟和李白斗過酒。”
汪遠(yuǎn)洋道:“不醉道人醉心武學(xué),李白醉心詩酒,兩人多有相通之處,真是一對摯友。后來,李白亡故,不醉道人聞知噩耗,大是悲痛。不醉道人遙祭李白時,想起和李白斗酒的盛概,不勝傷懷,又去那酒樓游玩,但景物依舊,人事已非。那酒樓已更換了招牌,叫作摘仙酒樓。李白有詩仙之稱,取摘仙為名,用意旨在紀(jì)念李白。不醉道人在酒樓上痛飲一頓,便將自己的大號改作不醉道人,以此來紀(jì)念那場斗酒,他知李白生平好道,便也潛心道學(xué),過后八年,創(chuàng)制出八卦刀法來?!?p> 黃云龍道:“不醉道人便是八卦刀法的祖師爺,八卦門徒人人知曉。其實(shí)不醉道人創(chuàng)制的武功遠(yuǎn)不止八卦刀法,另外八卦游龍神掌,八卦開天筆,醉八卦拳,八卦神劍,都是不醉道人所創(chuàng)。不醉道人后來在山西大同府西效開宗立派,傳揚(yáng)八卦武學(xué)。這一門武功繁多,暗合陰陽五行,又與風(fēng)水神學(xué)互融互濟(jì),功夫大有可觀,八卦門原本人才濟(jì)濟(jì),十分強(qiáng)盛??蓢@的是,到了今天,八卦門早已名存實(shí)亡?!?p> 崔劍鳴道:“我們?nèi)说膸煾翟臼巧轿靼素蚤T的霍老拳師,想當(dāng)年拜師之時,八卦門中英才濟(jì)濟(jì),恩師一死,大家為了爭奪掌門人,傷害了同門的情誼。我們看不慣同門間勾心斗角,相互迫害,便賭氣離開了八卦門,浪蕩江湖,行俠仗義。聽說我們走后,很多師兄弟也都走了。山西八卦門祖庭也日漸凋敝,無復(fù)昔年輝煌盛況?!?p> 汪遠(yuǎn)洋道:“小宜,今后你行走江湖之時,若遇到同使八卦刀法的人,當(dāng)要留意?;蚴悄愕膸熓?,或是和你同輩的師兄弟。大家雖然各自分散,但畢竟同門之情仍在,能團(tuán)結(jié)則團(tuán)結(jié),不能團(tuán)結(jié)的,最多不相交便是,卻不可跟他們動刀舞劍,免傷同門之情,這是為師的第一個要求?!?p> 黃宜道:“是,師傅?!毙南耄骸巴艘徊胶i熖炜?,我當(dāng)然不會跟人為難。但若有人一定要來殺我,就算是我的同門,我也不能任人宰割啊?!?p> 只聽汪遠(yuǎn)洋又道:“我退出八卦門后,在江湖上闖蕩。當(dāng)年和我一起退出八卦門的是師兄弟四人,除了我們?nèi)齻€,另有一人名叫狂戰(zhàn)。你今后要是能遇到他,將拜師之事跟他說了,可稱他為你的二師傅。名義上,雖是我一人做你師傅,但我們兄弟都會傳你武藝。所以也都是你的師傅。”
黃宜道:“是,師傅。弟子得幾位師傅傳授武藝,那是弟子的福份。弟子自當(dāng)謹(jǐn)記師傅們的教誨?!?p> 汪遠(yuǎn)洋點(diǎn)點(diǎn)頭。道:“從今天起,我們便傳你武藝。”
黃宜心中卻想:“學(xué)了武藝后,便可徒手捉大雁來玩玩?!?p> 汪遠(yuǎn)洋思慮一陣。道:“你沒有武學(xué)根基,得先從入門的馬步開始練起。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很多人練武只求武技,輕視基本功夫,武技是易成之術(shù),就算他練得很高明,若根基不穩(wěn),遇到功夫拙劣的人當(dāng)然大占優(yōu)勢,但遇到真正的高手,卻給人制得他毫無招架之力。學(xué)武功,要學(xué)制人,而不是為人所制?!?p> 又道:“你骨骼不凡,是練武的好苗子,更難得年紀(jì)幼小,咱們便從最起碼的基本功練起,先把根基扎穩(wěn)。再循序漸進(jìn),一步一個腳印的來。”
黃宜心道:“一步一個腳印的來,不是太慢了嗎,何時才能練成飛檐走壁的神功?”
汪遠(yuǎn)洋卻兩腿平開,身子下蹲,扎成馬步之勢,要黃宜跟著學(xué)。黃宜一蹲下去,兩只腿上便酸溜溜地,如被針刺。只僵持得一刻,便熬不住,站起來歇?dú)狻?p> 汪遠(yuǎn)洋喝道:“蹲下!”黃宜見他神威凜凜,不敢違抗,又得照做。蹲得一刻,雙腿發(fā)顫,汗流浹背。臉露苦色,只盼汪遠(yuǎn)洋開口讓自己站起來。汪遠(yuǎn)洋擺了姿勢,要黃宜照做,自己坐在竹凳之上曬太陽,神情嫻雅,卻不叫黃宜站起來。見他累得滿頭大汗,才讓他歇歇,歇得片刻,又繼續(xù)扎馬步。直到黃昏時分,霍山叫眾人吃飯,這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