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宜正要移步進(jìn)屋,忽然聽到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忙躲到柱子后。只見洛天明又匆忙折回來,神色頗為慌張。正好看清洛天明的長相,見他長著一張寬寬的臉,鼻子略扁,鼻尖上有顆大大的黑痣,最為突出。
洛天明沖進(jìn)吳天鵬的屋子里,吹滅了燈,又折出屋外。他匆忙跑回來,竟是為了來熄燈的,而吳天鵬竟不知道燈沒熄嗎?
洛天明出得屋外,急步向東邊行去,那邊也是一排耳房。
黃宜對此甚感不解。心中卻在猶豫:“我還問不問吳天鵬?”但除了找他問問之外,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
吳天鵬的房門并沒有上閂,黃宜輕輕推開了門,反手帶上。突然只感到頭腦一陣暈眩,險些暈過去。黃宜忙定了定神,屋子里彌漫著血腥味。黃宜大感驚訝,心中隱隱泛起一股恐懼感?;瘟粱鹫?,找到桌上的蠟燭,點(diǎn)亮了。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屋子,黃宜的眼光聚到床上的吳天鵬,被子蒙住了吳天鵬的頭臉,卻沒動靜。黃宜心道:“這人瞌睡真大,屋子里有血腥味他竟然聞不到,還睡得這樣沉。”道:“吳老兄,有人拜訪?!?p> 但床上的人沒有絲毫動靜,黃宜忽然瞥見枕頭角溢出黑血來,大吃一驚,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只是朦朦朧朧地有個影子,還不敢確定。他警戒地走到床邊,用顫抖的手揭開被子。一見之下,這一驚當(dāng)真非同小可。
原來床上躺著的竟是吳天鵬的尸體,七竅流出黑血,黑血從嘴里溢出,溢到枕頭角。吳天明雙眼鼓突,顯得死不瞑目,雙手五指幾張,指尖上留著許多血肉。黑血里發(fā)出刺鼻的藥味,竄入鼻中,頓覺頭暈?zāi)垦?,藥味里顯然也含有毒質(zhì)。黃宜忙掩住鼻子,退開兩步。
心中一個念頭不住地徘徊:“他是身中劇毒死的?是誰下毒殺了他?”突然,只聽屋外一個嬌嫩的聲音喊道:“二師兄,你睡了嗎?”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闖進(jìn)屋來。
黃宜來不及躲避,與那女子一照面,兩人同時吃了一驚。那女子身材苗條,頭上扎著一個馬尾辮,一張圓圓的臉,常帶著三分淘氣之色。兩顆圓溜溜的眼珠,長相頗為秀美。
那少女問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在我二師兄的房間里?”
黃宜心想:“她稱吳天鵬為二師兄,那是吳天鵬的師妹了?!钡撬龁柕膬蓚€問題回答起來都很費(fèi)勁,黃宜逢此猝變,一時還沒回過味來,口中也念道:“我是什么人?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那少女忽然大叫一聲,沖到床邊。道:“二師兄,二師兄……你怎么啦?”她越叫越惶急,漸漸變成了哭聲。
黃宜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他被人用藥毒害死了?!?p> 那少女霍地轉(zhuǎn)過身來,臉上淚水未干。不知是為吳天鵬的死傷心流淚,還是見吳天鵬死相慘烈,心中懼怕嚇出的淚水,她拔出腰間佩劍。厲聲道:“惡賊,是你殺了我二師兄?”
黃宜道:“不是我殺的?!?p> 那少女道:“你為什么會在我二師兄的房間里?我二師兄剛剛死去,現(xiàn)場只有我和你,不是你殺的?難道是我殺的?”
黃宜道:“我真的沒有殺人。”
那少女哪里肯信。道:“我要為我二師兄報仇。惡賊,拿命來!”說完,提劍急刺。
黃宜認(rèn)得她使的劍法乃是八卦神劍,一招‘否極泰來’。黃宜對八卦神劍本已十分熟悉,那天夜間,在與劉紫綺談?wù)摪素蚤T武學(xué)時,又領(lǐng)悟出不少新意。見到那少女刺出的這一招中,左腋下露出了破綻。當(dāng)即側(cè)身避過,揮拳虛打。
那少女臉顯驚詫,忙回招自救。一招天外飛龍,削向黃宜的手臂。
黃宜道:“我沒有殺他,我也不想跟你打。”順手拉過一條椅子,擋住她這一劍,只聽咔嚓數(shù)聲響,一條椅子被她斬為數(shù)斷,木屑掉了一地。
黃宜心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還是盡早離開為妙,再纏下去,越難脫身了?!鞭D(zhuǎn)向屋外奔去。
剛踏到門檻邊上,只聽背后傳來嗤嗤之聲,背后發(fā)涼,料想那少女已刺向自己的后背。當(dāng)即矮下身子,避開少女的一刺,打算以蛙跳的姿勢跳出門檻去。不料眼前白光一閃,一道劍光向頭顱上掠來。
黃宜的蛙跳本該向前跳出,但前路已被長劍封住,跳出去便撞到少女的長劍,當(dāng)胸穿過。這一蛙跳只得忽然轉(zhuǎn)后,向后方跳開,姿勢頗為狼狽。
那少女冷笑一聲。道:“武功這么差勁,連我也打不過,你若不使毒,我二師兄是不會被你害死的?!弊炖镎f著話,手上的長劍卻絲毫不停,說完這話,已向黃宜砍出四劍,均是八卦神劍中的厲害殺招。
黃宜若非對她的劍法早已了然于胸,深識退避之法。被她如此急攻之下,只怕避不開這四招。饒是如此,也被她攻得手忙腳亂。四劍一過,黃宜退了四步,離大門越來越遠(yuǎn)了。
黃宜心道:“我只有先溜走,離開這嫌疑之地,再慢慢設(shè)法證明我的清白。跟她胡纏下去,甚是不妥?!钡溃骸拔也皇菤⑷藘词?,你再打,我可要還手了?!?p> 那少女道:“你就是殺死我二師兄的兇手,你還手啊,連我一起殺了。”
黃宜道:“無緣無故,我殺你做什么?”
那少女道:“你殺了我滅口啊,你不殺我,今天休想逃得出白馬幫?!?p> 那少女對付的若是個江洋大盜,不消她提醒,自會殺她滅口,來個死無對證??牲S宜并沒有殺人,就算殺死她,也不算殺人滅口,何況他本就沒有殺人的動機(jī),但是卻苦于不能說服那少女。
黃宜心道:“我若不打倒她,只怕真的難以脫身了?!钡溃骸澳悴幌嘈盼遥抑缓玫米锪?。”
那少女仇視著黃宜。怒道:“你殺了我的二師兄,已經(jīng)大大的得罪我了。惡賊,你還假惺惺客氣什么?”
黃宜嘆了口氣。道:“你這話前后不通,我如果真是惡賊,真是殺人兇手的話,還用得著對你假惺惺客氣嗎?”
那少女道:“殺人惡魔在殺人之后假裝好人,也是常有的。你為什么不能殺了我二師兄后,假裝好人呢?”
黃宜道:“你分明是強(qiáng)詞奪理?!?p> 那少女道:“我跟你這惡賊說的廢話實在太多了??凑校 闭f著,又是一劍刺向黃宜的肩膀。
黃宜略微一驚,這一劍倒是沒見過,似乎不是八卦神劍的劍招。他初次涉足江湖,應(yīng)變稍慢。見那少女的劍招突然變化,竟有些應(yīng)付不來?;琶^一條長凳,擋了一劍。
那少女一劍將長凳削去半截,再一劍,又削去半截。黃宜將凳腳向那少女頭上扔出,但生怕她避不開。叫道:“小心,我扔凳子打你了?!?p> 先說透自己打要對方哪里,天下間本來沒這種打法,何況那少女是在和他拼命,他本來就沒占到上風(fēng),再將自己的招式說破,那等于是送命。
黃宜實在不想跟她結(jié)下梁子,出招之后,便立即叫破。但黃宜雖是好心,那少女聽來,卻很是刺耳。怒道:“不用你提醒!我難道還收拾不下你!”
黃宜道:“算你厲害,你已經(jīng)連續(xù)攻了我三十多招,我沒有還一招,要是我真的是殺人兇手,又怎會任你屠戮而不還手呢?咱們不必再打了吧?!?p> 那少女接連攻了三十多招,所使的招數(shù)均是八卦神劍中的上剩劍招,竟都奈何不了黃宜,心中對黃宜的武功也頗為忌憚。道:“不必再打也成,你說你是如何使毒害死我二師兄的?!?p> 黃宜道:“我實在沒有毒害你的二師兄。我剛進(jìn)屋子里來,有一件要問他,沒想到他就已經(jīng)死了?!?p> 那少女怒道:“好!你還是不肯承認(rèn),這話留著到鬼門關(guān)跟閻羅王去說!”正要出劍,只聽一人叫道:“師妹,你在跟誰人斗劍?”
一個身穿灰衣的漢子沖進(jìn)屋來,那人鼻尖上長著一顆大大的黑痣,黃宜認(rèn)出來人正是洛天明。
那少女道:“三師兄,你來得正好,這人毒殺了二師兄,咱們殺了他,為二師兄報仇?!?p> 洛天明大驚失色。道:“什么?這惡賊……這惡賊毒殺了二師兄?”洛天明搶到床邊,伸手到吳天鵬的鼻子前探他鼻息,已覺氣絕,忽然大放悲聲。叫道:“二師哥,你……你死得好慘,我……我這就為你報仇?!碑?dāng)他伸手去探吳天鵬的鼻子時,黃宜的眼光順著瞄了過去,只見他的手背上裹著一條白布,顯是受了傷。
洛天明滿臉悲憤,欲哭無淚,瞪著黃宜。道:“惡賊,我二師兄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毒害他?”
黃宜道:“我沒有殺人!吳天鵬不是我殺的?!?p> 只聽屋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白馬幫五十多名幫眾聽到這邊的呼喊,從各方趕了過來。只見每一名幫眾都身穿灰衣,頭上都纏著一塊白布,各各持刀帶劍,見到吳天鵬的尸首,人人臉顯駭異之色。五十多人將屋子四面圍了起來,卻都不發(fā)一言,極是規(guī)矩。依照白馬幫的幫規(guī),此時還輪不到他們說話,因此慘禍雖然就在眼前,人人心中都有許多疑問,但他們?nèi)允菢O守規(guī)矩。不到自己說話,便一句話也不敢說。
到了這個時候,黃宜已插翅難逃。他心中自是焦急,卻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劉紫綺。黃宜叫道:“劉姑娘,你好啊,你已到了嗎?”
劉紫綺跟隨幫眾而來,不知這邊發(fā)生的事,見吳天鵬七竅流血,死在床上,黃宜受眾人包圍。大致已明白了八九分,她緩緩從人群走出。道:“黃……黃公子,這是怎么回事呢?”
黃宜還沒說話,洛天明搶著說道:“劉世妹,這惡賊毒害了吳二哥。你跟他認(rèn)識嗎?”
劉紫綺的眼光始終不離黃宜,對洛天明其人其話竟如不見不聞。道:“他們說你殺了人,是……是真的嗎?”
她說話的聲音十分柔和,眾人聽后,都感到溫暖得多。
洛天明的臉色卻不免十分難看,他是白馬幫幫主李梁棟的第三名弟子,深得李梁棟器重,在幫中負(fù)責(zé)掌管幫眾的人事變更信息和處理幫眾的獎懲事宜,眾幫眾要想過年時多分到幾分紅利,得先和他溝通,征得他的許可,人稱洛判官。幫中人人對他都得禮讓三分,見面時多要點(diǎn)頭哈腰,在幫中極受敬重。然而,劉紫綺竟敢不拿他當(dāng)回事,公然地對他視若無睹。洛天明從來沒給人弄得如此下不來臺過。他的臉本來就寬,此時心中堵滿了一口惡氣,臉就氣得更寬更腫了。
自從見到劉紫綺以后,黃宜又何嘗將眼前的兇險放在眼里,又哪里來把白馬幫幫眾放在心上。他怔怔地瞧著劉紫綺,無論是床上吳天鵬的死尸,還是屋子四周的白馬幫幫眾,都如同是一根根木樁。
黃宜微笑道:“我沒殺人,你……你信不信我?”
劉紫綺道:“我……我信你?!彼?dāng)然是信的,可是誰能證明他的清白。
劉紫綺轉(zhuǎn)向那紅衣少女。道:“惠蘭妹妹,他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不是殺人兇手?!?p> 那少女名叫李惠蘭,乃是白馬幫幫主李梁棟的獨(dú)生愛女,年紀(jì)約十八九歲。聽到劉紫綺的話,李惠蘭道:“劉姐姐,這個人……我明明看到他在二師兄的房間里,他是你朋友……可是他為什么會在二師兄的房間里?二師兄又為什么會死?”轉(zhuǎn)頭道:“三師兄,你以為這事如何?”
眾人的目光都隨著李惠蘭轉(zhuǎn)移到洛天明的臉上,洛天明頓時又成為眾人目光聚集的焦點(diǎn),一股得意之感油然而生,洛天明哼哼一聲。心想:“哼哼!到了關(guān)鍵時刻,還得靠我來拿主意?!彼髲d中一站,雙眼環(huán)視一周,如平時發(fā)號施令似的說道:“張?zhí)?,張?zhí)珘??!?p> 幫眾中兩個相貌相似的灰衣漢子站出來,走到前面。拱手道:“在!”
洛天明看著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漢子道:“張?zhí)?,你速去請老幫主前來?!笨粗硪粋€身材瘦弱的漢子道:“張?zhí)珘郏闳フ堗嵈蟾笔智皝??!?p> 張?zhí)搿執(zhí)珘坌值芏斯笆值溃骸笆?!”兩人轉(zhuǎn)身出去。
李惠蘭道:“啊喲!這事我們決定不了,正該讓爹爹和大師兄來主持公道?!?p> 劉紫綺道:“有五師伯前來,是非曲直定能剖叛明白。”她說這話的時候,雙眼便在看著黃宜,這話自然是對黃宜說的。那是要黃宜不必?fù)?dān)心,只要黃宜不是兇手,五師伯自能秉公處理,還你清白。
黃宜心道:“他說的五師伯便是白馬幫幫主,這位李惠蘭姑娘的父親,李梁棟李老幫主了。師傅汪遠(yuǎn)洋曾說,他在古八卦門真陽祖師座下排行第六,李梁棟幫主排行第五,如此說來,我也應(yīng)該稱呼李幫主為五師伯了?!?p> 大廳中肅穆之極,人人都在等待著李幫主和鄭大副手前來。洛天明搬過一條椅子,坐了下來,神情頗為悠閑。
過不多時,張?zhí)珘刍碳钡乇嫉綇d上來,他的臉上充滿了懼意。到得洛天明的眼前時,更是話都說不出來。
洛天明喝道:“張?zhí)珘?,我叫你去請鄭大副手前來商議要事,他人呢?你急什么?”
那張?zhí)珘劢Y(jié)結(jié)巴巴地道:“稟……稟……稟……稟告……稟告洛判官。鄭……鄭……鄭……鄭大副……他……他……他死了?!?p> 張?zhí)珘酆貌蝗菀讓⑦@句話說完,臉上的冷汗冒個不停。洛天明霍地從椅子上一躍而起:“什么!”黃宜、劉紫綺心中都叫一聲:“什么!”
李惠蘭變色道:“你說什么,大師哥死了嗎?”
張?zhí)珘垩例X打格。道:“我到……我到……”
洛天明喝道:“好好說!到底怎么回事?”
張?zhí)珘劢o他大喝一聲,嚇了一跳,說話卻因此流暢了些。道:“我到鄭大副手的房外,叫了幾聲,沒聽見有人回答,我去敲門,那門卻應(yīng)手而開。我見鄭大副背面而坐,心中好生奇怪,難道鄭大副手竟然坐著睡著了嗎,我又叫了兩聲,鄭大副手一動不動。我大著膽走到鄭大副的面前,卻見他……見他雙眼暴突,七竅……七竅流血而死,太嚇人了!”
李惠蘭忍不住淚流滿面。叫道:“大師兄……大師兄竟也死了嗎?”
洛天明也是聲音悲咽。道:“鄭大副手也是和吳二副手一樣,七竅流血而死的嗎?”
張?zhí)珘鄣溃骸八罓钜荒R粯?,就連死相都……都沒半點(diǎn)差別?!?p> 洛天明的眼光轉(zhuǎn)向黃宜,顯得十分憤恨。
黃宜心道:“鄭大副手是什么人?長什么樣,我從來沒見過,難道這筆賬又要算到我的頭上嗎?”
只聽屋外張?zhí)氲穆曇艚械溃骸靶〗悖笫虏缓美玻 ?p> 李惠蘭臉色慘白。道:“怎……怎么啦?”聲音顫抖,充滿了懼意。
張?zhí)霐D過人群,奔到大廳。只見他滿臉驚恐,眼角掛滿了淚痕。哽咽道:“小姐,老幫主他……他……他中毒死啦!”李惠蘭驚呼一聲,哭道:“爹!”忽然暈死過去。
劉紫綺忙扶著李惠蘭。在她人中掐了掐,過得一陣,李惠蘭悠悠醒來。道:“爹,我去看我爹!”
李惠蘭快步出屋而去,劉紫綺頓了頓。道:“我去看看惠蘭妹妹,你自己保重?!?p> 洛天明道:“都去,都去!”看著黃宜,吩咐幫眾道:“我?guī)童B遇橫禍,此人擔(dān)著巨大的嫌疑,將他綁了,一同帶去?!?p> 五六個人拿來麻繩,來綁黃宜。黃宜正待動手,忽然心中轉(zhuǎn)出一個念頭來:“李幫主是我的五師伯,他如今不明不白地死去,我要找出真兇,為他報仇。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為了給五師伯報仇,我暫且忍耐些?!碑?dāng)下并不反抗,任由白馬幫幫眾綁了,一同帶去白馬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