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山下,碧溪潺潺。行至山麋處,便可一眼盡收百于里。清松古剎,雜立其間,并無半絲煙靄實則狼煙已起。
此時,值初春。五更天,老僧已在打坐誦經(jīng)。佛前靜堂,依稀可見片片暗紅,與寺甚不相容。約摸半時,老僧起身,于山門里外清掃殘夜。天東已露半輪血紅,洋洋灑灑至西春湖下,落于粼波間微漾。
山下曲身老松間,忽的現(xiàn)出一人,緊皺雙眉,兩步頻蹙,一身青白衣,腰系一佩更穿紅絲。至于寺階,小步作大步,一階作兩階,奔頂而去。
“師父,此處可是云山寺?”
“是”
“弘一法師可在寺中?”
“不在寺中?!崩仙?。
“去了何處?”那人略顯急切。
“施主年歲幾何?”
“差兩歲便可行冠禮。
“施主何事?于我來說也可,愿否?”
“師父若不嫌,弟子愿傾腸訴之,望師父助之?!崩仙皇菕叩?,略點頭。
“弟子深知,紅塵中人,一入世,便俗了一生。六欲七情,終不能卻之。師父可知,一絲紅線,便有半生姻。其樂使人癡醉,其痛一發(fā),便是肝縷斷,腸寸結(jié)。想來好笑,有人可經(jīng)數(shù)清,清薄后盡皆可一泯而散,不知是為無情?亦或灑脫。有人卻不經(jīng)一場。每每以笑掩面,笑到痛處,兀自傷悲,以無力掙扎與紅塵?!?p> 言罷,涕淚懼下?!凹腋父〕?海二十余載,也終不過朱紫換白衫。功名,錢財又能如何?不如盡棄江海,隨風(fēng)而散。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是過眼云煙罷了。師父許知我來意,這俗世,我已無甚牽掛,愿削發(fā)入山,從此清粥白飯,不問紅塵,望師父成全?!?p> 那人雙手合十,跪臥于老僧前。
“施主之意,我以甚明。聽我一言,不過十八載光陰,又怎敢說嘗遍這世間苦樂?當(dāng)著無牽無掛?施主可曾去往漠北,可曾游過江南?情字以外,更有無線風(fēng)光。如施主之言,人生不過一世,卻又有多少人,生成他人?極樂若有路,那自是在心,不曾在此處。若偏要論一執(zhí)念,誰人不訴?饒饒不過百余年。人生百態(tài),若一時有個苦痛,何嘗不好?我半生于此,更有逃一俗字,實則,不如也罷。生于亂世,我不由我,看透如何,看不透又如何?施主若仍心有念,進(jìn)寺一觀,執(zhí)意于此,在渡也可。”
那人起身入寺,驚失而退。
“勿多言,下山去吧。”那人雙膝著地,叩向老僧。而后,蹌蹌而反。
“生于亂世,涂炭生靈??!”弘一呢喃道。蕓蕓眾生。
偌大一寺,只剩一人。弘一早已看透,并畏生死,卻痛與他人生死。佛前凈殿依舊血色如故,望而生畏。山寺東殿,在古松映襯下黑至發(fā)亮,墻??梁傾。
弘一端坐于正殿內(nèi),焚起一柱往生香。“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死,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老死,亦無老死盡?!?p> 那縷香,悠悠向西,焚了三日,寺中再無一人。百千萬種,于虛空一時俱起,雨諸天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