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只有肅殺的北風肆虐,呼啦作響,冷杉上的雪簌簌而落。四野闃然,天上灰白濃厚的層積云也被北風吹散。對面鄰居家屋檐上雪化成的冰柱正往下滴答水流,一滴兩滴......
壁爐燒的很熱,直熏得人暈暈欲睡,不能睡,再睡就起不來了。
半倚著的人握緊了手中杯子,用力眨眼睛,把目光從窗外收回。
焦距落在對面墻上的畫上,是一張人像剪影,一片空白中點綴著伶俜舞者。側著身,半屈著左腿搭在右腿膝蓋上,一手叉腰,一手舉過頭頂,微微仰頭的姿勢。
贈情猶在,其人已沒。
她想起身去打開窗戶,才一動就脫力,從心臟向四肢蔓延出痛感,其中帶點電流似的微麻,就像無數通電的繡花針扎在肉里骨里,不停攪拌,既疼又帶點刺癢的麻。
她趟了回去,和墻上的畫對立靜默著。
“上天何其厚愛于我,讓我娶到了自己的夢想。只娶你一次不夠,太虧了,我想娶你生生世世。今生我能再娶你一次嗎?我的公主,我的璀璨明珠,無論你往后是否依然美麗,不管你想不想繼續(xù)跳舞,在我心里你永遠是世界上最好的舞者。就算以后什么都不想做,那我們就在家養(yǎng)魚種花,溜狗逗貓,或者我們去旅居,到哪是哪,在那住一段時間。等學校放假我們再回來陪舒南。”
這是他送她這幅畫的時候,半跪于地拉著她手說的。暗夜中,只有他的眼睛晶瑩有光,像深井里水面上閃爍的星光,而他確實是她的光,她總是在最絕望里,遇見最暖的希望。她看著眼前這個虔誠的男人,半晌無語,最終在他熱烈又帶著祈求的注視下點了頭。這個男人,再一次捧出了他的心交給她,再次拉著她的手把她拖出了無望的深淵。
她這一生,用童年換未來,在青年的時候就開始走上暮年生活,沒想到在中年后卻被人寵成孩子,現在雖然她現在風燭殘年,但她的心仍然年輕著。
林東,能認識你,與你結發(fā),我也不虧。
今生沒有走完的路,來世我們要再續(xù)前緣。下次可不許先離我而去,你說過的,不會留下我,會等我的。
你再等等我,很快,舒南快回來了,我再見她最后一面,不然她不會原諒自己的。
女人暈了過去。
“啪”清脆的聲音驚醒了廚房的人,等她趕過來的時候,女人氣息微弱。
“嫂子?!睕_過來的人直接破音了,她驚恐的從床頭柜中掏出藥和著水小心的扶起床上的人,把藥塞進她嘴里,可咽不下去,她在她后脖頸上捏了一下,嘴巴微張后用力一合,咽下去了。
“嫂子,嫂子?!?p> 沒反應。
“沈柔?!彼苯咏谐隽怂拿帧?p> 沒有回應,她掏出手機給舒南打電話:“舒南,你到哪了,快回來,快點,再快點?!?p> 電話那邊傳來哭腔:“姑姑,媽媽怎么了,漢森醫(yī)生不在嗎?我快到了,還有二十分鐘,我再快點?!?p> “嗯,快點,早上漢森開完藥打完針就回去了,現在嫂子暈過去了?!?p> “好,我馬上到。能不能再把漢森叫來看一趟啊?!?p> “我已經打了電話,已經在路上了,半小時后到?!?p> 十分鐘后,房門被打開,沖進來一個頭發(fā)凌亂衣裳不整的姑娘,還沒沖到客廳就被攔下:“舒南,你摔跤了嗎?”
“姑姑,沒事,媽媽呢?”姑娘眼睛直往屋里看。
被攔下了,“你先換個衣服,不然嫂子待會看到也擔心?!?p> 舒南回房間換好了衣服順便洗了把臉,來到沈柔房間,在打開房門的時候,她手停了一下,楞了幾秒。隨后,她做了個深呼吸,抹了把眼睛,推開門:“媽?!?p> “媽,我回來了?!?p> 沒有回應,舒南慌了,她坐在床前,一聲聲叫著:“媽,我回來了?!?p> 她想去推醒睡著的人,又怕驚擾到她,只能一聲聲呼喚,聲音越來越控制不住,直接嚎啕大哭起來。
她姑姑聽到聲音趕忙進來,拍拍她安慰道:“漢森醫(yī)生馬上就趕來了?!?p> 舒南擦干眼淚,伸出手去撫摸沈柔的臉:“媽,我回來了,我在非洲很好,最近我還得到了奈特新聞獎?!?p> “媽,這次回來我就想在家待上幾個月,給你做我新學會的甜品。”
“媽,上個月我還去過一次紐西蘭,在皇后鎮(zhèn)那看別人跳傘我還是不敢上去。”
舒南絮絮叨叨說了十分鐘,終于,床上的女人費力地睜開了眼睛,緩緩抬起了手:“舒南,回來了。”
“媽?!笔婺霞拥难蹨I鼻涕一起下來。
她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不走了,我就待在家里?!?p> “傻孩子?!?p> 她又看向旁邊抹眼淚的女人:“舒瑾......”
舒瑾走上前握住她另一只手:“嫂子,漢森很快就來了。”
床上的人笑了下,看向舒南:“和世均怎么樣???”
“好,我們很好,他臨時被調去巴西了,過兩天才能回來。”
“舒南,以后啊,要多顧著點自己,也要學會表達,你不說別人怎么會知道呢?!?p> 舒南抽了抽鼻子:“好,好,媽,我會的,我們去醫(yī)院好不好?”
“不用了,才從醫(yī)院回來,不去了,媽就想待在家。舒南,以后聽你姑姑的話?!币痪湓捳f了一分鐘,女人還想再說些什么,有點脫力,她暗自咬牙堅持。
舒南連忙點頭:“好,好,我聽,媽,你要好起來?!?p> 舒瑾拍拍她手:“嫂子,南南最聽你話了,你再堅持堅持,漢森就快到了。嫂子,你還沒見過我新男友呢?!?p> “舒瑾,舒南,以后你們就要多相互照顧了,抱歉啊,可能我不能再陪伴你們了?!闭f到此處她又開始脫力,停頓了會,繼續(xù)開口:“不要對自己太過苛責,你是我的驕傲,舒南?!?p> “媽......”
“舒瑾,你也不要太執(zhí)著了,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
“嫂子......”
“林東等我很久了,我要去找林東了。舒南,不要哭,媽想你爸了。你要和你姑姑好好的?!?p> 再次陷入暈迷前她看了眼墻上的畫,嘿,馬上我就要走了,你能否幫我照顧一下舒南?
這個孩子啊,心太細想的多又藏的深。她想再摸摸她的頭發(fā),再看看她的臉,可是無能為力,手垂了下去。
舒南,別難過。
林東,我來了。
舒南很好,舒瑾也很好。
我們可以走了,待會我們喝孟婆湯的時候少喝點,就算喝了也不要忘記彼此,要記著我們的來世之約。
剩下的兩人哭的肝腸寸斷。
“媽......”
“嫂子......”
漢森醫(yī)生來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了,他看著哭到散架的兩人想安慰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開口也是徒勞。面對至親離去這種悲愴,又豈是幾句輕飄言語能有所撫慰?
離開前他最后看了眼床上的女人,病痛的折磨已經讓她骨瘦如柴,從胳膊上都能看到皮肉里青色的血管,臉上更是全無血色。微凹進去的臉頰蒼白的嘴唇,完全看不出一代舞者曾經的氣質容顏。
他不禁想起幾年前第一次見她時候,就被她身上那種沉靜端莊的氣質驚到了,一顰一笑就像中國古畫上走下來的人一樣。而現在......
或許這就是書上說的紅顏易老,剎那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