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朝樓下喊道:“各位,請上座吧!”說罷他披風一擺,已坐在了大廳正中的首位上。
幾人朝百花樓一層走去,打算進樓尋樓梯而上。剛走到門口,卻被兩人攔住了。這兩人的相貌就跟這園中的花一樣,長得奇怪。一個頭頂只留一撮兒頭發(fā),扎成了一條小辮,裸露著一只胳膊。另一個頭上留了兩撮兒毛,扎成了兩只毽子,上半身卻都裸露在外頭。兩個的身材都是一樣的高,一樣的胖,兩張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慕云兮忍不住笑道:“敢問二位是守南天門的哼哈二將嗎?”
他本是玩笑,誰知那兩人竟同時答道:“我們正是。”
倒把慕云兮驚得笑容僵住,又問:“那你們誰是哼,誰是哈?”
扎著獨辮的說:“我是哼不哈,他是我弟弟哈不哼。”
“哦,原來如此,失敬,失敬!”慕云兮憋住笑。
“你們?yōu)楹尾蛔屛覀冞M樓?”竹漓問。
哼不哈說:“這是百花樓的規(guī)定,凡上三層者,都需自己飛上去?!?p> 哈不哼接著說:“只有平庸之輩,宵小之徒,才從樓梯上去?!?p> 史忠的臉色變了變。四人之中,只有他不會功夫,難道他是平庸之輩,宵小之徒?這個黑火,真是欺人太甚。
竹浣對慕云兮道:“師兄,麻煩你送史先生上去?!?p> 慕云兮剛一點頭,就猛然覺得平地里刮起一股清風來,竟攪得那些花香也馥郁了許多。只見竹浣柳腰輕扭,身上白裙云朵一般飄起,已飛上了半空,又一個斜掠,人已立在三層之中。
竹漓緊跟著向上躍起。三姐弟之中,他年紀最小,功夫也最差。然而也算得上是位高手了。他提一口氣,輕輕躍起,于半空之中又踢蹬兩下,持續(xù)發(fā)力,身體一縮,也落入廳中。
慕云兮對史忠說:“我們走。”他一把抓住史忠手腕,輕輕往上一提,史忠的身體就凌空而起。他只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舉著,就像一只鳥一樣地飛在慕云兮身旁。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他的雙腳已輕輕落在了三層樓的地板上。史忠還是第一次被人帶著這么飛呢!他看著慕云兮,只見那張俊秀的臉上依舊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就好像他剛才不過是提了一縷煙上來了,根本沒費什么力氣。史忠真是暗自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們剛上樓,就有一隊侍女魚貫上來,送上一盤盤珍饈美味。
月光下,又有幾道黑影掠上樓來,那是黑火的幾個重要屬下。
眾人落座。每人面前一張矮幾,幾上放著酒肉菜肴。又有樂隊數(shù)人各自抱著自己的樂器上來。少頃,一聲弦響,奏起樂來。只見一隊舞女身披長長的飄帶,飄上樓來。
黑火舉杯,沖竹浣、竹漓道:“玉葉公主,寧王殿下,歡迎來到霧林。”說罷一仰脖,喝盡了杯中酒。眾人亦喝干為敬。
慕云兮看看竹浣。見她如男子一般,毫無為難之色,亦是一仰而盡。不由放下心來微微笑了。
黑火也觀察著竹浣的反應。這酒杯甚大。見竹浣如此豪爽,不由大悅道:“早就聽說白衣國玉葉公主巾幗不讓須眉,真正不是虛言。”
座中一人接話道:“在下呼魯,敬公主一杯?!闭f罷離席走上前來。眾人看時,正是黑火的軍師,呼魯。
竹浣端坐不動,已知其意,面上仍是云淡風清。
呼魯拿著酒杯,亦不動。
眾人都看向他們。
慕云兮掃了一眼黑火,見他沒有要阻攔的意思,反而很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心里暗暗罵了一句。
竹浣不理呼魯,卻輕輕端起面前的茶杯,小酌了一口。
呼魯被激怒,冷笑道:“玉葉公主好大的架子,是不肯給在下這個面子啰。公主需知,這兒不是白衣國。哦,對了,在下差點忘了,白衣國的皇帝現(xiàn)在不姓竹了,那,玉葉公主也就不是公主了,對吧。還這樣端著架子,未免太可笑了?!彼χ?,左右看看,指望會引來附和的笑聲??上Ц栉璧穆曇舸罅诵瑒e人并未聽清楚他的這番嘲諷的話。
竹漓一指呼魯,怒道:“你說話放尊重些!”
呼魯面色一變。
竹浣輕拂衣袖,制止住了還要再說的竹漓。
這位呼魯,一向傾慕漢地的文化,平常愛讀儒家的經(jīng)典,好讀詩,也好寫詩。他自認為自己在霧林是個與眾不同的存在,也從不把那些莽夫放在眼里。黑火賞識他有學問,就讓他做了軍師。他也的確有些智謀,曾為霧林的發(fā)展壯大做過一些貢獻。今日他見到從漢地來的竹浣、慕云兮等人,見他們儀容不凡,風度翩翩,心中是暗暗羨慕。剛剛敬竹浣酒,他的本意是想在竹浣面前賣弄一下自己的與眾不同的,他以為漢人都是那樣說話的,陰陽怪氣,話里藏針,才顯得出是個有學問的人。他哪里知道自己是完完全全地說錯了話,叫作弄巧成拙呢!
見竹浣冷漠,竹漓發(fā)怒,呼魯強撐著自己心里的傲氣,卻是不知該如何下這個臺。
竹浣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并不看呼魯,而是朝黑火一拱手道:“大王,今日百花樓相聚,竹浣實在不想掃大王的興。只是,浣終究是女子,不勝酒力,若接了呼魯軍師的這杯酒,只怕接下來就要接下許許多多的酒了。到最后,難免出丑。我想,大王也不想看到竹浣出丑吧。不過,呼魯軍師一番心意,在下也不愿辜負。不如請大王做個保證,我接了軍師這杯酒,就算是我謝過各位了。如何?”
呼魯聽得如癡如醉,心里的尷尬和惱怒早就跑得不知所蹤了。面前這位天仙一樣的女子,面上波瀾不驚,說起話來如吐蓮花,字字珠圓玉潤,句句合情合理,環(huán)環(huán)相扣,綿密得水潑不進,針刺不透。叫人無法反駁,無法拒絕。這才是學問哪!這才是語言之魅力?。?p> 黑火哈哈笑道:“還請玉葉公主勿怪,呼魯軍師可能有些詞不達意啦!我當為公主做保?!?p> 竹漓和慕云兮心里都松了一口氣。
竹浣這才對呼魯拱手道:“多謝軍師美意?!闭f罷將杯中酒又是一口飲盡。
呼魯拱手低頭慚愧道:“公主真天仙也。在下剛剛出言冒犯,還請公主原諒。我,自罰一杯?!闭f罷真?zhèn)€又給自己倒?jié)M一杯,一仰脖喝干了。
一場小小的鬧劇就此結(jié)束。百花樓三層大廳里氣氛融洽起來。歌舞弦樂之聲也顯得歡快了許多。直到月過中庭,向東偏斜,這場宴飲才宣告結(jié)束。
再說回到清涼國。
竹泱本打算看看街景就回客棧的,誰知因女王要出巡秋獵,道路都被封禁了。他只好一轉(zhuǎn)彎,往山里走去。
深秋的山景還是很美的。遠遠望去,山中的樹木都換上了彩色衣裝。黃的、紅的、綠的、褐的、紫的,還真是美得像一幅畫一樣??芍胥鬀]有心情欣賞這些美景。他想到了白衣國的山川,那繁華的京城,那巍峨的皇宮。還有,慈愛的雙親,美麗的姐姐,可愛的弟弟。他們都在哪兒呢?
竹泱悲從中來,他坐在一塊石頭上,呆呆望著遠處的山景。就在這時,他聽到似有一人在喊“救命?!庇謧?cè)耳細聽,好像是一位女子。
竹泱搖搖頭,心道,這清涼國治安還真是不太好,難道是又有人被攔路搶劫了?
他本沒有心思去管這閑事,卻聽那女子叫得極為悲傷、凄厲,不由他不站起身來,循聲而去。
遠遠的,竹泱看見一位身著淡黃衣裙的女子,正坐在地上,哀聲喚著“救命,快來人啊,救命?。 鄙ぷ佣家呀?jīng)喊啞了。
女子見來了人,大喜過望,忙叫道:“快,快來救我!”
竹泱一看,原來女子的一只腳竟被捕獸用的鐵夾子給夾住了,鮮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著。
竹泱拔出劍來,卻發(fā)現(xiàn)用劍根本不能解決問題,除非一劍將女子的腳砍掉。
女子急切地看著他,臉上珠淚滾滾。
沒辦法,竹泱只好單腿跪下來,用手去掰開那個鐵夾子。誰知他剛一碰,那女子就是一聲慘叫。
面前的這截小腿已是血肉模糊,再不把它從鐵夾子里解放出來,這女子的腿可就真保不住了。
竹泱說:“你忍忍?!?p> 女子咬住了嘴唇??煽此菢幼?,只怕將那兩片粉嫩的唇咬得鮮血直流也是抵不住這樣的劇痛的。竹泱只好拿劍一揮,割下自己袍子的一角,疊成幾疊,遞到女子嘴邊,道:“咬著,疼就死命地咬?!?p> 女子慘白著臉,卻不接那塊布,而是張開嘴。竹泱微微有些吃驚,心道這女子只怕是大家小姐,平常被人伺候慣了的。他只好將布塊塞入她口中,又囑咐:“咬好了,會非常疼的。我一掰開,你就拼命將腿拿出來,聽到?jīng)]有!”
女子也有些吃驚地看著竹泱,似乎在奇怪他的這種下命令的語氣。
竹泱說:“我掰了啊,你要想保住腿,就要忍著痛,動作快點?!?p> 女子眼中含淚,緊咬著布塊,點頭。
竹泱兩手抓住那鐵夾子,使勁將它分開,同時叫道:“快抽腿,快點!”
女子一聲慘叫,奮力將腿一縮,成功將小腿從鐵夾子里抽離了出來,同時她身子一軟,生生疼昏過去了。
竹泱拍拍她,“喂,喂,你醒醒!”
見叫不醒,竹泱只好先替她包扎傷口。他又割下一塊袍角來,將那道可怕的傷口纏住了。
正包扎間,只聽得遠處有人群過來。竹泱還沒想好是走是留,只見呼啦啦一大群人已出現(xiàn)在眼前。竟是一群朝廷官兵。竹泱心中不由大驚。
為首一人,四十來歲的樣子,相貌很是英武。他幾步跑到女子跟前,看到那女子,明顯是又驚又喜。
此時,竹泱已將女子的傷口包扎好了。那男子問道:“你是何人?”他說話時,那群官兵已各個拔出劍來,指著竹泱。
竹泱指了指旁邊的鐵夾子,道:“她被鐵夾子夾住了腿,我聽到救命聲過來的?!?p> 男子道:“這么說,是你救了我們陛下啰?!?p> “陛下?”竹泱吃驚地瞪大了眼。
男子輕輕將女子抱起來,已有四個士兵抬著一張軟塌候在一旁。男子將女子小心放到軟塌上,吩咐一聲,“回宮?!彪S即跨上了馬。
兩個士兵過來,將竹泱的手反剪住,推著他就走。
竹泱叫道:“你們抓我做什么,是我救了她呀。你們還講不講道理?!?p> 那名男子說道:“你先跟我們回宮,等我查清事情來龍去脈,你若真是我們女王的恩人,我必當重謝。”又對那兩個士兵說:“不可對這年輕人無禮?!?p> 兩個士兵就松開了竹泱。
竹泱心中暗道倒霉。他可不想進什么皇宮,可哪里由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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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箏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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