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下得山來,進入寺中。小尼姑獻上香茶。看來那場法事已經(jīng)結束,此刻,寺中一片安靜。
崔護問道:“剛才兩位所彈的曲子,我雖然不懂,卻覺得聽起來——兩首曲子很相像,不知是何曲?”
妙音看了崔護一眼,對竹浣笑道:“看來崔少俠耳力不差,必然是聽得相當用心,我們彈的的確是同一首曲子。”
崔護有些不好意思。剛剛在山上,他確實聽得十分專注。因為他也知道一個道理,琴聲可以傳遞人心,人情。他想通過琴聲走進竹浣的內(nèi)心世界。
竹浣也贊許地看了崔護一眼,眼神中滿是溺愛?!白o兒本就是個聰明孩子,只是未曾學琴。若是學起來,想必會有一番造詣。”
崔護道:“那以后姐姐教我學琴罷。”
竹浣笑道:“現(xiàn)成的大師就坐在這里呢,你怎么能說跟我學呢?!?p> 妙音道:“他若跟著我學,必然學不好。但若跟著你學,必定進步神速。”
竹浣詫異道:“姐姐為何這樣肯定?”
妙音卻是笑而不語,端起茶碗,道:“喝茶!”
竹浣還在品味妙音這話里的意味,崔護卻低了頭,微微有些臉紅。
喝了一口茶,竹浣才對崔護解釋,“剛剛在山上,我與姐姐所彈奏的,正是史上有名的琴曲,叫作《廣陵散》?!?p> 崔護雖不懂琴,但由于此琴曲的名氣太大,他也知道一點。因此點頭道:“原來就是這首曲子。果然聽起來不同尋常?!?p> 又道:“我看書上所說,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在被處死前彈奏了這首曲子,之后這《廣陵散》就失傳了,沒有人再彈得出。不知姐姐和師太是從何處習得?”
竹浣笑道:“至于我嘛,是跟師太學的。至于師太嘛,那你就得請教師太了?!?p> 崔護看向妙音,發(fā)現(xiàn)妙音師太的神色有了些微小的變化。只聽她說道:“當年,嵇康雖死,但《廣陵散》傳于世間,并非只有他一人會彈。人們之所以說嵇康死后再無《廣陵散》,不過是對他的一種崇敬之情而已。我習此曲,也是跟一位朋友學的。相傳他家便有一本《廣陵散》的琴譜。不過,我也從未見過。只是他們家人世代傳習此曲,已成了一項家訓,每年過年祭天地祖先的時候,便由族中長者在祠堂里彈奏此曲。”
竹浣道:“想必這家族中,也出過有名的高士,不知是哪個家族?”
妙音的神色里竟有了些幽怨,“此家姓車,并不在我白衣國中。”
“姓車?”竹浣心中一跳,正要細問,卻聽到叩門之聲。
“什么事?”妙音問。
門外人答道:“師姐,是我?!?p> “哦,進來吧?!?p> 門開了,進來了一位青春妙齡的尼姑。她手中托著一個盤子,盤中整齊地碼放著幾塊香氣四溢的月餅。她一進屋,便向竹浣施禮道:“慧心見過公主!”
“慧心師父一向可好?”竹浣亦問候道。
“多謝公主掛念?!?p> 慧心瞟了一眼座中的崔護,眼神中掠過一絲失望。
慧心向妙音道:“師姐,這是廚房剛做好的月餅,就請公主勉強嘗嘗吧。”
竹浣笑道:“多謝慧心師父。”
慧心笑道:“公主折煞小尼了?!彼齑捷p動,似乎還想說什么,卻終究無言地退了出去。
待屋門關上,竹浣笑道:“我看慧心師父是越發(fā)能干了。姐姐有了這樣的得力助手,可以省好多心呢?!?p> 妙音道:“是啊。多虧有她代我主持寺務,我才能得些清閑。來,嘗一嘗我們寺中的月餅做得如何?”
又禮讓崔護。
竹浣便拿起一塊月餅來,放入崔護手中。崔護接過便咬了一口。
妙音突然道:“不知慕大俠可好?”
竹浣和崔護都是一愣。
竹浣心道:妙音師姐并未見過師兄,怎么突然提起他來?
崔護心中一冷,這慕大哥的影子還真是到處都有?。?p> “姐姐怎知我?guī)熜??”竹浣好奇地問?p> “慕大俠游俠四方,聲名遠播,便是曼陀寺這樣的小小寺廟,也聽過他的名號?!?p> 竹浣看著妙音,卻是不信這話。卻也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笑道:“我回去定說與師兄聽,告訴他,他如今可是舉世聞名哩。”
妙音笑道:“公主回去不用提起此事。我想慕大俠也不是那好虛名之人。我只但愿,慕大俠今生今世都不要到這曼陀寺來。”
這話簡直說得更奇怪了。
“為何?”竹浣忍不住追問。
妙音道:“我佛門是清靜之地,而慕大俠是紅塵中熱鬧之人。我是怕他——,擾了這份清靜?!?p> 崔護在旁仔細聽著,如墜云霧里,始終不明白這妙音師太都在說些什么。
而竹浣心如明鏡,聰慧異常。聯(lián)系到剛剛慧心進來時的神色,她已隱隱猜到了些什么,不覺啞然失笑,微微搖頭嘆息。
吃了月餅,竹浣又與妙音下了幾盤棋。眼看暮色就要上來,崔護便催著竹浣,趕早回家要緊。妙音亦道:“山路難行,公主還是早些離去。有空再來?!?p> 竹浣難得拋開一切俗事,到這方外之境享受一天,心中頗有些不舍。卻也明白二人所憂是事實。便辭了妙音,和崔護上馬離開了曼陀寺。
且說皇城之內(nèi),夜幕漸濃。宮中一盞盞的華燈次第亮起。今夜,李步仍的一家,也要仿效竹家前朝,來一次中秋賞月。
李步仍處處效仿前朝,惹得眾大臣在私底下暗自議論。有的人認為李步仍缺乏創(chuàng)新,沒有氣魄;有的人認為李步仍可能自認為比不上竹溪流,所以處處學他;當然也有人認為李步仍積極向前朝學習,說明他是一個很謙虛的人。只有李步仍自己知道,他的內(nèi)心有多么的虛弱。他覺得自己若是一切照搬前朝,將會在很大程度上削減百姓對自己的仇恨。他要給百姓們造成一種印象:他其實是尊重前朝的。
和竹家的家宴比起來,李步仍的家宴就顯得十分冷清了。他的那些個還在襁褓中的皇子、公主們,被奶媽抱著來應了個景兒,坐不多久就哭的哭,鬧的鬧,睡覺的睡覺。于是奶媽們都悄悄將他們抱回宮去了。
自從花顏被李頊徹底冷落之后,花然戶就常常稱病不朝。中秋賞月他也受到了邀請,但他依然以身體有恙為由沒有出席。花顏作為名義上的太子妃,今日也被宮女們扶了來。只是她已成了一個容顏如枯槁,木然似泥塑之人。她本就生得不太美,此時這番樣子令人更加生厭。妃嬪們都不愿同她講話,連她的貼身侍女也不過是不情不愿地照應著她罷了。她偶爾眼珠轉動一下,瞟一眼李頊??墒牵铐湉膩硪膊辉@邊看過一眼。本來,她身為太子妃,應該與李頊坐在一起的??墒翘O(jiān)們安排座位時,竟將她與眾妃嬪安排坐在一處。她也懶得計較了。
因此這聽月軒中的中秋家宴,除了李步仍一家三口,眾妃嬪外,就只有三、四個李步仍的親信大臣。與前朝竹家的中秋家宴比起來,可真算得上是凄涼無比了。
座中這幾位李步仍的心腹大臣中,有一兩位曾見識過竹家的中秋家宴。雖然那時候他們還只能遠遠的觀望,但當時的繁華富麗之情景,他們還記憶猶新。那時,竹家的三個孩子,竹浣、竹泱、竹漓,皆是玉樹臨風,風姿卓然,人中龍鳳。有這三子的煌煌氣度,便是沒有那些華麗的宮燈、絢爛的煙花,整個聽月軒也自然成了一處天仙勝景。
再看眼前這家宴,他們不由在心里不住地搖頭嘆息。又想起那三個至今也還沒有抓到的孩子,一絲憂慮與恐懼便又爬上了他們的心頭。
貴妃楊旗也在座中。近日,她對李步仍的態(tài)度好了些。雖不主動去招惹,但見了面也能給個笑臉兒。此刻,她正親為皇后趙空女剝著一顆荔枝。
趙空女明白她的心意,兩人會心地一笑。
原來,就在昨日,犯了事的太監(jiān)阿三,被從牢里放了出來,直接進了貴妃楊旗的啟仁宮。
在這之前,有一回貴妃與皇后坐著閑談。突然貴妃的腳疾又犯了,一時間疼痛難忍。
趙空女道:“你這腳怎么老不見好!幸而是在宮里,走不了幾步路。若是如那平民百姓要日日在田間勞作,你可怎么辦?只怕要被夫君以這為理由給休掉了。”兩人開著玩笑。
楊旗道:“我聽宮人們說,陛下身邊的阿三公公有一手絕活,最善于給人洗腳并按摩,對我這腳病卻是大有益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趙空女聽她這么一說,想了起來?!罢悄?,我怎么沒想起這個來。這阿三的確有這手藝,以前倒是常聽陛下夸他洗腳舒服?!?p> 楊旗道:“娘娘,小妹有個不情之請。娘娘能否將這阿三喚來,幫我也洗洗腳,揉一揉?”說著,面露痛苦之色。
趙空女嘆道:“唉,你若早些提醒我,我就叫他來侍候你了。只是,他如今還被關在刑部大獄里呢?!?p> 楊旗嚇了一跳,“他可是犯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