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汁，沒有眾星捧月的璀璨，一輪彎月孤零零掛在夜空中，當(dāng)你仰頭入神地盯視這浩瀚夜空時，它就像一頭沒有五官的巨獸，像攪拌的湯匙在其中翻覆，一圈一圈，一輪一輪，將萬物旋滾著吞噬掉。
閔姜沒有目的地地行進(jìn)著，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夜已入深，四周靜得如同寺中小徑，無端端空寂。
不知不覺，閔姜走到了熏衣閣外的花園里，她抬頭看了看周圍，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了這里，走路的時候只顧低頭走神，待到停下腳步，卻不知身處何方，知身處何方，卻不知為何會來到這里。
停在原地，閔姜仰頭望著月亮出神，誰也不知道她是否想起什么，一樣是寂靜的夜晚，一樣是無星的夜空。
閔姜敏銳地察覺到什么，猛地側(cè)頭，果然看見海棠樹下那一抹白衣蹁躚的身影。霎時間，頰上綻開一朵海棠花，“你也在這？我前幾天來這散步怎么沒看到你？”
戴著鬼面具的男人換了一副君子如蘭的面具，果然如閔姜說過的，氣質(zhì)干凈，偏偏濁世佳公子。他向著她走過來。
閔姜注視著他向自己一步步走來，仿佛步步生蓮。終于待人走到了面前，“你也是偶爾才來這里嗎？”
男人點了點頭，一雙澄澈如初的眸子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望著她，讓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她了。然而下一刻他卻難得的主動開口了，聲音依舊嘶啞，“你自己一個人望月，有心事嗎？”
有心事嗎？很明顯的，閔姜在思索著這件心事。其實如果是別人問起她，是不是有心事，就算是十五問她或者任何親近的人詢問，她也不一定會說，假如換一個場景，白天的花園里或是晚上的泠鳶臺，她也不一定想說，但偏偏是這個人這個場景，好像時間地點人物都對了，天時地利人和，她確實想傾訴心事了，閔姜側(cè)身彎腰，用廣袖拂了拂石砌花壇上的灰塵，然后坐在了花壇上，“你知道一個人踽踽獨(dú)行的滋味嗎？”她側(cè)身仰頭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可能就是我現(xiàn)在的感覺。”
“開始你不知道誰會站在你身邊而誰會是你的對立面，可后來清楚了往往更讓人茫然了?！遍h姜兩只瘦胳膊夾了夾腦袋，有些煩躁，“我知道我能站在誰身邊，我必須站在誰身邊，可我有時候會把相處融入進(jìn)算計里，別人的算計是我一點一滴的相處，我從來沒有遇到過能讓我示弱的人，和任何人的相處狀態(tài)我都不會落下風(fēng)，不過這也是以前了，現(xiàn)在雖然不是心甘情愿，但我也確實整天示弱諂媚裝可愛，下風(fēng)落得實實的了，就是希望也許他會眷顧我，對我好一些，畢竟我們相處得不錯，我~對了，我是不是有受虐傾向了？他整天欺壓我，我怎么還覺得和他相處的感覺不錯呢？”閔姜從傾訴到自我反省只需要一秒鐘?！拔疫@種貓咪性格的人，天生就是高冷不愛搭理人的，”但是呢，貓咪啊，對所有人都愛答不理，唯獨(dú)愛黏著主人?！拔以谒嵌歼@么卑微了，他怎么就不能做我的鏟屎官呢？”
“不僅不幫我鏟屎，還不顧我死活，”閔姜越說越幽怨，委屈地雙臂夾緊小腦袋，“我會不知道他的意思嗎？我又不是傻！當(dāng)時他和魏懷齊擦肩而過，他肯定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什么了，我都能發(fā)覺不對，他可能連結(jié)果都猜測到了，可是他還是沒管我，他有他的選擇，如果是以前，我不會難過，反而我會更加討好他，可是現(xiàn)在呢，我已經(jīng)在他那落盡下風(fēng)了，可是仍然沒有什么用，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了，我要怎么跟他相處才能讓他顧及一下我。”
閔姜輕輕嘆了口氣，“我不喜歡期待別人，所以我以前總是最不愛搭理人、還有點龜毛的那個，可是呢，我唯一示弱討好的人，融入了期待，相處中落了下風(fēng)的人總會付出情感和期待，然后達(dá)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自然會失望，然后永永遠(yuǎn)遠(yuǎn)落了下風(fēng)。”
相處中落了下風(fēng)的人會付出期待，那在上風(fēng)的人呢？他們也許在過程中得到的多，可也許在無形中失去了更重要的東西，失去了獨(dú)立，有了依賴，失去了冷靜自持，有了任性嬌慣，失去了果斷選擇，有了猶豫項，這么一想，好像還是有舍有得，只是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的，果然有了慣著自己的人，無論是誰都會被慣出一身臭毛病，連天之驕子也不例外。
這一夜，魏苑卿想起了小時候，他還是個什么都想要的孩子，有一次民間一位很厲害的茶湯師傅被召進(jìn)宮里面，當(dāng)著父皇和他們幾個皇子的面，展示茶湯手藝，由于用的茶不同，做出來的顏色也不一樣，父皇讓他們每人挑一盞，他當(dāng)時在綠色和黃色之間猶豫不決，他都想要，兩種顏色他都喜歡，于是他最后挑了一盞紅茶，可挑完之后就后悔了，就在端起茶杯的一瞬間，他想，他哪怕選綠茶或者黃茶里的一盞也好啊，為什么都想要最后卻都沒得到呢？因為貪心了，因為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所以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魏苑卿以為自己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貪心又猶豫不決的那個小孩了，可是這次，在擊鞠場上，他確實又犯了這個錯誤，什么都想要，既想贏，也想保住閔姜，結(jié)果抱著僥幸心理，差點得罪信陽公不說，閔姜也差點受傷。似乎他又變成了以前那個什么都想要的孩子。可如果是之前，他一定會堅定內(nèi)心，除了贏，他別無他想，也不會顧及別人如何，更不會像如今這樣心煩意亂。
接下來幾天，閔姜又恢復(fù)了平靜的生活，閑暇時研究十一送的棋譜，不然就做些吃食，魏苑卿沒再來過，十五她們倒來過一次，閔姜的改變在無形之中也能讓人清楚的感覺到。以前的高冷不帶疏遠(yuǎn)，現(xiàn)在的冷漠帶著疏離，這樣的閔姜，連十五都難以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