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冕其實不太相信天意這回事,跟周遠告白失敗后,唐玖說她和周遠沒有緣分。徐冕承認,說:“我一直覺得認識他太晚了?!?p> 考試結束后,寒假也就如約來臨,徐冕去北方見了一個老朋友,在回程的候機室,她看到了周遠,當然周遠也看到了她,那是兩個回眸視線的交接,徐冕微笑之后,開始重新審視她和周遠之間的所謂的緣分。
徐冕上前去打招呼:“好巧啊,周老師?!?p> 周遠微愣,然后點頭,說:“回上海?”
徐冕點頭。
離登機還有一會兒,徐冕手里拽了本小說,本來是準備候機的時候無聊看的,但既然碰到了周遠,她再一個人默默地看書就不合適了。她放下書包準備把書放回去,周遠瞥了她一眼,說:“你看你的,我們還是互不打擾吧?!?p> 徐冕愣了一下,隨即看向周遠,他說這話的時候太坦然,徐冕輕笑,坐在了周遠對面,說:“不行?!?p> 周遠站起身,去不遠處的報刊買了份報紙,然后坐回剛才的位置,將報紙攤在腿上,看起了報紙。
徐冕探頭去看,是本娛刊,標題正是某個當紅男明星出軌的新聞。果不其然,周遠看了兩眼,就皺起了眉頭。
“周老師,你平??措娨晞??”
周遠抬眼看向徐冕,說:“看一點,怎么了?”
徐冕說:“那個出軌的男明星在有個劇里也演過老師,那部劇的主線是師生戀?!?p> 周遠合起報紙,扔給徐冕,說:“都看些什么亂七八糟的電視劇?!?p> 徐冕笑,說:“不亂啊,他們首先是這個社會獨立的個體,然后才成為了師生?!?p> 周遠又站起了身,徐冕以為他又要去買報紙,他卻低頭問她:“要喝水嗎?”
徐冕點頭,說:“礦泉水就好?!?p> 不一會兒,周遠買水回來,兩人沒有再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徐冕并非不識趣的人,直到登機,兩人都沒有再說過話。
上了飛機,他和她之間隔著三排的距離,周遠在前面幾排,先落了座。徐冕站在他身旁,等他旁邊位置的人來,成功地和那人換了位置。
周遠的位置靠窗,徐冕坐下后,自然就坐在了中間的位置,關機前進來了一個電話,徐冕接起。
“生日快樂,徐冕?!?p> “謝謝,我知道?!?p> “落地后給我電話?!?p> “好?!?p> 徐冕掛斷電話后,飛機就緩緩滑動起來,她關了機,偏頭看向窗外,卻看見了周遠低垂的眉眼。
“查分數(shù)了嗎?我給你打了優(yōu)。”
徐冕回過頭,嘴邊噙著一絲笑,說:“優(yōu)是指我的字還是我這個人?”
周遠說:“字如其人?!?p> 徐冕說:“你拐著彎夸你自己呢?!?p> 周遠笑笑沒說話。
徐冕從兜里掏出耳機,插在把手處的音樂播放器里,然后遞了一只給周遠,問他:“聽歌嗎?”
周遠接過耳機,塞進了右耳。
然后徐冕就縮在座位上,睡了過去。
耳朵里響著日本阿保剛的一首純音樂《Piano version》,纏綿婉轉,絲絲入扣,周遠突然想起年少時老家大院的那棵榕樹。聽長輩們說那棵樹在那里已經上百年了,無論它的根枝如何衰老,每到夏天,枝頭都能生長出最茂盛的樹葉,綠得發(fā)光。夏天,他養(yǎng)的狗就在樹下乘涼,他能清晰地記起那些蒙塵般的日頭,以及日頭下和他斗蛐蛐的幼時玩伴。
周遠偏頭看身旁的姑娘,歪著頭,頭發(fā)灑了一臉,透出的鼻息勻稱,整個人看起來恬靜溫和,楚楚動人。
而窗外云霧翻滾,旭日初升。
……
周遠和徐冕站在行李提取處等行李出來,她比他矮了一個頭,對她來說剛好,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耳垂,和耳朵后面零碎的頭發(fā)。
她一邊低頭看自己的鞋,一邊偷笑,真是不可思議,她就這樣站在了他的身邊,像她總是幻想的那樣,比肩而立,比鄰而居,去圓潤生活,實現(xiàn)理想。
周遠的行李先出來,他走過去將它提了出來,之后就站回了徐冕身邊。
他低頭問徐冕:“哪一個?”
徐冕死死地盯著轉盤,沒過一會兒,她的行李箱就出來了。她指著紅色的箱子,說:“那個。”
周遠走上前去輕松地將箱子提了出來,并沒有交給徐冕,而是對她說:“走吧,我送你到打車的地方?!?p> 徐冕從周遠手上接過箱子,說:“不用了,今天我已經很開心了,你先走吧?!?p> 周遠遲疑了一下,松開了徐冕的箱子,說:“那你路上小心?!?p> 徐冕笑著點了點頭,就拎著箱子大步而去,沒走幾步,周遠在后面叫住了她,她轉身,只見周遠站在人潮中,直直的,像個站臺。既而這個站臺微微笑了,對徐冕說:“生日快樂?!?p> 徐冕笑了笑,就轉過身投入人海中,有人曾經告訴她,我們在愛一個人之前,要先學會愛山川樹木,因為它們無情卻兀自美麗,像一個愿望,不可達成,然后我們才會諒解這世間種種人與人的矛盾。
徐冕回上海第一件事,是去買了書畫館里周遠那副掛了許久都無人問津的字,很好買,售貨員只是打了一個電話,期間問了一下徐冕貴姓,這筆交易就以三千塊達成了,還免費包裝送貨到家,徐冕留了地址電話,剛出館門,就見到了徐望。徐望在寒風中裹緊了自己的大袍棉衣,探出個頭來,對徐冕說:“爸讓我來接你?!?p> 說著,便走過來,從徐冕手中接過了行李箱,放進了車子的后備箱,然后拉開車門,示意徐冕上車。
徐冕鉆進副駕駛,問:“去哪兒?”
徐望說:“回家?!?p> 車上很暖和,徐望上了車之后,就脫了外套,一邊駕駛,一邊跟徐冕搭話。
“下飛機為什么不直接回家,跑來書畫館?”
“看上了一幅作品,迫不及待要買?!?p> “作者是誰?”
“我們學校一個老師。”
“男老師?”
徐冕不由笑了,用鼻音嗯了一聲。
徐望偏頭看了徐冕一眼,說:“你這笑是什么意思?”
徐冕說:“就是一個提到就會開心的人啊。”
“真的假的?”
“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假話?”
“好事情,徐冕。”
“當然。”
新學期開始后,書法的選修課已經結束,徐冕沒有了周遠的課,見他的機會就更加少了,所幸上學期書法課上認識的三個同學因為期末考試周遠都給打了優(yōu),補足了他們大一時掛科被扣的學分,開學第一天,就聯(lián)系到了徐冕,說是一起請周遠吃個飯。
楊芮火速拉了個群,開始商討起這件事。
楊芮:“來來來,討論了,吃什么?”
方敏:“人都沒邀請到,談什么吃的呀?!?p> 楊芮:“問世間誰能拒絕美食?”
張舒:“周老師不會拒絕美食,但是一定會拒絕你?!?p> 楊芮:“靠,本姑娘親自出馬,他要是不去,我直接敲暈帶走?!?p> 方敏:“你牛!”
張舒:“說正經的,誰去跟周老師說這事兒???”
楊芮:“徐冕徐冕,人呢,在不在在不在?”
徐冕:“在呢?!?p> 楊芮:“你有什么意見嗎?”
徐冕:“我們人不多,吃中餐吧?!?p> 楊芮:“不是,現(xiàn)在是在討論誰去邀請周老師?!?p> 徐冕:“我建議,車輪戰(zhàn)?!?p> 方敏:“車輪戰(zhàn)?就吃個飯至于嗎?”
楊芮:“至于至于,我一想到我字寫得那矬樣兒,周老師還能給我打個優(yōu),讓我跪下我都覺得不過分?!?p> 張舒:“可是,你們誰知道怎么聯(lián)系到周老師???”
楊芮:“這個我早查清楚了,周老師平常就住在校職工宿舍,門牌號是7-4。我還有他這個學期的課程表,待會兒發(fā)群里?!?p> 方敏:“你可以啊。”
楊芮:“叫你們平常多混混社團,那里什么消息都有?!?p> 徐冕:“好,那現(xiàn)在我們排個班吧?!?p> 張舒:“反正我不第一?!?p> 楊芮:“瞧你那出息,我第一個去行了吧?然后方敏,張舒,徐冕你最后一個,看你平時話也少,多醞釀幾天。我們一人去一天,完了接著輪,直到周老師答應為止。有問題嗎?”
徐冕:“我沒問題。”
方敏:“OK?!?p> 張舒:“那就這樣吧?!?p> 楊芮:“好,那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唐玖和徐冕還是約在了書畫館,走到之前掛周遠的《蘇幕遮》那面墻時,唐玖還有點驚訝:“咦,換了幅,之前的被買走了?”
徐冕走過來,說:“對,我買的?!?p> 唐玖更驚訝了:“為什么?”
徐冕盯著墻上新上的這幅《清平樂··紅箋小字》,說:“想看新的了?!?p> 唐玖看著落款的時間,說:“零一年,算早期的了,難怪和之前的那幅風格有些不同。”
徐冕點頭,說:“對,有些字收筆的時候不免生澀,墨重了一點??吹贸鰜硎窃缙诘??!?p> 唐玖說:“其實他現(xiàn)在的作品收筆的時候也有這個毛病,但是因為經驗已經足夠老道,藏在了筆畫中,很難被發(fā)現(xiàn)??墒撬约翰粦摬恢肋@個毛病啊?!?p> 徐冕說:“也許他是故意的,他想留一些年輕時候的影子?!?p> 唐玖笑,說:“你這濾鏡太嚴重了?!?p> 徐冕沒理會唐玖話里的打趣,而是自顧自地看著,唐玖卻突然說:“不過他這筆風,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徐冕說:“夢里?”
唐玖嗔了徐冕一眼,說:“桃木老先生的書房里?!?p> 徐冕問:“桃木?是眾所周知的那個桃木先生嗎?”
唐玖說:“是的,當代書法界泰斗般的人物。”
徐冕的神情里滿是嫉妒,“你居然去過他書房??。?!”
唐玖說:“是的,我還在他書房里吃了冰淇淋。”
徐冕嘀咕:“過分了過分了。”
唐玖說:“不過你不會抓重點啊,重點難道不是周遠的書法掛在桃木老先生的書房嗎?”
徐冕說:“只是筆風類似,應該不是吧?”
唐玖說:“以我對藝術這么敏銳的嗅覺,告訴你,掛在桃木老先生書房的字和你眼前的這幅字出自一個人的手筆?!?p> 徐冕突然抖了一下,然后抓住了唐玖的胳膊,說:“糟了,跟他表白的時候我還表示過他懷才不遇的同情,天哪,我覺得我完了?!?p> 唐玖笑著拍了拍徐冕的腦袋,問:“你怎么跟他說的?”
徐冕想了想說:“我說看見你才華的同時,看到了你的艱難?!?p> 唐玖笑得樂不可支,說:“徐冕你怎么能這么酸?!?p> 徐冕捂住了唐玖的嘴,小聲呵斥道:“你不要在館里大聲喧嘩。”
這事兒,徐冕郁悶歸郁悶,但說到底還是有點小開心的,她希望周遠被欣賞,被看見,被津津樂道。
至于邀請周遠吃飯這件事情,果不其然,楊芮、張舒還有方敏三人輪番上陣都被拒絕了,楊芮在群里大發(fā)苦水,說:“我真的活了二十年,從沒見過這么密不透風的拒絕,那首歌怎么唱來著,你的心有一道墻,我看周遠老師的心有一道天塹。沒見過這么吊軌的人?!?p> 方敏也在下面跟著附和,說:“是呀是呀,我們是英勇就義了,革命尚未成功,活著的同志仍需努力啊?!?p> 張舒干脆就裝尸體不說話了。
周遠一出電梯就看到了徐冕,說起來,兩人自從上次在機場分別后就再也沒見過,她剪了頭發(fā),齊肩,不算短,看起來清爽了一點。
徐冕看到了周遠,揚手給他打招呼,說:“下課了?”
周遠走過去,拿出鑰匙,開了門,說:“進來吧?!?p> 徐冕也沒客氣,在周遠前進了屋,周遠隨后進來,并未關門。
一室一廳,臥室的門關著的,客廳里立了一面棕色的格子木墻,放著系好的宣紙。下面是一張長長的桌子,放著筆硯還有幾盆多肉植物。
右側放了一組沙發(fā),和書桌一樣的顏色,周遠將手中的教案放在茶幾上,然后邀徐冕坐。
徐冕剛坐下,周遠就問她:“我這里只有毛尖,喝嗎?”
徐冕點頭,說:“喝?!?p> 周遠的茶具有些老舊了,但他洗得很干凈,徐冕細細地打量著他泡茶的這套動作,問他:“楊芮他們來的時候,你也泡了茶給他們喝?”
周遠說:“嗯,我本來還剩了一點大紅袍,都被他們喝光了?!?p> 徐冕說:“那為什么不答應他們的飯局?”
周遠說:“跟學生處得太親密,是件很危險的事,吃飯還是私人了一點?!?p> 徐冕笑說:“會比我們現(xiàn)在獨處一室更危險嗎?”
周遠倒好茶把杯子推到徐冕面前,說:“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沒問題?!?p> 徐冕看了一眼敞開的大門,說:“是沒什么問題?!?p> 周遠又問:“車輪戰(zhàn)這主意是你出的吧?”
徐冕說:“嗯,不是個好主意,可我也沒別的辦法。”
周遠說:“平??茨阃Ψ€(wěn)重的,怎么也跟著他們瞎鬧?”
徐冕說:“你太飄著了,想帶你看看人間的煙火氣。”
周遠說:“我如果不答應你,是不是明天楊芮又會來?”
徐冕說:“原則上是這樣。”
周遠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抬眼,看著徐冕,目光中還帶著一絲無奈,說:“可我總覺得有點勉強?!?p> 徐冕笑著說:“只是有點的話,我覺得問題不大?!?p> 周遠說:“這一點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p> 徐冕終于感覺到了楊芮所說的那道密不透風的天塹,每當她以為他撕開了一條口子的時候,他就會用事實證明那都是假象。周遠依舊如傳言一樣孤傲,他的每一句溫言細語都是表象,他足夠周到和禮貌,卻不會輕易讓人窺探到他的內心。
徐冕終于明白了那句“愛如天上月,可望不可即?!?,她一直積極地喜歡一個人,卻第一次有了下墜感。
徐冕喝了面前的茶,說:“有點淡,我下個班次是下周二,希望有大紅袍可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