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教導(dǎo)

　　袁朋出院后，就直接住進(jìn)了忻瑤家，袁少梅也通過方華的朋友介紹再次找到一份新工作，一切又慢慢走上正軌。

　　不過那時距離忻仁杰再次出海跑船還有十來天。忻仁杰不是宅在家里把一切置辦得井井有條，就是每天幾點(diǎn)一線按部就班，整一個居家好男人的典范。

　　以前放學(xué)因?yàn)樽∠噜彽男^(qū)，忻瑤和袁朋都會結(jié)伴自己回家，畢竟兩個孩子的父母都不是很能顧得上他們。可最近一段時間，因忻仁杰還在休假期，接送孩子的任務(wù)自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他不會像有的家長那樣一早就堵在校門口等孩子，制造擁擠。反而會稍微滯后個五分鐘左右，避免兩個孩子在茫茫人海中尋不到自己。

　　正常來說跑船的人一年回不了家?guī)状?，久而久之容易跟子女關(guān)系生疏。但在忻瑤家完全不會有這個問題，相反比起總是跟媽媽方華母女斗嘴，忻瑤反而特別黏爸爸聽爸爸的話。相處時間長了，袁朋就懂了，因?yàn)樾萌式芷夂锰貏e會做人，永遠(yuǎn)笑瞇瞇的，像個彌勒佛。

　　每當(dāng)忻仁杰出現(xiàn)在校門口，忻瑤都會不自覺丟下他，跑過去興奮地抱她爸的手臂各種撒嬌，就算回家的路上也要一路牽著爸爸的手，真的應(yīng)證了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小情人。

　　袁朋想這或許就是親情的幸福吧。袁朋有點(diǎn)羨慕。只要回想起自己親生父親當(dāng)年對他的否定，他的心頭就會涌起無窮無盡的酸澀。

　　忻仁杰回頭看他：“小月月，怎么不走了？”

　　看，忻瑤明明說只許她一個人叫他“小月月”，可是面對最親愛的爸爸，忻瑤連對他的“唯一”也分享了。

　　袁朋拉了拉書包帶子，趕緊加快腳步跟上去。直到來到忻瑤身邊，他才默默低著頭跟著父女倆走。

　　忻仁杰看他一臉落寞的表情，突然笑了笑，停下腳步也向袁朋伸出了另一只手。

　　“過來。”他說。

　　袁朋怔怔地看著那只寬厚的手掌，心頭一緊，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自己竟不自覺抓住了那個手掌。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是那樣炙熱，熱到把他的心口都燒暖了，把他對父親的那種渴望都燒化了。

　　忻仁杰從那天起就這樣一手牽著一個，一起回了家。

　　既然是居家好男人的典范，那洗衣做飯肯定是不能不會的。忻仁杰不但會做飯，而且廚藝可比那兩個當(dāng)媽的不知道高了多少。每次他做飯，袁朋總是很自覺地去廚房打下手，順便偷師。

　　忻仁杰也經(jīng)常會開他玩笑?！靶≡略?，你不錯哦。以后有向叔叔看齊，做絕世好男人的潛質(zhì)?！?p>　　袁朋有聽沒有懂，一臉傻愣愣的。

　　“你看啊，以前有句話叫做‘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要抓住男人的胃’。不過這已經(jīng)是舊黃歷了，現(xiàn)在要倒過來——想要抓住女人的心，就先要抓住女人的胃。你看叔叔我啊，也不算事業(yè)有成很出息吧，形象嘛發(fā)福后更是一般般。但為什么你方華阿姨那么愛我呢？就是我深刻奉行那句‘抓住胃’的關(guān)鍵啊?，F(xiàn)在做好男人，下廚技能必須點(diǎn)滿?！?p>　　袁朋歪了歪頭，仍是有些一知半解?！翱墒恰視鲲堊霾税　！?p>　　“光會不行。還得做的好，要有獨(dú)門秘籍，得讓自己喜歡的人愛吃，幸福感爆棚，讓她離不開你?！?p>　　袁朋小聲嘀咕：“忻叔叔，你是在教我做菜，還是在教我泡妞??？”

　　“膚淺！任何事情都有其獨(dú)立性和關(guān)聯(lián)性。哎呀你那么小，跟你說也是對牛彈琴，算了，今天叔叔我傳授你一道經(jīng)典菜式?！?p>　　“是啥？”

　　忻仁杰從廚房探出半個頭問正在客廳看電視的女兒忻瑤?！艾幀帉氊?，今天想吃啥？”

　　“番茄炒蛋。”忻瑤想也不想就回。

　　“好咧。”忻仁杰轉(zhuǎn)頭對袁朋說：“那今天叔叔就傳授你做番、茄、炒、蛋?！?p>　　袁朋額頭一滴冷汗：搞半天，一開始就沒想好教我啥啊，純粹隨機(jī)的。

　　袁朋想了想，說：“叔叔，番茄炒蛋我會做?！?p>　　“你怎么做？”

　　“就把蛋打好，然后下鍋煎蛋，最后倒入番茄一起炒唄?！?p>　　不然還要咋做？袁朋心里納悶。

　　忻仁杰搖著手指嘖嘖了半天，說：“一看你就是網(wǎng)上看的教程步驟，而且還是簡易版本。這么做怎么能好吃呢？”

　　見袁朋一臉虛心求教的小表情，還挺能滿足忻仁杰的虛榮心，于是他開始一邊現(xiàn)場演示做菜一邊給袁朋講解。

　　“首先是準(zhǔn)備工作，取三個雞蛋，打蛋必須打到蛋清蛋白完全融合，然后加入料酒和適量的鹽，去腥提味。番茄呢根據(jù)個人愛好，可以切丁或是切片。然后就是下鍋了。先等油熱了，把蛋液倒進(jìn)去，記得千萬不要炒太久，成型了就馬上出鍋，保持嫩度。然后用余油煸炒番茄，記得一定要煸到番茄軟爛出汁。然后再倒入蛋，一起炒?！?p>　　忻仁杰手腳麻利把菜炒了，袁朋機(jī)靈地趕緊拿了一個菜碟等著裝盆，誰知忻仁杰又說：“好了現(xiàn)在關(guān)鍵的一步來了。我們中國人做菜為什么好吃？因?yàn)榘≈袊耸鞘澜缟献顣{(diào)味的國家了。你覺得現(xiàn)在這道菜還缺啥？”

　　“沒放鹽?！?p>　　“很聰明嘛?！毙萌式芸淞嗽笠痪??！暗枪庥邢潭鹊牟私^對算不上好吃，一道菜好不好吃還得看鮮不鮮。所以我這里不放鹽，而是用生抽代替。生抽偏咸，加上還帶點(diǎn)鮮味，會比只放鹽好吃多了。而這樣啊還不行。因?yàn)樯楫吘共荒艽嫖毒?，不夠鮮美。但味精這東西現(xiàn)在都在傳說吃了不健康，所以在我們家已經(jīng)被取締了。但是不用味精也無妨，我們是南方人喜好偏甜，所以也可以適當(dāng)加點(diǎn)糖吊鮮味。當(dāng)然了，如果用的那個番茄本身味道寡淡，吃不太出酸酸甜甜的味道，個人建議還可以放點(diǎn)番茄沙司把味道再調(diào)得濃一些?！?p>　　邊解說邊將一盤番茄炒蛋出鍋了。果然色澤香味跟袁朋以前每一次做過的完全不一樣。

　　忻仁杰遞過一雙筷子：“嘗嘗看？”

　　袁朋接過夾一筷子放嘴里，眼睛頓時瞪大，鼓著個腮幫子拼命點(diǎn)頭：“好吃！”

　　忻仁杰被那么一雙閃著星光的小眼睛膜拜著，心情大好，手腳奇快地又接著做了幾道菜，然后就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圍桌吃晚飯。

　　今天兩個媽媽都要加班，就他們?nèi)耍松簿腿艘粶?。不過兩個孩子都吃的一本滿足。尤其是那道番茄炒蛋，被兩個孩子瘋搶，最后忻瑤還第一次對袁朋發(fā)了脾氣，直接把盤子搶到自己這兒。

　　忻仁杰很開心，尤其他最愛的女兒又笑靨如花嘴甜甜地跟他“告白”。

　　“我最愛吃爸爸做的菜了?！毕氲叫萌式軆商旌缶鸵吡?，忻瑤滿心不舍?！斑@兩天我要天天吃番茄炒蛋，因?yàn)椤^兩天就吃不到了?！?p>　　忻仁杰摸摸女兒的頭?！安粫模乙呀?jīng)把我的獨(dú)門秘籍都傳授給小月月了，以后你要是想吃，可以讓小月月給你做啊?！?p>　　“什么獨(dú)門秘籍嘛。你那什么調(diào)味方法我也會啊，可就是做不出爸爸的味道。爸爸……我，不想你出海。我想你一直陪著我。”

　　被女兒的憂傷感染到，忻仁杰也是眼神一暗。隨后又陽光般笑起來。“爸爸也想。可是我家瑤瑤長大了，也更懂事了，應(yīng)該明白那是爸爸的工作。”

　　忻瑤垂下眼，默不作聲地扒著碗里的飯。

　　是啊，平時的她一直都很懂事?？墒蔷褪翘铝?，在最愛的爸爸面前，她反而不想那么懂事了。

　　吃完飯等忻仁杰刷過碗后，又給兩個孩子輔導(dǎo)功課。忻瑤拿出一張考卷訂正好叫忻仁杰簽名。忻仁杰拿過來一看，98分，于是滿臉老父親的欣慰笑容。成績方面媽媽方華抓得更緊，98分在他看來已經(jīng)很滿意的成績，到了方華那兒估計(jì)仍是要被她念幾句另外丟失的2分。所以忻仁杰只要在家，所有簽名啊考卷都落不到媽媽方華那兒。

　　忻仁杰幫忻瑤簽完，又看了看袁朋，問：“小月月，你的考卷呢？”

　　袁朋抱著書包，一臉不愿意拿出來的模樣。

　　忻瑤小聲說：“爸，你別為難小月月了。他這次考得特別差，估計(jì)袁阿姨那里一頓揍是逃不了了。”

　　“你先拿出來我看看。”

　　懾于忻仁杰的堅(jiān)持，袁朋拖拖拉拉半天才把書包里的考卷拿給他。

　　忻仁杰看上面刺眼的那個59分，不由嘆了口氣。他雖然對忻瑤要求不如妻子嚴(yán)格，但是也是有底線的，果然59分這個實(shí)在遠(yuǎn)遠(yuǎn)低于他的底線了。而且他看卷子里有很多空白的地方，心里多少有了些想法。

　　“小月月，你跟我到房間來，我們談?wù)?。?p>　　兩人進(jìn)了房間。忻仁杰嚴(yán)肅地問：“小月月，你喜歡讀書嗎？”

　　袁朋愣半晌，然后才期艾地說：“我太笨了，讀不好?！?p>　　“根據(jù)這么多天的觀察，我敢說你一點(diǎn)也不笨。不但不笨，我覺得你還很聰明，也許比我家瑤瑤還聰明?！?p>　　“我怎么能跟忻瑤比，我成績那么差……?！痹蠡琶u著手說。

　　“你成績不好不是笨，而是你缺乏自信，太容易放棄了。人一旦選擇放棄，又怎么可能把這件事情做好呢？之前的差成績在你心里留下根深蒂固的印象，當(dāng)你放棄了自己，所以你也不喜歡讀書了是嗎？”

　　袁朋咬著下唇默認(rèn)了。

　　是的，那些轉(zhuǎn)學(xué)成績差被人鄙視的日子過慣了，讓他從本心不喜歡讀書了。

　　忻仁杰又說：“叔叔我也不是老古板，我覺得成才與否跟書讀得好不好沒太大關(guān)系。但是那些在各個領(lǐng)域拔尖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diǎn)，就是他們首先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長，他們在自己的技能方面是無以匹敵的。如果你真的不喜歡讀書，那也無妨，只要你找到自己的特長進(jìn)行專攻，未來想必也能前途不可限量。問題是，你有嗎？”

　　袁朋真的有好好思考對方的話，只是越想臉色越差，忽然有些頹喪，因?yàn)樗l(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有任何特長，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我沒特長……?！?p>　　“那么問題就來了，你既然沒有特長可供自己專攻，你又不想讀書，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對，你還小，還在讀小學(xué)，現(xiàn)在就讓你去決定人生的方向，的確太早了。但是小月月，人如果渾渾噩噩地活著，那么他活著跟死了其實(shí)沒有太大區(qū)別。人生必須有目標(biāo)，活的才能精彩。你未必是沒有特長，也許只是還沒發(fā)現(xiàn)。那么在你發(fā)現(xiàn)之前，你能怎么做呢？”

　　見袁朋滿面不解地盯著他，忻仁杰深吸口氣，繼續(xù)說道：“其實(shí)你們從小開始學(xué)習(xí)、讀書，未必就是這些學(xué)的知識未來一定能用到，而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一種讓你們?nèi)グl(fā)現(xiàn)自己特長與喜好的途徑。當(dāng)你通過讀書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真正渴望追求的，便能實(shí)現(xiàn)人生的價值。讀書或許只是一種迷茫下的隨波逐流，但在沒有找到這個答案前，就已放棄了，你覺得這樣的人生有意義嗎？”

　　沒有等待袁朋回答，忻仁杰已經(jīng)斬釘截鐵地說：“我覺得沒有。沒有追求的人，什么也不是。沒有一技之長的人，如果讀書還讀不好，那這輩子就完了?！?p>　　從來沒有一個人跟袁朋這樣好好談過心，也沒有一個人教導(dǎo)他人生的意義。此刻忻仁杰說的每一句都深深觸動到他心底，以至于很多年后他都牢牢將他忻叔叔的話奉為至理名言，嚴(yán)格且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