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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榆樹下

第一四四章 他那樣古怪

大榆樹下 艾荷101 2668 2021-03-04 18:38:39

    趙守志迎著夏天五點(diǎn)多鐘的太陽向西走了五百米后再南行一百米左右,在靠道邊的兩間小房的門口停下。這是李光宗的家。西開門的院落不大,一堵小墻將它和菜園隔離,菜園的綠色茵陳,也有雜草在邊角處肆意地生長著。

  上下對開的窗子敞著,從里面涌出生活的氣息。

  “光宗,你明天上學(xué)到公社那買點(diǎn)兒腐乳回來?!币粋€渾厚的聲音說道。

  趙守志緊走幾步,到窗臺前向里看去,見這一家人正吃晚飯。剛才說話的李德仁坐在炕頭上,手持筷子夾了一箸鮮嫩的生菜蘸過醬塞進(jìn)嘴里,轉(zhuǎn)臉對趴在窗臺上的趙守志說:

  “孩子來了,坐上邊。這孩子仁義懂事,嘴還甜?!?p>  他的話含混不清,但也能聽明白。

  屋子里陳設(shè)很簡單,一口大柜,一口小柜,大柜上擺著“柜跑”,小柜上擺著一個長方形的紙箱子。一覽無余的屋里,昭示著這個家庭的景況,雖然不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卻也絕對不能說殷實富足。老式的小炕桌邊除了李德仁外,還有李光宗的媽媽和妹妹,李耀宗不知道為什么坐在四腳八叉的凳子正就著炕沿吃飯,像一個受氣包一樣。

  李光宗快速地將碗里的飯扒到嘴里后噌的跳下炕就向外跑,竟差一點(diǎn)兒將李耀宗從凳子上撞倒。他沒好氣的責(zé)怪道:“你干啥呀?誰拿槍攆你了?”

  李德仁的罵聲也隨后追過來:“叉你媽的忙死???吃飽了嗎?”

  李光宗的媽媽,那個一貫?zāi)鎭眄樖艿呐?,不滿地看了李德仁一眼。

  撩開作為門的長布簾,再撞開房后,李光宗到趙守志的身邊道:“走。”

  趙守志跳下窗臺,快步與他走到大門外,站在道上。李光宗問趙守志:

  “找不找陳永安?”

  趙守志翻著眼皮看了看的光宗道:“你說呢?”

  李光宗很是堅決的答道:“不找!”

  這條南北向的道路與另一條西向的巷子的交角處有一口水井,正好與李光宗家的大門相對,這就讓趙守志有了羨慕的理由:

  “你們家挑水真近,我們家那兒老遠(yuǎn)了。我爸說趕明個打個壓水井,就不用挑水了。”

  李光宗并未露出驕傲的神情,說:“還挑水?凈是我和我媽抬,我爸就知道看牌耍錢。你沒來前,我找他要本子,你猜他說啥?他說,你奶死那會接的大黃紙還沒燒沒呢,裁巴裁就擱那訂本吧。你多好,要啥有啥?!?p>  李光宗的話不無羨慕,還有對他爸爸的怨氣。

  “吃咸了,得喝點(diǎn)兒水?!崩罟庾谡f。

  趙守志本以為他要轉(zhuǎn)回屋去?水喝,不料他徑直向大井走去。在水井的轆轤把前,李光宗站定醞釀了一下,然后將轆轤把搖起。李光宗不比趙守志高,但看他搖轆轤把的勁頭與熟練程度,顯出他是經(jīng)常擔(dān)水的人。

  柳罐搖上來啦。

  李光宗的動作一氣呵成,不拖泥帶水。他將柳罐擔(dān)在井沿上后俯下身子,咕嘟咕嘟地喝起來,像牛一樣。之后,他問趙守志:

  “喝不?”

  得到否定的答復(fù)后,他調(diào)皮地將柳罐倒扣,那柳罐里的水就嘩——嗵——地?fù)粼谒?,很是好聽?p>  李光宗和趙守志一樣,好像還沒有到竄個子的時候,與去年相比他門并未高多少。李光宗比趙守志稍微壯實一點(diǎn),面相敦厚,還有女孩兒一樣的靦腆。這讓他呈現(xiàn)出了一種特別的惹人憐愛的情狀。

  李光宗柳罐放入井里后說:“井水可甜了,還涼快兒,不像缸里的水‘烏拉巴突’的難喝死了?!?p>  他的帶笑的話也感染了趙守志,他們都一同無緣由的大笑起來。

  已有好些天沒去齊云峰那里了,所以趙守志才說上他那里玩兒。趙守志永遠(yuǎn)覺得齊云峰有一種神秘感,可又值得親近。他說不清自己去那兒能得到什么,他更不明白這清逸的小老頭到底給他一種怎樣的心理體驗。

  但是很不巧,齊云峰不在。李光宗很是肯定地說:

  “上隊里了,得一會才回來?!?p>  趙守志很相信他的話:“嗯,干完活就收工了。李光宗,我聽我爸說他剛來那陣兒大伙都看不起他,因為他沒媳婦還沒錢。”

  李光宗尋到了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后說:

  “嗯呢,我爸也說過。有一天苫房,他往后‘稍’,都‘稍’到房檐了,看著就要摔了下去。別人說老齊頭別往后‘稍’了,再‘稍’就摔了。這老頭才不怕呢,一個空翻穩(wěn)穩(wěn)地站在地上。”

  他們所共知的故事口口相傳了二十來年,早已有了傳奇的色彩。還不止這些,人們說齊云峰會算卦甚至能畫門穿墻。

  “哎,那就是老頭練武的樁子?!崩罟庾谥钢且黄】盏卣f。

  趙守志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而是問:“你管李德才叫叔,那你管他爸叫啥?”

  李光宗看了看趙守志說:“叫三爺呀,我們家是末枝人,輩都小。我爸說我們家譜按字排輩叫君恩天路文運(yùn)長久德興運(yùn)旺,什么春啥什么的,我都忘了。我應(yīng)該李興什么,我爸說那都老黃歷了,不行了?!崩罟庾陉割^說,趙守志也掰著手指頭,他在聽。他聽得稀里糊涂,想像聽上古神話一樣。

  太陽忽然迅速地滑落,已在西邊的樹梢之上了。微微泛紅的又圓又大的太陽溫柔恬淡,看上去親切嬌好。

  趙守志站起來看著北面的大坑,說:“老齊大爺不回來了吧?”

  李光宗左顧右看的,忽然說:“那不回來了嗎?”

  趙守志循李光宗的目光看過去,果真見那齊云峰由那邊若飄行一般地過來。

  趙守志和李光宗隨齊云峰到他的庭院后,齊云峰找了兩個小板凳讓他們兩個坐了下來,他自己到屋里洗漱。他是一個愛干凈的人,聽人說他從來不向地上吐痰,甚至連唾沫沫都不吐。

  “光中這孩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將來必定封爵拜將?!饼R云峰出來時,手里拿著毛巾,一邊擦拭一邊說。

  李光宗被說得扭捏起來,雙手不自然地搓著。趙家志忽然笑問道:

  “大爺,我以后能干什么?”

  齊云峰審視了他好一會兒才說:“文僚。”

  趙守志琢磨這兩個字卻不明其意。想了一會兒,忽然哈密赤的形象躍于眼前,便問:

  “大爺,有哈密赤這個人嗎?”

  趙守志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他覺得文僚與軍師是等同出來的。

  “守志,你怎么問這個問題?是不是還問有沒有金兀術(shù)這個人?完顏兀術(shù)是有的?!饼R云峰說。

  昨夜寒蛩不住鳴。

  驚回千里夢,已三更。

  起來獨(dú)自繞階行。

  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

  舊山松竹老,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琴。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齊云峰忽的送誦起這首詩詞前并沒有給這兩個孩子以知會,所以當(dāng)他們聽到揚(yáng)抑頓挫的聲音后,趙守志愕然看著他。趙守志的神色沒有被齊云注意到,他沉醉在自己創(chuàng)設(shè)的意境中。良久,他表情凝重地問趙守志和李光宗:

  “你們知道這首詞嗎?”

  趙守志和李光宗同時搖頭表示沒有。齊云峰點(diǎn)頭道:

  “你們是沒聽過,因為你們的課本上沒有。守志,光宗,我要告訴你們,三年后我要離開這兒,到那時我把塤和《藍(lán)本易經(jīng)》送給你們作為紀(jì)念?!比昴沁€早呢,為什么這么早就說出來?守志心中有疑問,但沒有所流露,他只是注視著齊云峰。

  趙守志和李光宗從齊云峰那里出來時,太陽正好落在地平線上。柔和的的橘紅的霞光涂染著大地上的一切事物,一層神秘與未知也在兩個孩子的心中涂染。

  天道輪回,誰解其意?風(fēng)行云上,雨藏水中。我看三千眾生,昏昏然茫茫然。尋一清靜之地,度我余生。

  這清越的歌聲從后面飄來時,趙守志似乎感受到了一陣悲涼。這個古怪的老頭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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