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守森結(jié)婚的日期漸近,趙庭喜一家人便益發(fā)忙碌起來。趙守森和趙守志在第二天各自騎著自行車上城里買了油漆還有別的小零碎后,又去鄉(xiāng)上敬老院開的酒坊里裝了五十斤白酒。在打酒時,那個管庫房的姑娘微笑著說:
“你叫趙守志?”
趙守志不明白她怎么會認識自己,便疑惑地看她。但那姑娘卻不再說話,把三只二十斤的塑料桶全部灌滿。趙守志愈加疑惑,剛要開口說話,卻聽趙守森道:
“我買五十斤。”
那姑娘抿嘴笑了一下,將手中的大水瓢放到擱板上說:“不用要了,就給五十斤的錢?!?p> 付了款將酒桶拎出固定在自行車的貨架上,再次回望時,見那個姑娘正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趙守志忽然責怪起自己,怪自己剛才沒有說感謝之類的話。但此刻表示也不算晚,就揚手說道:“大姐,你的情我領了,等以后有機會報答你?!?p> 趙守志說完樂了,他覺得自己有點虛偽。趙守森對著趙守志傻笑了一下,說:“你擱啥報答?”
他的聲音不大,看起來那個姑娘并未聽見。趙守志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就捏起拳頭比劃了一下。
從敬老院的洞開的大門里出來,趙守森忽然奇怪地問:“守志,她咋多給咱們十斤呢?”
這是個問題,趙守志沒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
因為這多給的十斤白酒,趙庭喜很是高興,他連連說這是個好兆頭,守森的婚事一定會順風順水。其實,他這樣說是在遮掩心里的隱憂,媒人傳過他的意思,縫紉機等事過去再買,眼下太緊巴。但媒人傳回的消息說,若正日子不給縫紉機媳婦就不下車。鄭秀琴上來了“擰”勁,大呼小叫地罵道:
“我還就不信了,不下就不下,有能耐拉回去!她能豁出死我就能豁出埋。”
媳婦真要不下車可怎么辦呢?趙庭喜不敢想象。但無論如何,那還沒有發(fā)生的事,當下該置辦東西還得置辦,該找助忙還得找,給親戚朋友的信兒還得送。所以,第二天,趙守志和趙守成就被趙庭喜分派去西南那一撇,告訴大姑奶、大姑、老姑還有鄭家的幾個親戚在十六號那天來喝喜酒。
趙守成對此行充滿了期待,他說沒去過河沿幾次呢。他的話是真的,鄭秀琴不放心他到河邊玩耍,怕他淹著,更怕他惹是生非。但今天有趙守志和他一同前往,鄭秀琴就一百個放心。不過,臨走時鄭秀琴還是囑咐道:
“老兒子,可得聽你大哥話,別招貓逗狗的。守志,管著點守成,他要手腳不老實你就揍他?!?p> 趙守志回答道:“三娘,守成不是討厭的孩子,那次打秦大腦袋是替天行道?!?p> 趙守志的話把趙守成說樂了,他很驕傲地舉起拳頭,虛空比劃了一下,就如同秦大腦袋在他眼前。
趙守志把三娘的話記在了心里,但看趙守成好像全不在意,三娘的話不過是耳旁風。很多時候都是如此,趙守成答應的痛快,過后卻我行我素,至于后果如何,多半不去考慮。
從趙庭喜那兒出來,經(jīng)過自家的門前時,趙守志向院里看去,見父親在墻邊比量著,不知道要干什么。趙守志猛蹬幾下,從自家的大門前飛過去。
砂石路半環(huán)著政興村,讓這兒有了出行的便利。趙守志和趙守成沿著砂石路騎行了十分鐘后向南拐去,前面是郎家窩棚。幾年前,他幾乎每個星期都從這段路上過去,到西嶺中學讀書寫字,過他的學生生活?,F(xiàn)在,他完全是個路人,目的是送結(jié)婚的信息。
趙守志只顧在自行車感慨,卻不想趙守成已騎行到了前面二百米的地方。
“大哥,快點,你干啥呢,三天爬不到河沿?!?p> 趙守成未及細細思考就脫口而出這么一句來,把趙守志說樂了,于是他緊搗幾圈追了上去。這是一條少有車馬行走的背道,沒有深深的轍印,所以騎行起來倒也不覺顛簸。
在進入郎家窩棚后,趙守成在一口水井旁跳下車來,幾步跨井臺并搖起了轆轤把。只片刻工夫,一罐水便被搖了上來。趙守成像牛一樣扒著柳罐咕嘟咕嘟地狂飲了一會說:
“大哥,渴不?”
趙守志搖搖頭。
“來,大哥,你把水往我腦袋上澆,太他媽熱了?!壁w守成大貓腰盡量探著脖子說。
趙守志遲疑著,問道:“行嗎?別激著。”
“磨嘰!你們念大書的都這樣,一點也不砍快?!?p> 趙守志不再猶豫,拎起柳罐將里面的水緩慢地倒在趙守成的頭上。那沁著二十幾米深地溫的涼水讓趙守成感覺很爽快,于是他叫道:“哇,真得勁!澆,猛澆,大哥。”
當最后一滴水滴盡后,趙守成直起腰摩挲著臉說:“你不澆點?”
水順著趙守成的頭發(fā)向下流淌著,但他毫不在意。他抓起自行車剛要騎上去,忽見兩個男孩子和一個女孩說笑著走過來。那女孩面目姣好,有一種特別的韻致,這就引得趙守成直勾勾地看過去。不知道他哪根心弦被撥動了,趙守成竟鬼使神差地將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打了個響亮的呼哨。這是挑釁的舉止,其中一個長得敦敦實實的男孩瞪著趙守成罵了一句。趙守成把手指從嘴中拿出,同樣瞪視著那個男孩并且拳頭攥緊了。
趙守志見情況不妙,連忙喝住他道:“快上車,咱不是來打仗的。”
他的目光嚴厲,有不可抗拒的威嚴。想必趙守成也知道自己剛才有些無禮,就一個跨越坐到車座上,再右腳一用力,那車便飛了出去。趙守志隨后上車,騎行在他的后面。
出了村口,趙守成不服不忿地說:“他媽的他罵我!”
趙守志批評他道:“你打呼哨,那不是討厭嗎?還不行人家罵你一句?”
“大哥,你要不在跟前,我非跟他們干一仗不可?!壁w守晃了一下身子說。
“干仗干仗,咱要是干仗那信兒就送不成了,回去咋交代?”趙守志直了直身子。
“就是,差這個我才忍著呢。哎,大哥,要打起來你敢不敢伸手?”趙守成把車子想這邊靠了靠。
趙守志沒回答。
這邊的路明顯不好走了,馬車掏過的轍印有半尺深,他們只能抓便一前一后騎行著。
曲曲折折走走停停把信兒送給前面兩個村子里的親戚后,就要去大姑奶家。在那兒,他們沒有多逗留一會,又去李小屯。
在李小屯的東面,趙守志忽然想起了孟繁君,她現(xiàn)在怎么樣?他也想起了于愛蓮,她現(xiàn)在又怎么樣呢?
趙亞芝一種不算熱情但絕對真誠的態(tài)度將趙守志他們留下來吃了午飯。之后,她坐下來,問趙守志道:“你有兩年沒來了吧?”
趙守志想了想回答道:“嗯,有了?!?p> 趙亞芝探尋的目光掃過,張張嘴又合上了。她的欲言又止的情態(tài)被趙守志看在眼里,他就又補充說:“平時上學,放假了又不愿意動彈。”
他是在向大姑解釋不來的原因,但趙亞芝的用意好像不在這上面。
“愛蓮以前老來,一來就問你的情況。今天上午她還過來說,要是你來了就告訴她一聲?!壁w亞芝看著侄子,那意思是在征詢他的意見。
“大姑,不、不用了,我還得和守成送信,到前店子還要到西嶺,沒工夫,改天的?!壁w守志此時有點心意慌亂,就像怕見于愛蓮似的。
既然這樣,趙亞芝不好堅持,就目送挽留不住的趙守志和趙守成出了大門向東再騎行到大道上。
此刻,孟繁君和于愛蓮的身影在趙守志眼前交互映現(xiàn),但更多的還是于愛蓮的那張臉。他覺得有些對不起于愛蓮,有負于她,讓她蒙受了情感上的傷害。
從西嶺出來,他沒有細細地看那座小橋有沒有變化,也沒有看昔日的學校有哪些不同往常的地方。
趙庭喜和鄭秀琴夫婦在當晚備飯菜款待了一干送信兒的侄男外男們,并特別贊許了趙守志,說他沒有一點大學生的架子,往返六七十里地卻沒有半點怨言。趙守志沒做謙虛的表態(tài),也沒有驕傲的神情,一切都在平和自然中。他吃過飯后就回家了,沒有和那些兄弟們胡做亂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