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多時,李祥君還沒有回來。陳思靜幾次望過去,卻不見他的人影。在焦急的等待中,陳思靜奇怪地生出許多荒唐的想法——李祥君撞了車或者是因為暑熱暴斃身亡。陳思靜的思想里已浸潤了無法理喻的念頭,她唯一能做出合理的解釋是:李祥君身上的農(nóng)民的氣味越來越濃。但事實上,李祥君自己覺得自己和以前沒有什么變化,而周圍的人又大多以為李祥君越來越穩(wěn)重雅致,而且由內(nèi)到外的氣質(zhì)又遠(yuǎn)非一般的農(nóng)民可比。陳思靜陷于一種自我否定的境地中,否定自己,否定李祥君。雖然她不能正視這一點,不能完全地承認(rèn)自己對李祥君的輕視,但在日常生活中,無論是在什么的情況下,她總是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嗅到了李祥君身上有豆?jié){味豬的屎臭尿臊。
李祥君到底是回來了,從臉面上看得出他喝了酒。李祥君漲紅了臉一進(jìn)家門就解釋今天回來這么晚的原因:
“修好了都中午了,沒讓我走?!?p> 陳思靜繃著臉說:“啊,他就留你吃飯了,還喝了酒,是不?”
李祥君長出著氣,在迷醉的狀態(tài)中膽氣壯了,他說:“是。我們同學(xué)一場,他留我吃飯我咋好意思非得回來,人家可是實心實意地讓,不虛頭巴腦。喝完酒才二點,周二不讓回來,怕讓車撞了。能碰著嗎?那點酒,不夠上眼睛的呢?!?p> 陳思靜聽著李祥君的酒話,淡淡地說:“別亂亂了,把甩漿機拿屋去。”
李祥君呼哧哧地喘粗氣,搬著機器趔趄著到了屋里。陳思靜怕他跌倒,就張開雙臂做出時刻攙扶的姿勢??此褭C器放到了老地方,就揶揄了一句道:
“酒喝人肚子比喝狗肚子強多了,知道地方哪!”
李祥君一笑道:“拿我當(dāng)醉鬼呢?”
陳思靜也露出笑容,但旋即又把那十分珍貴的笑容斂回去。她問李祥君道:
“肉買了嗎?”
李祥君一拍胳膊道:“哎呀,沒有。”
陳思靜把一舀子水放到電水壺里,通了電源,對李祥君說:“看著點,我去趙守業(yè)那買一斤切面。你吃了,我們娘倆還沒吃呢?!?p> 陳思靜說完就出去了。
李祥君努力睜了睜眼睛,自己對自己說:“看什么看,水開了就跳閘。”
他轉(zhuǎn)身躺倒在炕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他不知道陳思靜和星梅是什么時候把飯吃完的,也不知道太陽早已落山。睜開眼看時,陳思靜和星梅正在看電視劇,從窗子里向外望去,夜色愈來愈濃了。
星梅看了看李祥君,然后把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拍了拍道:“全是酒?!?p> 李祥君說:“哪能全是酒,全是酒就不用開酒廠了,上我肚子里打酒就行了?!?p> 陳思靜按過道:“一肚子豬糞!”
李祥君回敬道:“你一肚子狗糞!”
陳思靜沒有應(yīng)聲,繼續(xù)看電視。李祥君翻身趴在在炕上用手墊著下巴也在看,可他慢慢地看不下去了。
“什么破電視,不是哭就是笑,哭著哭著一甩袖子就跑,后邊再追。沒勁!”他說。
李祥君不屑一顧的神情讓陳思靜很不痛快:“你編呢!這些年看你寫什么破詩,發(fā)一首兩首?不看就睡覺,誰也沒非得叫你看!”
李祥君被嗆得心頭憋火,但是陳思靜說得對,本來自己就沒發(fā)一篇嗎。他把手抬起來,照著陳思靜比劃了一下。星梅看見了,呵呵地樂。
在電視劇插播廣告的間隙,陳思靜側(cè)過臉來問李祥君:“咱們星梅上哪念初中?”
李祥君也未想就說:“上中學(xué)唄,還能上哪去?”
陳思靜用腳踹了他一下道:“我還不知道上中學(xué)!我是說上哪個中學(xué)?!?p> 李祥君一骨碌爬起來:“那你說上哪個中學(xué)?”
陳思靜說:“我的意思是讓迎冬姐想辦法進(jìn)市二中。聽說她們二中管理嚴(yán)格,教學(xué)成績好,讓星梅上那兒吧。”
李祥君挑了挑眼皮,沒有回答。
“問你呢,行不?”陳思靜提高了聲音。
“在哪不都一樣!咱們鄉(xiāng)中學(xué)不錯。城里怎么就一定比咱這兒強?”李祥君抓起掃炕的刷子來回擺著側(cè)臉看著電視,“再說,上城里又是住的又是吃的得多少錢??!”
陳思靜說:“那你是不同意啦?祥君,咱們中學(xué)不行啊,班級秩序不好,教師責(zé)任心也不高,我有點信不過。”
李祥君盯著陳思靜閃動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那、你、就、說、了、算、吧!”
陳思靜不滿他的這個腔調(diào),生氣地說:“怎么是我說了算?這不是和你商量呢嗎!”
星梅撅起了嘴道:“哪還不一樣,都是天天寫啊天天算的?!?p> 陳思靜訓(xùn)斥道:“不寫不算能出息人嗎?像你爸似的天天磨豆喂豬不用寫不用算,那就好了?”
李祥君不喜歡她拿自己作比較,他覺得這是在貶低他,是對他的蔑視。
“你別老說那樣的的話好不好?聽著真來氣!”李祥君瞪著眼睛看陳思靜。
他的這一嚴(yán)肅的神情讓陳思靜覺得滑稽可笑,她連連笑道:“不提了不提了?!?p> 這時,插播的廣告結(jié)束了,她又專心地看起了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