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朦朧,幾縷浮云緩緩移過,夜空中沒有一顆星辰。
幾只寒鴉霍的睜開眼睛,從一株稀珍的婆羅樹上振翅而飛。身著甲胄的侍衛(wèi)在院子中不停的巡邏。
西廂房里窗子大開,一個身披斗篷,戴著鬼臉面具的人正端坐在桌案前奮筆疾書。
燭光閃爍,他放下狼毫,拿起紙張輕輕吹了吹。
上面寫道:“臣謹遵圣命,赴往嶺南道考察各州鎮(zhèn)司法吏政,已途徑十四州,百姓安康,吏法嚴明,尚未發(fā)現(xiàn)任何冤案刑獄,實乃皇恩眷顧,大唐百姓之幸。然近日臣在容州陵城縣內(nèi),聽聞賀州突發(fā)水患,妖孽橫行,闔城稻田盡毀,百姓疾苦。懇請圣上暫緩臣歸朝之日,容臣前往賀州。臣愿替吾皇安撫數(shù)萬流離之眾,典正刑獄,治亂謠言,緝拿亂民。臣在此地恭聽圣命?!?p> 他將紙張折好,然后用綢布卷起來,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
朝門外道:“來人!”
門被人推開,一個內(nèi)侍走了進來,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他將那卷綢布遞給來人,嚴肅的叮囑道:“將此文書發(fā)八百里加急送往朝廷?!?p> 內(nèi)侍忙接過文書,點頭道:“是,小人這就去辦?!?p> 內(nèi)侍說完便匆匆走了出去,將房門輕輕關(guān)上。
面具人站起身,將斗篷上的兜帽戴在頭上,遮住了大半張臉龐。他吹滅桌案上的蠟燭,走到東南側(cè)的墻角,雙手在墻上輕輕摸索著。
只聽”咔噠“一聲,機關(guān)啟動,出現(xiàn)了一道門戶。
面具人走了進去,拉下木閘,一塊涂抹了石灰粉的木門緩緩移動,很快與周圍的墻壁混為了一體。
走下石階,連接著一條冗長的密道,兩壁懸掛著油燈,昏黃的光線從里面透了出來。
密道的每個拐角處都站著身披斗篷的守衛(wèi)。
面具人一路走到密道盡頭,那是一間小小的石室,長和寬都約十五步。
里面沒有任何蠟燭和油燈,只憑著密道里的光線照射進去,可以看到正中央的位置上放置著一口大甕。
露出了兩條手臂,和一顆女人的腦袋。
面具人半蹲在嬌芝面前,她的整個身體都被封在大甕里,甕里裝滿了雄黃粉。
此時,嬌芝低垂著腦袋,雙眼緊緊閉著,微微顫動的睫毛證明她還活著。
面具人看了看旁邊的竹簍子,從里面散發(fā)出一陣惡臭,那里面盛滿了人的內(nèi)臟和腸子,污血從簍子的縫隙中流淌了出來。
“娘娘,娘娘……”
一個裹著袍子的少年從大甕后爬了過來,伸出稚嫩的小手扯著面具人的袍角。
面具人笑著問道:“她今日吃了多少?”
那少年伸出三根手指:“足足有三簍!她可比我還能吃呢!”
面具人從懷里掏出那條繡著鴛鴦的手帕,掩住鼻子,冷笑道:“名字里帶著一個’肥’字,果然有點道理,若是再養(yǎng)你下去,怕是整個都督府的囚犯都不夠給你吃,呵呵?!?p> 嬌芝睜開雙眼,從鼻子里噴出不屑的氣息。
她的面容似乎又年輕了許多,雖然臉上沾滿了污跡,但仍然可以看到嬌嫩如水,仿佛吹彈可破的皮膚。
面具人勾起她的下巴,用那條鴛鴦手帕輕輕擦拭著她嘴角的血跡。
嬌芝一驚,她在翁里設(shè)想過面具人會折磨自己的無數(shù)種酷刑,卻唯獨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做出這般溫柔的舉動。
她冷哼一聲,不做理會。
面具人將手帕收回到了懷里,伸出手揭下了臉上的面具。
就在面具被揭下來的一剎那,嬌芝盯著那張熟悉的臉龐大吃一驚,她張大嘴巴,渾身顫抖的指著眼前的人:
“你、你、為什么?為什么會是你…….”
那人湊近她的臉龐,在她鮮嫩的櫻唇上輕咬了幾下,對她柔聲說道:“若早知是我,你還會自己送上門來嗎?”
嬌芝整個人都傻了,她顫聲道:“你想怎樣?”
那人柔聲說道:“你我郎情妾意,自然是跟我回陰靈界,以后陪伴在我的身邊。”
嬌芝大罵道:“呸!你休想!你就是個卑鄙無恥之人!”
那人嘖嘖舌道:“我就說這人世間的感情最為脆弱,你當(dāng)初是如何在我耳邊說要一輩子跟著我,就算我身無分文你也毫不在意,就算我淪落街頭成了乞兒,你也會陪在我的身邊與我一同乞討。你頂撞假母挨了打,餓了幾天沒有吃飯,可還是拿出全部的積蓄托人給我,送我去長安參加科考。還修書一封說你會等我,哪怕將來為奴為妾也毫無怨言?!?p> 嬌芝低下頭道:“沒錯,我等了你十七年,我日日夜夜盼望著你能回來,我甚至、甚至已經(jīng)不期望你能考取到功名,只要能讓我陪在你的身邊,我便已心滿意足。”
她頓了頓,注視著那張熟悉到骨髓里的臉龐,內(nèi)心一片凄然:“十七年都沒有你的消息,我不敢出泊來鎮(zhèn),我怕有一天你回來會找不到我。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你,可是,我沒有想到,我們竟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你、你為何會變成這樣?”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波瀾,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他悠悠道:“以我現(xiàn)在的身份,當(dāng)然可以將你從那妓館中買出來,讓你留在我的身邊做個婢女,但你是妖,你可是渾夕山的肥遺,神族后裔,怎么能讓你委身為奴呢?”
嬌芝抬起頭道:“我從來就沒貪念過榮華富貴,我只想要一份普普通通的感情?!?p> 他冷哼一聲,嘲笑道:“你身上所佩戴的首飾,哪一樣不是價值千金?你在床榻上伺候容州大都督時,當(dāng)你在他的懷里撒嬌尋歡,索要珍饈寶貝的時候,可有想起過我?”
嬌芝捏緊雙拳,渾身顫抖起來:“李都督對我很好,這些年若不是仰仗他的關(guān)照,我怎么會成為都知?又怎么能享受到奴仆的伺候?”
她又繼續(xù)道:“可這都是因為你不在,我失去了你的任何消息,我以為你已經(jīng)……”
他搖了搖頭道:“人果然都是會變的。”
嬌芝雙手抓住他的袍袖,淚水盈滿雙眼:“我從來都沒有求過你,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放我走吧,好不好?”
他仍然面無表情,冷冷道:“放你走?我說過,陰靈界如今人才倍缺,在我眼里,你一文不值,但是對宗主來說,你卻可以成為他身邊的一員大將。”
嬌芝拼命搖頭道:“不、我不要成魔,你已經(jīng)懲罰過我了,你為什么還要逼迫我成魔?”
他笑道:“因為有你的幫助,我們才能多一份力量來對付夜輕塵。你愿意嗎?”
他眸光溫柔如水,溫潤的面容一如十七年前那般,他就像是在寵溺一個孩子,他的話永遠都讓人無法拒絕。
然而讓她怎么也想不到是,他骨子里竟然會這般冷血,殘忍。
她咬了咬牙,懇求的盯著他道:“你可以不放我走,但是請你不要傷害圣主?!?p>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用手指著她的鼻子道:“一個女人的心里,怎么能同時裝著三個男人?不、怕是不止有這些,你啊你,你的胃口可真大?!?p> 他全然不顧嬌芝目瞪口呆的表情,捂著肚子笑了片刻,便站起身,轉(zhuǎn)頭朝著密道走去。
嬌芝沖著他的背影大喊道:“你傷不了夜輕塵的,他一定會來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