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自從買了那株全紅捕蠅草，我和珞櫻聯(lián)系的次數(shù)頻繁了許多。不過，大多都是關(guān)于捕蠅草動態(tài)的生長記錄之類的問題。
比如葉子的顏色變得不太光亮，看起來有些萎蔫，是不是水澆的太多了？
如果用文字或者在電話里說的不夠清楚，她就會急匆匆的想把捕蠅草抱來讓我這個“植物醫(yī)生”拯救它。
我總會讓她冷靜下來，因為這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問題，只需要調(diào)整一下溫度和濕度就能夠解決。
為了不讓她忍受烈陽的照耀，我會欺騙她說，捕蠅草不能長期被風吹日曬，你就在房間里好好的觀察，我一會就趕到。
剛發(fā)完短信，我拿起桌上的鑰匙就匆忙的下樓。
有一次是正午，陽光最為毒辣的時候。我騎著那輛燙手的自行車，忍受著灼熱的風浪吹向臉頰，我能感到它的不友好。但是，心中的那份信念卻是讓我不停加速的動力。
她看著滿臉通紅的我，沒有像往常那樣嘲笑我。而是皺著眉頭轉(zhuǎn)身來到洗手池，然后拿出一條濕毛巾慢慢的靠近我，直到彼此的距離是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晰。
我忍不住咽下口水。木呆的看著她。
珞櫻將那張精致，細嫩的臉龐移近我的眼前。
難道珞櫻也有那種想法？我的愿望真的要實現(xiàn)了嗎？我激動的在心里吶喊道，為了這一天的到來，我等了太久，此刻，終于，得以圓滿。
我閉上眼睛，咧開嘴，等待一雙柔軟的唇輕印我的臉頰，鼻尖，額頭，嘴唇，總之，任何地方都足矣。
當我還沉浸在即將發(fā)生歷史性一刻的興奮時，珞櫻用濕毛巾的一角一點點的擦拭在我那通紅的臉上，還說道，“明知道外面這么曬，還不打把傘?！?p> 我猛地睜開眼睛，尷尬的沖著她笑著。此時，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已經(jīng)醒了，分不清楚這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想象出來的場景。
當臉上的灼痛感讓我不得以發(fā)出一聲哀痛時，才知道是自己想象力太豐富了。不過，珞櫻的每一個動作和呼出帶有她獨特荷爾蒙的時候，我就會貪婪的把它們吸入自己的身體里。這樣，會讓我有種我們已經(jīng)很親密的錯覺。
珞櫻就不停的用濕毛巾幫我擦拭紅腫的地方。還會在上面吹口氣，就像小時候因為調(diào)皮受傷了，大人們會幫我們一邊清洗傷口一邊吹氣。雖然不知道這樣做有什么科學依據(jù)，但是卻很有用。
我盯著珞櫻那雙認真的眼睛，如同仰望著滿天星空，即使是星光點點，卻仍讓人捉摸不透其中的浩瀚。
用冰塊敷了一會兒后，珞櫻見消腫的差不多了，才緊挨著我坐在床邊。
“幸好沒有太嚴重，要不然我可真成了罪人?！?p> “怎么會。。是我自己不小心?！蔽覐牟粫X得這是珞櫻的錯，脫口而出的話去否認她的自責。
這時，她歪著頭仔細的打量我一番。我被她的目光盯著很不自在，便下意識的逃離，來到了放那株捕蠅草的窗臺邊。
原來是窗臺的溫度太高，玻璃經(jīng)過太陽光的折射讓捕蠅草才表現(xiàn)的如此萎蔫。
珞櫻知道后，趕緊把它抱在書桌上，我拿著那支已經(jīng)沒有墨水的筆，插進有些硬實的土壤里，用著適度的力氣攪動，幫它松土。
“我都忘記幫它松土了，難怪它看起來像是要窒息了。”
“窒息？”我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人因為呼吸不了空氣會變得臉色很奇怪，它也一樣?！?p> “是嗎？”
“當然。”
“我覺得用中暑形容更貼切。和剛剛的我有些像。”
“這樣說來，你的比喻更有些道理?！?p> 她接過我手里的那支筆，面帶笑容的攪動著土壤，還會因為看到生活在其中的小動物而露出驚喜的神情。
這時，又能聽到外面的狗吠聲，不知道是覺察到了什么奇怪的聲響還是看見了陌生的人，它們就這樣叫個不停。
“是不是很吵？”珞櫻朝著窗戶外張望了一眼，手里的土壤松動的差不多了，便將花盆挪到了一邊，靠在桌角處看著我。
“沒有。很有生機。”
“這是中午，如果不是緊急情況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休息的時間。你還這么覺得嗎？”
見沒有辦法再搪塞過去，我只好點頭承認了這一點。其實第一次來的時候，這里的狗吠聲就讓我覺得動靜太大，它們像是一個合唱團，很顯然是沒有經(jīng)過排練的曲目，完全是自由發(fā)揮。
“也許你應(yīng)該更真實點，只是對我來說?！?p> 我瞪大眼睛看著淡然自若的珞櫻。她如同無事發(fā)生，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而我的表情就像是做了壞事被別人當場檢舉，太過于惶恐。
也許，她就只是因為我沒有說狗吠聲很吵，所以才會講出這樣的話。并不是因為那個埋藏在心里的秘密。
我這樣安慰著自己，努力的擠出一抹變形的笑容。
“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不合時宜的吼叫就討厭它們?！?p> “當然不會，我指的是。。。你。”
尹納夫，你完蛋了！你沒救了！這種事要一個女生說出口才敢承認嗎？難道非要她挑明才能賦予珞櫻知道自己喜歡她的權(quán)力嗎？這句話說出口有這么難嗎？都已經(jīng)隱藏了許多時日，今天就是機會，不是嗎？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當我說出那句，“我喜歡你?！?p> “什么？”
“我是說，我喜歡你掛在墻上的風鈴，很有夏天的感覺?！?p> “這個啊?！辩髾褜⑺鼜纳厦嫒∠?，用手指撥弄著，發(fā)出的清脆響聲讓人感到一絲的清涼。“這是父親以前在夏天送給我的，那時候他還沒有成為人們口中的殺人犯。”
抱歉，珞櫻，我又讓你回憶起了痛苦的往昔。
我實在是無法原諒自己。向她大聲說句“對不起”后，便匆忙的離開了這里。
我不敢再去看她的那雙眼睛，我害怕。
她也沒有表示懷疑，而是目送我消失在小巷的轉(zhuǎn)角后，才用手掌扇著風走了進去。
在經(jīng)過堤壩的時候，此時吹來的一陣風，很清涼，就像和珞櫻的家中感受到的一樣。
但是，它吹在皮膚上越舒服，就越刺痛著我的心。
終于，我站起來，拼盡全力的騎著車子，沖著前方大聲的怒吼著，“珞櫻！我喜歡你！對不起！對不起！”
臉上的汗珠如同水流一般成股地淌下，氣喘吁吁的呼吸著有些刺痛咽喉的氧氣。
我竟咳嗽起來，原本就很燙手的臉頰，愈發(fā)的疼痛起來。
等我精疲力盡的推著車子回到家的時候，崔一鵬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見我這副不堪的模樣，他從沙發(fā)上跳了過來，擔心的問到，“沒事吧？你這是去海邊度假了嗎，臉曬成這樣。”
“沒事。。就是想去買個冰淇淋?！?p> 突然，珞櫻的話從我的腦海中蹦出。看著崔一鵬擔心的神色，我又開始猶豫起來。
隨之，他又放松了下來，從冰箱里拿了些冰塊放在毛巾里，讓我自己好好冰敷一下，實在忍受不了就去醫(yī)院。
他也沒有繼續(xù)追問，我也就沒有向他解釋真正的原因。
“話說，你怎么現(xiàn)在這時候來？有什么事嗎？”
崔一鵬轉(zhuǎn)過身去，坐在離我很遠的地方。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過幾天，有一個烘焙學校來我們這個地方選拔。如果被選中的話，而且還可以直接去它的連鎖烘焙店以經(jīng)理的職務(wù)入職?！?p> “真的嗎！這太好了！那你趕快報名，這不是你的理想嗎？稱霸烘焙界！我對你有信心！”
“所以。。。如果我去了那，這邊的學業(yè)我就會放棄?！?p>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這么多年來，他是唯一一個陪伴在我身邊這么久的人。
若要突然失去這個摯友，我又怎么能夠接受。
以后誰還能陪我在河堤的階梯上放聲暢談，拋除生活的不愉快。那些日子都太過于美好，佇立在橋邊欣賞夕陽的余暉。無聊的時候，蹲在街道旁，數(shù)著一共經(jīng)過了多少輛同一品牌的車。
......
回憶一下子全部涌出，再加上珞櫻因我而生的悲傷情緒，讓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的流下，幾近放聲痛哭。
臉上的疼痛相比于即將失去朋友的心痛，它簡直不值得一提。
晚上，我把父親的藏酒從酒柜里拿出。以前，我從來不敢這么明目張膽的越界做一些瘋狂的事。我覺得那是打破規(guī)則的不合理行為。
但是，漸漸的我明白了，若不能滿足自己的需求，只是一味的將欲望壓抑在心中，太過于痛苦了，不是嗎？
我一杯接著一杯的喝下，一開始還覺得很辣，很苦。最后，我的味覺徹底失靈，以至于一點都不認為酒是我這個年齡不該去觸碰的東西。
我和崔一鵬坐在堤壩的階梯上，手里拿著酒瓶，一起訴諸暢想未來。我?guī)┚埔鉀_著河流的遠方大喊道，“我希望你不會被選上！永遠都不會！你離開了，誰給我送牛奶！誰會讓我試吃蛋糕！誰會真正理解我。。我還能和誰去說話。。”
......
今夜的月色美的令人有些厭惡。我憎恨兩個人的眼淚不該被皎潔的月光束縛，它們應(yīng)該有更好的歸屬。
一星期后，我們來到車站一起為崔一鵬送行。他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以榜首的成績，學費全免的待遇被錄取。
我微笑著為他踐行。我很高興他能夠在實現(xiàn)自己人生理想的道路上前行，因為那太不容易。
每一次他拿來自己做的新品給大家品嘗的時候，期待的眼神牢牢的刻在我的腦海里，未曾揮去。
要說最傷心的，莫過于伯父伯母，讓他們臉上留下的歲月痕跡又徒增了些淚痕。
珞櫻無奈的嘆口氣，安慰我們說道，“我們應(yīng)該為他感到驕傲，他的夢想真的快要觸碰的到了?！?p> 放晴多日的天氣，在今天變成了滂沱大雨。即使雨水打花了車上的玻璃窗，崔一鵬和我們的目光也努力的相望著，直到最后一刻再也捕捉不到任何他模糊的身影。
在他離開的這幾天里，雖都偶有打電話回來，卻總是匆忙掛斷，甚至來不及說一聲“再見”。
這天，我算好伯母關(guān)店的時間，坐上那輛也算忠誠的自行車，騎行在稍微有些漫長的道路。但是，我并不覺得很枯燥，有明亮的星空指引，又怎么能夠抱怨生活的不公呢？
在來到烘焙店之前，我的腦海里全部在醞釀一些符合時宜的話，也好減緩伯母他們思念崔一鵬的情緒。
但是，當我真正越過充滿花香的庭園，踏入烘焙店的那一刻，所有的話語似乎都成為了不現(xiàn)實的泡影。
店里只有伯父和伯母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彼此很安靜，靜的有些令人悲傷，只有門外若無其事的昆蟲在刺耳的鳴叫著。
見我來了，他們收起剛才還滿臉愁容的表情，轉(zhuǎn)而努力熱情的迎接我的到來。
我深知他們的心有多痛，本該享受美好的高中生活，卻獨自一人奔赴他鄉(xiāng)。怎么想都很難以令人平靜下來。
“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伯母端來一杯溫水給我，她說冰水在晚上喝對胃不好。長輩無論何時都會關(guān)心著孩子的健康。
在喝水的時候，我能清楚的看到他們的擔心和不舍。這也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將水杯放在圓桌上。沉默一會后，才鼓起勇氣，假裝滿臉輕松笑著說道，“崔一鵬在那里過得挺好的，前幾天還給我打了電話，一切都很棒，過不了多久，他真的能成為烘焙界的佼佼者?！?p> 可是，讓我意外的是，他們并沒有因為我的一番話而松口氣，反而看起來更加的哀傷，比剛才。。還要嚴重。
突然，伯母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下，泣不成聲的靠在伯父的肩膀。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我說的話有問題？伯母為什么這么傷心難過？此刻，我的手心已經(jīng)滿是汗珠，緊張的抖著雙腿，就只是眼睜睜看著伯母哭泣，自己卻什么都做不了。
伯母的眼眶哭的通紅，過了好久，激動的情緒才逐漸恢復過來。
“其實，做一名烘焙師并不是他的夢想?！?p> 我努力的讓自己保持一副鎮(zhèn)靜的模樣，可是，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我。
曾經(jīng)他發(fā)過的誓言，立下得夢想和雄心，那是多么認真的樣子。努力的做出新品供人們評鑒，放學后還不忘來店里幫忙。
現(xiàn)在這一切都是假的？這不是他的夢想？
我將止不住顫抖的雙手放在腿上，盡力的克制內(nèi)心不知源頭的力量，終于，雖然我已經(jīng)盡量壓低了音調(diào)，卻還是用一種異常的語氣說道，“那他為什么去烘焙學校。。”
伯母抬起閃爍的眼眸看著我，深深的嘆一口氣，說道，“這一切都要我的錯。是我毀了他的一生?！?p> “不，你怎么會有錯？這不正是他一直以來的愿望嗎？”我還在極力的辯解，我不愿相信他的離開是因為有除了想要稱霸烘焙界以外的理由。
“他的夢想是想當一名詩人，每天晚上即使從店里很晚回來，他仍然在書桌前低聲吟誦詩詞，并且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寫在紙上。就在半年前，我被查出了嚴重的腎病，醫(yī)生說不能再勞累過度，否則會加重病情。但是，我并沒有告訴他這件事。直到走之前的那個晚上，他才告訴我，其實他早就知道我生病了。正因為如此，才會盡力的幫店里的忙，才會無論如何不顧家人的反對去那間學費全免的烘焙學校。為了以后能夠繼續(xù)把這家店延續(xù)下去，還可以減輕家里的負擔?！?p> 說到此時，伯母又是無語凝噎，眼淚在一起奔涌而下。伯父聽到這，也用手心抹擦著辛酸的淚水。
這些，都是我未曾知道過的事情。終究那些堅信的豪言壯志都不過是屈服于現(xiàn)實而做出的決定。
眼前的畫面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崔一鵬當然也不愿知道伯父伯母正在自責。
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握緊拳頭，故作充滿力量的說道，“我來幫你們收拾收拾，早點結(jié)束就能回去休息了。”
在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我還是被徹底打敗了，淚水悄無聲息的滑落，我努力的克制不讓它發(fā)出聲音，一丁點都沒有。將所有那些五味雜陳的情緒全部發(fā)泄在力氣活上，這樣會讓我的身體感到疲倦，便理所應(yīng)當?shù)牟粫ハ脒^往和未來的事。也就應(yīng)該不會有遺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