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歸還輿圖
三日之后。
雨村又下起了纏綿霧雨,海面上層層白霧將蒼樾之邊的界城與海上孤島簾幕相隔,仿若是兩個世界。
這三日,陳大富再也沒有出現(xiàn)。
自他走后陳衁一直拿著輿圖看了一夜,或許是蒼樾魂陣給他帶來的震撼,或許是陳大富言語中對他的刺激,也或許是對羲月和冰兒放不下,或者還有對師父和藥王曾經(jīng)的羈絆,
都讓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掙扎之中。
到底是做陳衁還是楊木寒,到底是做一個漁民還是站在頂峰的強者,這個聲音一直在他的身體里徘徊,
“楊木寒,我東鎮(zhèn)雷族要滅了你北鎮(zhèn),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將他處死,是他招來的滅族禍患...”
“我藥王張用性命擔保,一定保住羲月和她腹中孩兒?!?p> “徒兒,走,帶著羲月走,再也不要回來?!?p> “爹,我不想識字了,我想去和爹爹一起打漁?!?p> “天道循惡,能阻天劫,救蒼生者,必要站在頂峰,站在頂峰的人都是對的!”
“咱幫你引路,希望你是那個人?!?p> 我真的是陳大富口中那個天選之人嗎?
三族血仇...師父族人....七年...羲月冰兒...古召..天劫....不,不!!
“木寒,木寒...”
陳衁驚醒,眼前兩個晶瑩閃爍的眸子正在注視著自己,
“木寒,你又做噩夢了?!?p> 陳衁沒有作答,眼睛悄悄避開了羲月,顯得十分倦怠和疲憊。
“唉...“
“這三天,你只要睡著就會做噩夢,嘴里一直喊著木族和天劫,你是不是打算答應大富哥了?我不要,我不要你這么做,我已經(jīng)失去了族人和爹爹,我....我不能再失去了你了...”
羲月言語間已略帶哭腔。
即使她曾是北鎮(zhèn)木族門主的女兒,身負血仇大恨,即使她是木族嫡傳楊木寒的妻子,身負蒼樾大陸的生死重任。
可,區(qū)區(qū)北鎮(zhèn)木族,天下蒼生,如何能與她的男人和兒子相比。
羲月眼睛紅腫,面目憔悴,泉月里的水像被屋外的細雨溢滿,不停地向外流淌。
陳衁將她輕輕擁入懷中,緊緊地貼著胸膛,兩眼向屋外望去。
此時天色已微微亮,冰兒依然熟睡,陳衁的心中似有刀割,似有赤火,在他心里,楊木寒雖然回來了,但七年前的一切,永遠都回不去了。
“羲月,這些年,北鎮(zhèn)的仇,我刻在心里。自從離開族人的那一天起,它就在我心里不停地流血,每次在界城看到雷族弟子,我都怕忍不住動手殺了他們,即使我不聽不看,但是我心里的那團火總是會死而復燃,直到燒盡我內(nèi)心的仇痛它才會慢慢安靜下來再次熄滅。
但一直到冰兒出生,我看著他依偎在你的懷中沉睡,看著他學會說話,學會叫爹,我心里的那團火焰突然消失了,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與三族的仇恨相比,你和冰兒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東西。”
“木寒,你真的這樣想嗎?”
“羲月,七年前我們就死過一次了,天劫對我們來說亦無可懼,只是關于冰兒,煞星歸位,渃望之巔,一直讓我心中難安。
你還記得你爹在我們臨行前說的話嗎,他說此子不可留,說他的命數(shù)會威脅到渃望神山,而我們木族的渃木元魂就是起源于渃望神山,所以三族北上圍攻木族的時候,有人便依此事作為借口,鼓噪族人要處死你和冰兒。
但是按照大富哥所說的天劫一事才是三族滅木的根本原因,師父到底對此事一無所知,還是另有隱情,實在難以猜測。
師父為何會在大病一場后性情大變,為何他要說冰兒不詳,為何大富哥說三族滅木是順應天勢,而我,卻是天選之人,對于這一切我越來越看不清,猜不透了,冰兒,師父,三族,大富哥,這一切真的都只是天意嗎?”
此時懷中的羲月用盡了全力也控制不住她因為哭泣而顫抖的身子,甚至有一絲癲狂吼道,
“天意也好,命數(shù)也罷,我都認了,我不想掙扎了,不想了,爹爹和族人拋棄了我們,拋棄了冰兒,我不怪他們,上天拋棄了木族,我也不怪,但是你和冰兒,你和冰兒是我的命,我誰都不能失去,木寒,答應我好嗎?”
陳衁低頭看向羲月,晨曦間四目相視,就如他們第一次遇到時的那般,沒有仇恨束縛,沒有世間牽絆,有的只是兩個相愛的少年,彼此傾心愛慕,守望著未來的一切。
屋外的雨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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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陳衁終于敲響了陳大富家的門,此時屋外雨未停,陳衁披蓑戴笠一人站在門外的籬院之中靜靜等待。
陳大富回身向屋內(nèi)的婆娘支應了一聲,拿起蓑衣便走了出來。
兩人雨中向?qū)?,陳衁卻躲開了直視而來的目光,臉上糾結之意好似海上的云霧,難以看透。
“陳衁兄...”
“大富哥”陳衁抬頭打斷了陳大富。
“大富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楊木寒早就死了,我陳衁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漁民,能看著冰兒長大我就心滿意足了,至于蒼生善惡,你真的高估我了?!?p> 說罷便從懷里拿出那張獸皮輿圖,遞給陳大富。
陳大富看著陳衁,渾身都在顫抖,嘴巴張了很久才勉強擠出幾個字。
“你要在這,做,做一輩子的漁民?”
陳衁的手依然抬在兩人之間,陳大富并無接過輿圖的意思。
“大富哥,對你來說,做一輩子的漁民輕而易舉,可是對我來說,是拿我一家三口的命換來的,我不能這么做。”
陳大富一把扯過陳衁手中的輿圖,重重地摔在了腳下泥水之中,任其糟踐。
“三族的仇不報了?你師父你北鎮(zhèn)族門,曾何等榮耀,天劫將至,你所有的一切都會成為廢墟,成為塵土,你真的都不在乎了嗎?”
面對陳大富的厲言呵斥,陳衁的心里怎會不在乎,只是那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人,早已在掙扎中千瘡百孔,心死泯滅。
按照陳大富所說,所有的善惡都有恩怨計較,所有的道法都有正身邪魅,這世間對錯,羈絆,也終有煙消云散,可唯有冰兒和羲月,當是他的善惡,他的道法,他的對錯。
選擇,永遠是最難的那個部分。
陳衁蹲下身,從地上撿起標準著蒼樾大陸幾千萬年命脈的輿圖,用手一遍一遍地擦拭著上面的泥水。
“古召一脈,不應該這樣糟踐東西,如果真有你說的那個人,我相信你一定會等到他?!?p> 陳衁再次把輿圖遞給陳大富,這一次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送走的不只是這一張輿圖,
還有原本屬于楊木寒的人生。
陳大富看著陳衁雨中離去的背影,仰天而泣,
“祖宗啊,古召,蒼樾,真的躲不過這一劫了嗎,你真的舍棄咱了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