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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做名尸解仙

第五十五章 同死也沒有關(guān)系

只好做名尸解仙 騎驢十三載 3210 2020-06-25 10:30:37

  與獸潮的一戰(zhàn),定遠(yuǎn)軍傷亡慘重。作為守將的武文,一方面撫傷恤亡,一方面急急向朝廷發(fā)了救急文書,請求派兵增援。

  城內(nèi)百姓的情形卻要好一些。

  自然也有為數(shù)不少的壯年男性,作為被官府征發(fā)的民夫,在協(xié)助守城時犧牲在北城墻上。城中此時說是家家戴孝雖然未必,但是街街有哭聲卻是毫不夸張。

  然而對于為數(shù)更多的百姓而言,不過是經(jīng)歷了一個提心吊膽的不眠之夜。天亮之后,依然要為了身上衣、口中食而奔波。所以,街巷上的店鋪大多數(shù)依舊開門納客,販夫走卒的身影也像往日那般忙碌起來。

  只是人人的臉上,少了笑容。

  張鐵此時便走在這樣的街巷上。

  日色未到天中,陽光斜斜地照著大地。時有微風(fēng),拂動酒肆的酒旗。街邊小販的叫賣聲有氣無力,店鋪里商人對自家貨品的夸贊也顯得有些敷衍。就連有名的那家飯莊里飄出來的香氣,也似乎寡淡了很多。整個定遠(yuǎn)城,此時仿佛一個剛剛從驚嚇中恢復(fù)過來的嬰孩,施施然睜開的眼角邊,還掛著眼淚與委屈。

  走到一家糕點鋪子門口,張鐵想起了愿君最愛吃甜食,便將腳步一拐,走了進去。

  店鋪里卻沒有人。張鐵一邊打量著店內(nèi)的陳設(shè)與貨品,一邊沖著里間喊道:“店家!店家!可有人在嗎?”

  也就在此時,張鐵發(fā)現(xiàn)自己進錯了鋪子,店里的貨架上罕有現(xiàn)成的糕點不說,僅有的幾樣,一看就是隔天的貨色,賣相上就差了許多。

  店鋪的大門雖然開著,卻委實不像好好做生意的樣子。

  張鐵正要離開,里間的門簾一掀,一個中年婦人走了出來。只見她身著素服,頭簪白花,形容憔悴,雙目紅腫,勉強打起精神,來到外間的鋪子里應(yīng)聲。

  “這位客人,實在抱歉得緊,家中有事,鋪子要歇業(yè)一段時日?!?p>  張鐵點點頭,道:“打擾了。”

  他邁步來到大街上,還未走遠(yuǎn),身后卻又傳來了那婦人的喊聲:“客人,請留步!客人,請留步!”

  張鐵回頭,婦人正倚門而望,遲疑道:“敢問客人可是姓張?”

  張鐵奇道:“正是。我叫張鐵。”

  婦人面上一喜,道:“請客人稍待,小婦人馬上回來,萬萬不要走開?!鞭D(zhuǎn)身回到鋪子里。

  張鐵正在納悶,婦人已經(jīng)飛快地包了兩樣糕點出來,跑近前遞到他手里,道:“這是前日獸潮到來之前,小婦人鋪子里做好的點心賣剩下的,雖然算不得新鮮了,但是還沒有放壞,而且潔凈得很,權(quán)當(dāng)作一點心意,請張道長不要嫌棄,帶著充饑吧?!?p>  張鐵在城上的時候,就被人道長長道長短的叫習(xí)慣了,知道只要自己會畫符,這道士的身份恐怕很難洗掉,不管自己有沒有穿著道袍。但是沒想到的是,這道士身份竟然還能自帶化緣光環(huán)。

  張鐵從身上摸出一些銅錢,遞給婦人,道:“多謝夫人了,只是不知道您是如何識得我的?!?p>  婦人擺著手向后退了一步,道:“小婦人曾被縣衙征發(fā),幫忙往城墻上送湯送飯,見過張道長大展神威。我家那口子,當(dāng)夜也在城上值守,曾指著道長在火光下的身影說,多虧了有張鐵道長在,不然的話,全城百姓恐怕都要進了那些禽獸的肚里。張道長于我們?nèi)前傩?,實在有救難活命的大恩!只可惜,我家那口子沒有那么好命,沒能從城墻上活著下來……”

  說到這里,渾濁的眼睛里又有淚水不斷墜下。

  張鐵一時無言,只是把手中的錢強行塞到婦人手里,匆匆而別。

  被人感恩,被人夸贊,被人頂禮膜拜、奉若神明,如果放在平日里,張鐵一定很享受這種感覺。實際上之前在被何清清夸贊的時候,自己還是有些飄飄然的。然而從將軍府出門后一路走過來,穿行在這空氣中都彌漫著悲戚的街巷上,面對著一個個紅腫了眼眶的面容,張鐵卻無法心安理得地去享受那被夸大了的贊譽與感激。

  自己,明明誰都沒能救下?。?p>  是的,自己的確是拖了一些時間的,但也僅僅如此,于整個大局,并無實質(zhì)性的改變。孫得祿,的確是死了的。何一本,的確是死了的。韓力,的確是死了的。還有成千上萬自己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人,的的確確進了野獸的口吻,成了它們腹中的糞便。

  自己,終究誰也沒能救下?。?p>  就像二十年前,那記不清面貌的母親早逝,又像后來父親的病卒,自己不管是孩童還是后來的成年,終究,還是誰也未曾救下啊!

  如果擁有了澹臺滅明的力量,也許便能改變這一切。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張鐵心情陰郁地一路向前走,低了頭。

  然而路上總有人認(rèn)出他來,并不因為他低了頭而將他錯認(rèn)。因為他那高大的身材,即使是垂頭喪氣,在人群中也依然顯得鶴立雞群,更何況方才糕點鋪婦人的舉動,已經(jīng)給了街坊們足夠多的暗示。

  不時有人靠攏過來,向他說著這樣那樣感謝的話,或者是感謝他救了自己的兒子,或者是感謝他救了自己的丈夫,或者是感謝他,保全了自己的鋪子,甚至是感謝他,救了全城的性命。

  他的手里、懷里、身上,很快被塞上了各色的禮物,初時他還摸出錢來回饋對方,但是禮物逐漸多得讓他騰不出手來。

  他的心情也漸漸舒朗了一些,也許,自己還是救下了一些人的吧,最起碼是將時間拖延到了澹臺滅明到來解圍。

  看著眼前一張張誠摯而熱情的臉,他漸漸也接受了這樣的觀點。

  等到他重新回到將軍府的時候,身上沉甸甸掛滿了各色禮物,內(nèi)中的心情卻是輕松了不少。這一趟出門,本就是隨便走走散散心,現(xiàn)在也的確是將心頭的陰霾散去了大半。

  靠了下人的指引,張鐵才回到自己暫住的房間。將軍府的房舍布局,對于他這樣習(xí)慣了鄉(xiāng)下的土屋與李宅那樣的簡單院落的人來講,實在顯得有些眼花繚亂。

  愿君已經(jīng)在房內(nèi)等著,見他帶著下人捧了大包小包的禮物進來,趕忙走上來幫忙。

  他們都還是不習(xí)慣別人伺候的。

  “鐵哥,你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

  “呃……其實沒有一樣是我買的。我本來是打算給你買些糕點的,沒想到那間鋪子的主人家遭了喪亂,并沒有新鮮的東西可賣?!睆堣F從一堆各色禮物中間挑出了中年婦人送的兩樣糕點,道,“這是那鋪子的老板娘送的,說是前天做得,未必新鮮了——總是一番心意吧。我還沒有嘗過……”

  話未說完,愿君已經(jīng)接過去,三兩下拆開了包裝,輕輕咬了一小口,兩只眼睛便笑成了月牙兒,道:“嗯!好吃,好甜!味道可沒有變壞!”

  “真的嗎?”

  張鐵開心起來,送出去的禮物,能被人欣賞,沒有比這更能讓送禮人開心驕傲的了。

  他拆開了另一包,掰下一小塊兒塞進嘴里,咀嚼了幾口就咽了下去。又將愿君吃的那包,同樣嘗了一點??嘈χ鴮υ妇溃骸跋拐f,明明已經(jīng)變了味道了,還說好吃!”

  愿君的兩頰上飛起了紅云,辯道:“哪有壞!明明還是很好吃啊!這可是你特意買給我的,怎么會壞……”

  說到最后兩句的時候,聲音已是低不可聞。

  張鐵本還想著辯解,說這是人家老板娘送的,后來想到自己的確是硬塞了錢的,勉強也可以算是自己買的吧。只不過,如果真的是買的話,自己一定會選最新鮮、最美味的糕點,帶回來給她。

  只是笨拙地說:“這里面還有幾樣水果和小吃的,你都拿回自己房里吧。其他的蔬菜、雞蛋之類的,我一會兒都讓人拿到廚房里去。”

  愿君高高興興地又挑了兩樣水果,其他的卻沒有動,突然轉(zhuǎn)換了話題。

  “那天……獸潮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里老老實實地等你,哪里也沒有去。我一點都不害怕,真的,一點都不怕。我一直相信,萬一這城真的保不住了,你會回來救我的!就像你之前跟我說的一樣,一定會的!”

  張鐵聽著她款款的話語,心里也是一暖,道:“是的,只是城終究是保住了,我才沒有回去。在澹臺滅明出現(xiàn)的前一刻,城上所有人都抱了必死決心的時候,我曾跟武大將軍說,我不會跟他們同死——我并不是怕死,只是因為,我還有許諾過的人,一定要回去救!”

  愿君看著張鐵的眼睛,笑了,笑里面卻帶了淚:“沒有關(guān)系的,沒有關(guān)系的,你和他們同死也沒有關(guān)系的,不應(yīng)該為了我,讓別人誤會你是逃兵。我自小在定遠(yuǎn)城這樣的邊城長大,最知道軍伍里的那些漢子,他們會看重什么,又會看輕什么。無論如何,我都會……”

  話卻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張鐵見她這樣說,道:“都怪澹臺滅明,雖然救了全城,也讓我沒能回去履行諾言。呵呵,武大將軍倒是通情達理的人,絲毫沒有見怪的意思。像他那么疼媳婦的人,當(dāng)然會理解我……”

  醒悟的時候,自己的話已經(jīng)被趕進了死胡同,不由大窘。

  愿君聽他這么說,早已羞得低下頭去,心中卻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本已經(jīng)羞得分紅的頸項,突然變得煞白,想來那垂下去的臉頰上,此刻也沒了血色。

  “鐵哥,我……我配不上你?!?p>  愿君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明顯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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