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林中人【第二更求推票】

　　方原1028年初，日落西山前，紅月露彎牙，云海怯怯急退潮。

　　Z城西街以北一間不起眼的茶水鋪中，人們正交頭接耳討論著那古怪竹林，就在兩年前，那里還是人們最愛去的地方，人還未入林便聞得撩人琴簫古奏合吟，清雅竹茶仙做樂，裊裊煙華忘卻煩惱，堪稱方原一絕。

　　交談到此，所有人婉言嘆息，可惜了，可惜。

　　飲茶空落桌，一人身裹灰色披風(fēng)，見不著正臉開口尋路，“請問各位所言竹林要怎么去？”

　　引來眾人錯愕眼神朝其投去，“你要去干嘛！”

　　“現(xiàn)在去不得，去不得，告訴你你也進不去?！?p>　　“生面孔，你誰啊?！?p>　　來人雙手闔，半拱背，有禮回之，“幾位老者，我小卒也，前世乃林中人好友，還望各位指引一番?！?p>　　“前世？既是好友，那我就領(lǐng)你一同去吧，閑來無事就當(dāng)散步了。”其中一人扶腰起身，正準(zhǔn)備帶人離去，卻被身旁青年一把攔下。

　　脧帶言下意，斜視起眼色，“去什么去，你棋還沒下完呢?！?p>　　正視起來人卻笑臉相迎，“小兄弟，既然前世便與琴仙結(jié)緣，想必也是位非凡樂者，不知可否為我們這些糟老頭子獻上一曲啊。”

　　言起之人看似青年，實則是老頭中最為年長的一位，在Z城風(fēng)風(fēng)雨雨里摸爬滾打亦非數(shù)十載可度量，最重要的是在來人弓身時，不經(jīng)意露出了披風(fēng)內(nèi)的衣裹，與琴仙截然不同，讓其生疑斷定此事并沒有這么簡單。

　　來人無言，帽兜下隱做眉一剎歸于平緩。

　　重新打量來人一番后，只好作嘆唉聲：“年輕人，我們都被囚禁于此，活過的年頭也許連自己都記不清了，很多事也不是我們這些糟老頭該管的，只希望你別做出違背三大鐵則的事來。”

　　言畢罷手，尖指北方。

　　老者的這番言語讓來人明白中間似有什么誤會，可也沒必要向其道出個所以然來，再一拱手便轉(zhuǎn)身向北離去。

　　茶攤中下棋人疑惑問之，“瘋老，剛才何出此言？”

　　這一問沒落得個好眼色，“你們覺得他像剛來方原嗎？”

　　周圍老者分分搖頭。

　　“那你們又有誰見過他？Z城就這么些人，難道你們還有不認識的嗎，至少老朽呆的這三百年里絕沒見過此人，哎，說不定又要掀起腥風(fēng)血雨了?！悲偫咸а?，裹著墜霞望去，那漸行漸遠的背影，總覺得方原要變天了。

　　沒過幾日的黑夜中，空如烏瞳見不得絲毫折光，來人親臨竹林外，驟然刮起鬼嘯狂風(fēng)，竹枝隨它擺弄似有了生命，胡亂鞭撻大地抽打空氣，拒絕一切活物邁進一步。

　　來人披風(fēng)迎風(fēng)拍打，擋不住步步向前，抖落而下的竹葉順風(fēng)揚舞，如漫天飛刀不帶刃中寒光，混入黑夜噬人不吐血。

　　亂風(fēng)長了眼，從四方一齊襲來，載著萬千鋒刃絞殺生息，換做凡人定是瞬間秒殺，可來人豈是凡人，未近其身便化作塵埃退散開去。

　　夜黑云烏難得露出半皎紅月，照亮半眸竹海，本該清雅脫俗之地卻似地獄長廊，散發(fā)悲情哭鳴。

　　直至竹林深處，地面早已被鞭撻的面目全非，大地龜裂寸草不生，唯獨不遠處編竹圍欄內(nèi)雅舍清清，院中石墩上安坐黑影，散亂漂浮千絲白發(fā)，不停勾指舞臂，卻不見弦音出，細看發(fā)現(xiàn)琴上竟無弦，空作樂。

　　“伯牙，我會回來了。”

　　老者無回應(yīng)，繼續(xù)自己夸張至極的操演，亂發(fā)下血瞳若隱若現(xiàn)撇了來人一眼，冰冷視之，然則低頭，明顯是注意到了卻懶得瞧上第二眼。

　　來人止于原地，心里嘀咕著，沒想到她要等的人竟然是伯牙。

　　事情要從兩個月前說起，因黑魔皇的邀請，他前往皇城暫歇幾日共飲花酒美人，其中一位人類美人格外引人注目，除了秀美面容，婀娜身材外吹著一手好蕭，曲律委婉延綿，凄凄望望傾人心。

　　在沒引人注意下，她委托我一事，將腰間佩玉交予Z城北，林中彈琴人，告知她還活著的消息。

　　翻手間已將玉佩扔向伯牙跟前，玉映著紅月魅光未落地，憑空半浮伯牙面前，月華透過玉佩朝著四周放出光彩，結(jié)出蛛網(wǎng)，其實是被無數(shù)肉眼不可見的弦線捆綁才未落地。

　　伯牙抬望伊人物，瞳孔迅速擴張，眼中血絲布滿瞳白，紅脧下烏青斑斑，盡顯疲態(tài)，不知他已有多久未眠，離人身姿卻重顯現(xiàn)，風(fēng)止云停琴弦歸，所過之處殘竹斷葉。

　　來人緩步向前，口道一句：“伯爺，好久不見，可還識得我來。”

　　步子還沒邁開幾步，伯牙便瘋了般揮爪嘶吼，琴擺飛濺木削，神經(jīng)錯亂下早已忘記來人到底是誰，一心牽掛皆在妻人影上。

　　“美玉，美玉在哪！”

　　隨著質(zhì)問指尖觸弦泛音起，琴弦幻化成無數(shù)飛鳥走獸奔走于空，將來人團團圍住，捆線扭曲制造刺耳摩擦聲，蹣跚獸爪踮起腳步環(huán)繞游走。

　　“再問你一遍，美玉在哪！”伯牙的聲線顯得越發(fā)低沉，盡透絕望悲憫。

　　對于來人，伯牙是故友，但兩人并不熟，只是來到方原最初的一年內(nèi)有所往來，自呂浩帶人出征后沒多久，自己就離開了他們?nèi)?，加入到了另一個團隊當(dāng)中，如今千年過去，不記得自己也在所難免。

　　看著伯牙現(xiàn)今丑態(tài)與印象中麻衣飄飄仙風(fēng)傲骨的姿態(tài)判若兩人，指下冤曲更配不上琴仙之名，話是這么說，但受托一事來人必當(dāng)辦妥，這是他一貫作風(fēng)，言出必行。

　　“她還活著，現(xiàn)在的你根本到不了她身邊，就算你能去到她面前，已你如今容貌她還能認得出你嗎?！?p>　　話已帶到，伯牙卻似毫無聽見般，瞳孔死死盯住玉佩，口中不斷重復(fù)，“她在哪，美玉在哪，在哪，在哪......”

　　“她還活著......”來人欲言又止，思考片刻自己回來的目的，狠了狠心蓋過伯牙聲線，怒斥言告。

　　“是的，美玉在我這，讓我看看你有什么資格奪回她！”

　　月畔昏暗照竹林，伯牙眼中人逐漸變形，成了讓他最無法釋懷，最痛心憎恨的黑魔模樣，掠過一眸綠閃刺激他想起美玉被奪的場景。

　　下一秒便臂膀起舞，指尖顫撥，讓人眼花繚亂，仿佛長出六臂化出千指，魔音震震刺痛耳髓，號令鳥獸飛舞，沖向黑魔，卻不見百獸到其跟前未起任何波瀾，便化作塵埃四處飄散。

　　百獸前仆后續(xù)未停歇，伯牙望之久矣卻始終無法擊潰那夢魘黑魔，心驚過冷弦，問自己，難道這幾年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傷及不了異種分毫。

　　狂想使得他燥火難耐，扶琴站起，將布于整座竹林中的琴弦喚回，歸于底座，隨他單手平琴葉歸地，悄無聲息際，兩人默然相視。

　　在來人眼中伯牙手下六弦歸，唯獨缺了最粗的一弦，單手定琴，右手滿弓，游蕩在空氣中的發(fā)絲一弦歸聚其中，形成一支帶著螺旋的箭戟，直覺告訴他這將是最后一擊。

　　來人伸開雙臂，似那黑魔般狂傲，不把人類放在眼里，說著嘲笑般的諷刺。

　　再度刺激伯牙脆弱的神經(jīng)，氣喘怒言回之。

　　“我遲早誅滅你黑魔全族，踏平你黑魔每寸土地，翻開千層泥浪，尋回妻人美玉，你，將是黑魔毀滅道路的先行者，去吧?！?p>　　言畢手松弦，眼未眨，大地裂兩旁，箭戟過長空，破音還未出，寒芒盡顯，落于來人眼前分毫處，終究化作股股哀塵隨風(fēng)去。

　　隨塵而去的不光是箭戟，還有伯牙腦補的畫面，箭戟必然刺透其胸膛，數(shù)年努力終得報，讓他神經(jīng)有了一絲緩和，也因此造就潰不成軍，整個人癱軟下來，雙腿撐不住上身搖晃，倒頭栽入身前的黑影中。

　　望著懷中伯牙，來人杉杉遲語。

　　“伯牙，我是啞，你還記得嗎，不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用這個名字了，早知今日我該在偽神之戰(zhàn)后就回來看看你的......”

　　話還沒說完，伯牙便緊緊握持玉佩暈死過去，只是懷臂漸漸變得濕潤，淌過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