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知者必為所累。

　　意思就是說，只要知道了“它”，就一定會被它拖累，具體可能是飛來橫禍，也可能是“死神來了”。

　　而陳珂堅信并貫徹這句話。

　　所以他直接殺掉了目擊源魔真身的那幾個人，這是為了免得她們遭到更可怕的事情。

　　至于他自己，倒不怕什么可怕的事情，他自己就屬于恐怖的事物。

　　那幾個人是看起來剛上初中的少女，不幸目擊到不該看的東西。她們穿著打扮還在模仿那些大姐姐們，貧瘠的身材尷尬地支撐暴露的超短褲和吊帶背心?，F(xiàn)在她們稚嫩的皮膚與泥土親密接觸，失神的眼光折射出死亡的永寂，仿佛被蹂躪的嬌嫩鮮花。

　　在這個三流城市的農(nóng)村里，經(jīng)常會有閑來沒事的孩子們成群結(jié)隊到一些人跡罕至的地方閑逛。陳珂不是很能理解這些行為，因為藏污納垢之所只能在這種地方——全是見不得光的地方。

　　他從虛空中扯來湮滅之火，清理了那幾具尸體。

　　尸體化作飛灰迅速消滅，陳珂的眉頭卻沒有松開。越來越多的“黑語者”在附近出現(xiàn)，有些已經(jīng)強大到他不得不顯現(xiàn)源魔真身才能對抗的地步了。這不是一般的反常。

　　附近臭水溝里的癩蛤蟆叫的讓人心煩意亂，陳珂越發(fā)焦躁。

　　一定有大事要發(fā)生。他無比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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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珂是一位斬魔人，隸屬于清越上光堂。

　　相比于其他斬魔人，陳珂十分孤獨。因為他的力量和其他人不同，他的力量來源于魔靈，有傳言說他掠奪了某個源祖的力量和血統(tǒng)，進而以人類之身比肩神魔。這種事情十分扯淡，魔靈和正神一樣，也有九個源祖，每個都可掀起腥風(fēng)血雨，都能打破人類社會現(xiàn)有的和平發(fā)展現(xiàn)狀。如此強大的生靈怎么能屈居這么一所小城甘當(dāng)一線斬魔人呢？

　　有人說這是因為他去過中天之國，知道一些別的事情，所以即使他以某種逆天手段掠奪了源魔的力量，他也基于某些理由留下。這就更是玄乎的玩意，信者相比上個傳言寥寥無幾。

　　斬魔人斬的不是魔，他們斬的是“黑語者”。這個世界的陰暗面里，秘密流傳著不為人知的力量。這種力量稱呼很多，有人叫它仙法，有人叫它異能，普遍說法叫術(shù)能——施術(shù)之能。它可使人掌握常人所不能的力量，進而比肩神明。

　　這些人死亡之后，力量會失控產(chǎn)生沒有意識的亡靈，它們是一群可怕的生物，身體畸形怪狀形態(tài)百異，貪婪嗜血詭異恐怖，且每當(dāng)張口都會有黑氣滾滾，因而得名黑語者。

　　盡管修士界內(nèi)部矛盾重重，但幾千年的斗爭下來，有一個共識逐漸形成：世界上有神力存在的秘密必須保密，不能讓大多數(shù)人類知曉。

　　黑語者沒有意識約束，實力對比生前往往有數(shù)個等級的提高，會遵從本能獵殺并吞食人類，如此可怕的怪物不僅危害治安，更明顯地破壞這個共識，因而一個共同的組織：斬魔人應(yīng)運而生，為整個修士界了卻身后事。

　　至于為什么要保密，因為每個修士都牢牢記著打修煉那天起就知道的真理：

　　凡知者必為所累。

　　這是如物理一般堅硬的基本邏輯，知曉這個事情的普通人都將遭逢大禍，無一例外。無論知曉多少，哪怕僅僅是窺見一星半點，例如瞥見某個人施展小法術(shù)，窺見者亦遲早將遭遇不幸。至于為什么，沒有為什么，命運似乎在這個地方變成一面墻，或者一把刀。

　　有人說四千年前修士即使身死也不會產(chǎn)生黑語者，換而言之黑語者是因為某種變故產(chǎn)生的。秉信這個說法的人列舉了種種證據(jù)支持這個說法，有些從考古角度出發(fā)有些則來源于對修士的研究，最有力的證據(jù)就是何以修士黑語化之后實力忽然突飛暴漲，這違反能量守恒常識。然而有意思的是這些研究到達一定階段就會莫名其妙消失，似乎修士界高層們都不喜歡這樣的研究現(xiàn)世。

　　中天之國便是所有斬魔人的總部，也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修士組織的總部。它依靠強大的結(jié)界藏在異世界之中，靠幾條固定通道與現(xiàn)實相接。清越上光堂是一個分部，管理越山市的大小修士事務(wù)。

　　斬魔人不僅負責(zé)處理黑語者問題，更是一個聯(lián)盟性質(zhì)的組織，所有修士組織都會接受它的領(lǐng)導(dǎo)，恰如英國之于英聯(lián)邦。幾千年的戰(zhàn)爭下來，修士之間直接開戰(zhàn)的情況越來越罕見，更多精力被放到與黑語者的戰(zhàn)爭上來，因為一個新的組織借助數(shù)量源源不絕的黑語者漸漸崛起：天荒。

　　陳珂在越山市倒沒有見過天荒，天荒依靠黑語者那種奇怪的實力暴漲現(xiàn)象進階，不會把精力放到這座不起眼的小城上。

　　陳珂在世俗的身份是高中生。他的同行們私下都說他是個老怪物，不知道活了多少年，頂著個少年的皮囊懷念青春。然而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陳珂真的只有十七歲，雖然他實力超過許多前輩良多，然而實際年齡真的只有十七歲。

　　陳珂在塵土飛揚的省道上騎著摩托一路疾馳。他這個破摩托沒法開的很快，開快了發(fā)動機就會咔吱咔吱地抗議。他一路熟練地繞過大路回到市區(qū)的小區(qū)里，在下午燥熱的陽光里開進小區(qū)大門。

　　“泰森，又騎摩托哪，這回沒讓交警逮著？”門口超市的老板笑瞇瞇地盯著他。

　　陳珂是個孤兒，又沒有什么親戚。當(dāng)然一個斬魔人也不用什么親人就可以活著——錢是不可能缺的。然而有時候他又很需要一個親人，有些事情是自己沒法做的，比如被交警抓了需要提人的時候。

　　老板姓張，自稱老張頭，在陳珂的生命里就扮演著這么一個角色。

　　或者說陳珂選他來扮演這個角色。陳珂有意和清越上光堂保持距離，瑣事上很少麻煩那位大執(zhí)事。

　　老張第一回見他時候他才十二歲，那時留著一頭酷似泰森的短發(fā)，給老張頭留下深刻印象。從此便叫了下來。

　　“哪能啊，”陳珂哈哈大笑，“馬路牙子逮著一次那是我失誤，路那么多，他還能每個地方都卡嗎？”

　　“哎喲長本事了，有種你別讓我領(lǐng)去啊。”老張頭瞇著眼。

　　“嘿，別提了，”陳珂順勢停下，“那什么，麻煩給我提一箱雪碧。”

　　“別老喝雪碧，對身體不好，多喝熱水比什么都強，”老張頭訓(xùn)斥道，“你自己得照顧好你自己，你明白不小來？”

　　“哈哈，我這身體您又不是不知道，沒事?！标愮娲騻€哈哈輕車熟路溜進庫房，提起一捆雪碧，“下回要再有喝醉耍酒瘋的，您叫我啊。”

　　“小王八蛋?！崩蠌堫^笑罵道。

　　陳珂回到他的家，把雪碧裁開一個個碼進冰箱。

　　他一個人住在這個老舊小區(qū)，怎么生活，生活質(zhì)量如何全看他個人修養(yǎng)如何。陳珂雖然住的是老小區(qū)，但是裝修一點也不老舊。極簡風(fēng)格的陳設(shè)，大理石地面和現(xiàn)代化燈具讓這里看起來像別墅一般高檔。他家的墻面全部被神話風(fēng)格的壁畫所占滿，一條猙獰的水墨應(yīng)龍從客廳墻壁開始舒展身軀，經(jīng)過廚房，連通臥室，一路盤旋，路經(jīng)諸多神魔刻畫和符號，最終在書房天花板上盤旋升入高空消失不見。

　　陳珂整理完冰箱，進入臥室。

　　書房天花板上盤旋的龍忽然活了過來。水墨畫緩緩流動，只見龍頭銜著一個古典房間從畫中無窮遠處漸漸靠近，然后輕輕把房間放在天花板上。

　　這樣書房就多出一個層高，仿佛陳珂買了躍層一樣。

　　他跳進那個房間，坐在一個赤玉案前。

　　今天處理的那個黑語者生前是一個天觀境界的高手。修士的實力境界在斬魔人體系內(nèi)大體分三界，為斬塵、流明、仙領(lǐng)三界，每個境界分幾個數(shù)量不等的小境界，天觀境界是流明的第三境界，算上大高手之流。

　　黑語者離譜就在這個地方，這個人死后實力直逼仙鋒境界。仙鋒境仙領(lǐng)界的第一境，不知多少人卡在這個地方終生不得寸進。這個人也許也一樣，不過死了之后就進去了。無論哪種功法或者邪法，從未聽說能無視境界強行把人往上拉幾級的。天荒數(shù)十年來聲威日重，自有它的莫大吸引力。

　　這個黑語者身體形態(tài)劃分為節(jié)肢動物異變，有一個蝎子似的尾針。陳珂把這截尾針擺放在赤玉案上，取出一套精細刀具開始解剖。

　　十幾分鐘以后尾針被層層精解，它的肢體被細密的刀切成一條條細絲，仿佛一朵綻放的黑色花朵。在尾針的最里面有一截淡藍色晶體。晶體很細很細，又很短，像一根針，碎成兩半。

　　仿佛這朵花的花蕾。

　　陳珂把這根針取出來，然后在一旁的報告上寫下：未發(fā)現(xiàn)凝聚核。

　　凝聚核是一種特殊的晶體，類似于仙家傳說中的靈石。在黑語者身上有出產(chǎn)。凝結(jié)核包含著極為純粹的能量，對修士有大補之用。按照斬魔人的規(guī)定，出產(chǎn)的凝聚核必須上交，由上級統(tǒng)一安排調(diào)配。

　　但是陳珂雖然有能力擊殺這個地區(qū)最強的黑語者，但在報告上他卻未發(fā)現(xiàn)過凝聚核?；蛘哒f至少在報告上，他一個也沒遇見過。

　　清光上越堂的執(zhí)事們也道陳珂運氣真是罕見的不好。大執(zhí)事也說，這樣的事情難道沒有可能嗎？自己年輕的時候也經(jīng)常手氣差到極點，其他人不要多想。

　　陳珂把凝聚核取出來，放進一個大玻璃罐子里。大玻璃罐子里全是這樣破碎的凝聚核，已經(jīng)滿了大半，看起來像裝了一罐子五顏六色熒光土壤。

　　他又開始解剖其他一些肢體，仍是細密地切割，最后找到一些散碎的。偶爾有些大塊的家伙，也分別裝進不同尺寸的大罐子里。

　　這個家伙出產(chǎn)的量不小，加起來能有幾十克。但大部分肢體都被陳珂當(dāng)做那幾個小姑娘的陪葬品燒了，按這個的境界，出產(chǎn)的量不過是九牛一毛。

　　這個房間叫做虛空之境，和中天之國的原理是一樣的。這樣的虛境靠壁畫與現(xiàn)實世界連接，這樣的虛境稱為“壁上觀”。它在主人需要時建立橋梁，沒有任何人能不經(jīng)主人同意強行進入虛空之境。只有那些強者才有能力為自己建立虛空之境。虛空之境并的入口并不唯一，理論上多少個入口都可以，但是越多的入口意味著越大的不穩(wěn)定性。

　　收集完材料，陳珂從房間里跳下。大部分虛境沒有能力改變時間，改變時間流逝速度的虛境往往需要規(guī)模龐大的法術(shù)陣列，消耗驚人的術(shù)能運作。壁上觀是不可能有這樣的功能的。

　　時間已是日暮，昏黃的夕陽在看不見的地方烘烤著大地。

　　陳珂吐了一口長長的氣，坐下來打開電腦。

　　黑語者雖然強大，但是產(chǎn)生也不是沒有規(guī)則。黑語者產(chǎn)生在一個死亡修士的附近，在一個圓形區(qū)域內(nèi)隨機出現(xiàn)，這個圓并不大，最多也就一公里半徑，因此修士聚集地也是黑語者聚集地。

　　所以黑語者出現(xiàn)的地方在地圖上依次標(biāo)出，可以得到一張大致的概率分布圖。然而最近的一個月，越來越多的黑語者在聚集地以外的地方出現(xiàn)，而且實力往往極為強大。直觀的解釋就是有大量野外修士死亡，可陳珂也同斬魔人進行了幾次排查，沒有發(fā)現(xiàn)有編外修士。

　　最關(guān)鍵的是，越山是個小地方，產(chǎn)生不了這么強大的黑語者。

　　事出無因必有妖，尤其是在這種小地方出現(xiàn)如此大的反常，更可能意味著絕大的危險。甚至有可能與陳珂留下來的原因有關(guān)。

　　如果真是如此……陳珂下意識撫摸自己的手背，上面隱晦的符文紋身隱隱約約流過一絲銀光。

　　忽然墻壁上的巨龍呼呼涌動，水墨畫立刻化作靈動的應(yīng)龍飄逸飛舞。它怒目而張，張牙舞爪成盤踞之勢對著門外。一個青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開門，老朋友?！?p>　　陳珂開門，“趙晨光？真是好久不見了，找我什么事？怎么殺氣騰騰的？”

　　趙晨光穿著一身黑色風(fēng)衣，背頭向后梳起，氣質(zhì)不輸英國王室的皇子。兩個人似乎心照不宣地明白即使闊別數(shù)年，解釋“為什么要來”這種事情仍是不必要的。他淡淡一笑，“這兒有個事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