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還是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發(fā)動了引擎。不過,若是揚聲系統(tǒng)還能工作的話,我想他是會深深嘆一口氣的。
雖說如此,曲子也認為自己是可以理解張謙的。他雖然已經(jīng)擁有了廣博深邃的知識,但那些知識并非是行過千山萬水后修煉來的,那都是在短時間內(nèi)自動灌來的。
因此曲子的知識僅僅是知識,而不能化作閱歷。
因此,曲子雖然在接觸到人類外網(wǎng)的陰暗面后,表面上像是成熟了許多,但那只是他為了掩飾自己世界觀崩毀帶來的無助的保護色罷了,在本質(zhì)上,曲子只是個孩子,一個涉世尚淺的青年。
從接受任務到現(xiàn)在跟著張謙試圖補救,這一路走來,曲子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他了解了自己的心。他捫心自問:如果自己是張謙,在面對家園盡毀、至愛盡逝的末日時,他能做到冷靜、專注、堅定,乃至一絲不茍嗎?
不能,至少曲子自己認為不能。
感情這種東西,就是一把雙刃劍。人類費盡心機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花了近百年的時間,只為了給它附加上感情;但是萬事萬物,只要有了感情,就必然會削弱自己理性判斷的能力,而且越是面對大事的時候便越是如此。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自知之明,曲子才會在最后選擇了對張謙言聽計從。
但也正是因為選擇了一個遠離決策中心的位置,曲子完整地見證了一個人從浪漫理想的樂天派轉(zhuǎn)變?yōu)槔淇峒みM的執(zhí)行派的全過程。
這轉(zhuǎn)變讓他驚異,更多的卻是驚懼,但是沒有辦法,路已經(jīng)開始延伸,腳步已不能停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曲子細細地檢查著連通著引擎的能源箱,里面的高濃度反應只剩下了最后的三分之一,他對自己的計算能力很有信心,因此他沒理由不相信,這最后一次躍遷將會完全排空箱中的高濃度粒子能。
他是有判斷能力的。
但是他還是存了一個小心眼,他最后一次充能并不會耗盡所有的能量,他會留下一點點,一層薄薄的粒子能儲備,這些粒子能不會有自主意識,完全由他們支配,這樣他們就可以避免在一次all in之后陷入真正的彈盡糧絕。
如果他沒有感情,只是一個原生程序的話,他是不會自作主張的。
他為這樣的自己感到慶幸。
密集的能量在熵增的引流下第三次涌過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引擎導路,源源不斷地充入引擎的兩條回路。
白色的光芒再次亮起,曲子是很喜歡這種光能轉(zhuǎn)化的,因為這里的白光并非是爆炸性的一次性釋放,而是猶如鏈式反應一般,由暗到亮。曲子喜歡這種柔和的變遷,就像是人類發(fā)展千年的文明,從剛開始的星星之火,演變成如今的燎原大勢。
人們有一種理論,認為人類的技術(shù)水平是在近幾百年間集中開始進步的,并且將這種現(xiàn)象稱為“技術(shù)爆炸”。
但是曲子有另外的看法。
不可否認,從表現(xiàn)上看,技術(shù)的成長的確是爆炸性的,但是曲子更趨向于這種爆炸是由于千年的文化底蘊的積累。
不管別人怎么看,在曲子眼中,這樣的進步就是絕對的美麗。
白光逐漸變強,引擎開始了第三次超負荷工作。水中本是墨一般的黑夜,但是現(xiàn)在卻如同炸起了一輪耀眼的太陽。隨波逐流的游魚被這恍若天外的烈陽驚醒,湖水開始變得不平靜了。
引擎在顫抖,在悲鳴,本來就被出格的熱量融化得千瘡百孔的引擎機罩再次變得滾燙,冰涼的湖水在一接觸到機體的瞬間就沸騰了。湖面上開始有小小的氣泡冒出,每一個氣泡的破裂都會喚起絲絲縷縷的白色蒸汽,越來越密。
曲子精確地控制著流量的閾值,讓能量均勻地流入兩個引擎。電路外的保護層已經(jīng)變得紅熱,若非有著特殊的氧化層,金屬的灼熱液流將會第一時間把堅固的機體燒出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坑洞。
光芒趨于強盛,小小的太陽在湖中誕生,曲子無法直接感受到四維空間為感官帶來的增幅,但他可以勉強理解張謙口中“因果線”的概念。他的視野中,周圍的水流仿佛變得紊亂了,熱量變得不均勻,空間在扭曲,仿佛天地間的所有能量都在向這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空間凹陷涌動。
終于,光芒穿出了幽邃的湖水,毫不收斂地射向環(huán)抱著湖水的群山。山上的宿鳥被驚醒了,絕崖峭壁被照得通明透亮。
但是,光芒最強的時候,也就是昭洋號停留在這個時代的最后一秒。
空間倏地破碎,維度塌陷了,時間的河流開始加速,昭洋號終于墜下了它自己為自己削出的瀑布,墜進了下一片未知的水域。
空間并非是一成不變的,在色彩的飛速旋轉(zhuǎn)中,張謙從四維空間的天花亂墜中看出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他們已經(jīng)在四維中待了太長的時間,因而已經(jīng)漸漸地習慣了這種“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的微妙感覺。只是說,這種由小見大,見微知著的全知感正在一分一毫,卻毫不退讓地侵蝕著他們的精神。
在一個人習慣于芝蘭之芳香的時候,若讓他再進入鮑魚之肆,那就是世間無比的折磨。
張謙在這樣管中便可窺得泰山的感受中,逐漸認知到了某種特殊的、平行于他們這個世界的東西。那是令人詫異的,但絕對不會讓人反感,因為那就是他們自己。
在多維空間呆的時間越久,里面的人便會越可能擁有所謂的“多維感”,也便是所在空間的維度感受。舉個例子,在三維空間里,我們都具有立體視覺,看什么都會是立體的,這是我們天生具有的形態(tài)所決定的;而當張謙到了四維,他對于世界的認識也逐漸上升到了四維的高度,但顯然,光憑借三維空間里的感官是不可能將四維的景色盡收眼底的,這就需要一個過程,一個讓人適應的過程。
張謙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度過了。
但是還有一個小問題,那就是,低維生物會如何進行高維適應呢?正如前面所說,三微生物在三維空間中之所以能夠感受到立體,那是因為視距、神經(jīng)系統(tǒng)以及反射結(jié)構(gòu)決定了人類這樣的生物體可以感受得到。那么本不屬于四維的張謙,現(xiàn)在逐漸適應了四維的感受,開始能夠真正感受到時間維度的流動,那么是不是意味著張謙的身體有了什么轉(zhuǎn)變呢?
不管怎樣,張謙沒有細想這里面的因果問題,他只是想要達成一個目標罷了,其他的嘛。。。
隨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