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各有興亡（二）

　　啟正自號(hào)“青梅煮酒客”，致力酒心酒德幾年來，終于眾酒歸一抱得處履。如今這小處履，三虛歲，正是童心童德時(shí)，小小年紀(jì)又升一級(jí)，被賜下了字號(hào)。

　　話說那日，靜齋本不敢造次，抗不住三德叔催促曉月再請(qǐng)，老老少少，圍了一桌吃年飯。桌上小處履，受不得饞，打翻了啟正的酒盞。曉月“哎呀”一聲起身來救，哪里來得及，處履小手已摸了酒痕滿身。三德叔大笑，正要題詩相救……瞥見曉月眼巴巴只望著啟正，只得住口。

　　啟正安撫了曉月，笑瞇瞇要靜齋給個(gè)說法。

　　靜齋心有所得：“此是吉相！不如就給小處履，取字酒相……”又噼里啪啦什么吉人天相、什么“張相既去，新相當(dāng)立”，眾人大喜，紛紛給酒相公添彩。

　　萬武十一年，確實(shí)新氣象不斷。

　　第一件，自家新方子神威初顯。這些年來，三德叔啟正兩人，距一流境界只是毫厘之間，曉月、五岳倆人也得二流。

　　自己身為七層練氣士，只覺得毛孔，一張一合更應(yīng)天趣，小豆?fàn)敔斠灿l(fā)烏黑發(fā)亮刺眼，如黑野豬皮一般。

　　正月，遼東李總兵，大破建州女真原敵酋王杲之子阿臺(tái)?？上Ыㄖ葑笮l(wèi)都指揮使，叫什么覺昌安的，與兒子叫什么塔克世的，死于亂城。

　　…………

　　二月。又是三年一試的京城會(huì)試，當(dāng)屆會(huì)元為福建人氏李廷機(jī)。

　　如今吃喝拉撒睡種種政事，自然少不了張四維首輔。

　　新張首輔，昔日也曾分?！队罉反蟮洹贰⒏鞯谩度饝?yīng)白鹿頌》，自然曉事。

　　今歲圣上二十之齡，武功文治風(fēng)騷正勁，僅戶部太倉庫，就存了四百萬兩，都快爛了；存糧可支數(shù)年，都快喂老鼠了。于是繼萬武七年上書請(qǐng)封永年伯后，這年二月，難得遇上個(gè)豪爽首輔，又為當(dāng)今圣上請(qǐng)修壽陵。

　　…………

　　三月。追奪已故張首輔官階，新政僅留銀兩折征數(shù)法。群情轟動(dòng)，氣的北直隸豬肉價(jià)也上竄了。

　　今年殿試圣上倒是興致勃勃，親自出了五百字考題。定了當(dāng)屆狀元嘉興府人氏朱國祚，榜眼李廷機(jī)。

　　…………

　　四月。不愧三德叔神算，張四維首輔丁憂歸鄉(xiāng)。如今申首輔卻是蘇州府人氏。

　　五月。封覺昌安之孫、塔克世之子努爾哈赤，為建州左衛(wèi)指揮使。這努爾哈赤倒是有緣之士，據(jù)說女真語正是“野豬皮”之意。

　　…………

　　自靜齋入京晉級(jí)后，東南人杰算是風(fēng)水大漲，連不搭界的野豬皮也榮升了身價(jià)。

　　哎，若非入京那年，驚了那彬彬有禮的浙鄉(xiāng)本家方從哲。說不得上屆狀元，便非荊州同鄉(xiāng)張首輔三公子張懋修了。忽然警醒，莫非終究是自己，害張?zhí)朗纵o入了一劫？

　　驚慌不安之下，不免又痛斥了那鄭承憲一頓。

　　那鄭某人好一個(gè)一箭雙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日打了一盞酒，居然整整端坐酒樓一天，挑撥永年伯與自家之意甚深也就罷了，一天下來，居然連紅燒肉，都沒舍得多添一盤！

　　據(jù)說那鄭氏之女，前幾日已是為圣上產(chǎn)下次公主，榮升德妃圣恩正隆。卻不知本仙師，好豬不好虎，這些手段哪里唬得住。

　　不過圣上倒也算恪守禮性，自從一年前，勉強(qiáng)升了皇長子嫡母為恭妃后，怕再勉強(qiáng)又要封個(gè)敬妃嚴(yán)妃肅妃的，據(jù)說如今停了龍虎大釀，只偶爾才以內(nèi)宮御酒房自制酒自娛。

　　這日正是夏消秋淺之時(shí)。方靜齋剛出內(nèi)廚，居然遇上了老熟人。居然是那方從哲，高中本科進(jìn)士，拉了同科好友李廷機(jī)、葉向高，正端了龍虎釀一二三四。

　　方從哲這孫子輩，眼比靜齋還尖，上來就是一禮：

　　“昔日得遇先生，從哲幸有所思所得。今科果然高中，先生之功也！”

　　方靜齋躲不過，慚愧之下，不得不免了這三人酒資。反正如今每日二千多斤紅燒肉都已夠數(shù)，不宵計(jì)較這些零碎雜亂。

　　這下連李廷機(jī)、葉向高都敬佩不已。眼見打秋風(fēng)之士愈聚愈多，方靜齋擺擺手，仙人仙步打道溜之大吉。

　　…………

　　眼看深秋，這日啟正來報(bào)，卻是永年伯王府，這兩月所需酒釀之?dāng)?shù)，大破慣例，卻是該或不該？靜齋想了想，允了所求。

　　又過了十?dāng)?shù)日，王府來帖請(qǐng)方師赴約。

　　方靜齋自無不從！

　　永年伯不在，只留得王千戶一人殷勤相待。

　　千戶有心，今日席上居然盡是江南菜。第一道就是莼羹鱸燴，更有龍井蝦仁、東坡肘子、狀元燜肉、雞汁豆絲、雞絲雪里蕻、清蒸鮮魚……細(xì)、特、鮮、嫩，正如美人細(xì)腰出水時(shí)，雙筷如龍不得不動(dòng)!

　　一向龍虎大釀，王千戶今日備的卻是僰酒，取了黃金包漿吊墜酒壺，細(xì)細(xì)各斟了一滿盞。談笑間王千戶一飲而盡。

　　方靜齋也不客氣，霎時(shí)酒入腸肚。猛地冷了臉面，盯著千戶也不說話。過了半刻方拂袖而去：

　　“好手段！貴府做此等事，不怕無后乎？”

　　沒想到幾年沒碰此等舊友，今日不遠(yuǎn)千里不期而至！此壺居然是子母壺，酒里倒是放了不少珍惜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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