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鑄元帥的話語,隱約指向了帝國歷史上的一場巨大陰謀,涉及上百億條生命和一整顆生命星球。
中央星域的將領們一個個面色鐵青,低頭不語,在場的其他軍官們同樣面容凝重,包括兩位艦隊元帥。
他們都或多或少了解過此事,里面摻雜著中央星域高層對麾下某些族群存亡的漠視,甚至更可怕的行為。
但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為什么一向低調的姜山鑄會在今天舊事重提?
許多人已經(jīng)猜到了緣由,望向光幕中的以撒皇帝。陛下沉默了,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右側首席,龍德.施特姆森元帥看完了面前才展開的行動方案,僅僅一秒后就開了口,話語堅定有力:
“邏輯沒有問題,但風險和回報不成正比,目的性也很牽強,這是個錯誤的戰(zhàn)略博弈,泛北星域艦隊,反對?!?p> “西南星域艦隊支持,并愿意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協(xié)助。”
“中央星域守備軍認為這是一次赤裸裸的叛國行為,所有參與者都應受到徹查和最嚴酷的處罰!”
2:1
三位元帥都站了起來,臉色冷峻,整個大廳內,沒人敢多說半個字。
他們都知道接下來的幾秒鐘,甚至可能導致帝國歷史的巨大轉折,高級將領們齊刷刷地望向了光幕中的老人。
他的三個大腦同時開始了跳動,在長達數(shù)分鐘的思索后,陛下低聲道:
“遠征艦隊的忠誠,毋庸置疑。”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包括把不甘心寫在臉上的拉美西斯,最不敢想象的那幕畢竟沒有發(fā)生。
“我們的確需要一些特殊的變化,來更快地結束這場戰(zhàn)爭,但如姜君所說,它不能影響既定戰(zhàn)略,希望你記得自己的承諾?!?p> “遠征艦隊必須在12小時內離開諾蘭迪行星,中央守備軍同樣要肩負起星域防衛(wèi)職責,拉美西斯,我需要一份完整的,關于諾蘭迪戰(zhàn)役的戰(zhàn)況進度匯報,1個小時內?!?p> 陛下似乎有點累了,甚至不顧拉美西斯發(fā)起的,關于他生辰慶典的討論,很快關閉了超距通訊。
一片寂靜中,軍官們的全息影像也開始漸漸消散,不少人在離去前的剎那望向了姜山鑄,眼神中大多充滿著著敬佩和擔憂。
當然,也有嫉恨和不屑。
禮堂內變的和剛開始那樣空曠安靜起來,只有奧因里希和姜山鑄還坐在那張破損不堪的楠木長桌后。
諾大的空間里只剩下三個人,在很長時間的寂靜后,奧因里希終于抬起了頭,望向角落里那個穿著少校軍服的年輕人,他招了招手。
“中士,到這里來?!?p> 江鼬本能的站起了身,一路小跑到兩位長官身前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用最標準的正步姿態(tài)朝前踢了三步,左手平舉。
“向二位長官,致敬!”
奧因里希默默地打量著他。
這個年輕人很緊張,這很正常,哪怕那些統(tǒng)領一整個恒星系防務的少將們,在他和姜山鑄面前都經(jīng)常會語無倫次。
但這個年輕人也不太一樣,他的漆黑瞳孔中摻雜著一種別樣的東西,奧因里希當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向下,瞥了眼江鼬手腕上隱約露出的紋身,低聲問道:
“那位女士問的問題,現(xiàn)在能回答了嗎?”
在這種層級的大人物面前,隱瞞顯然沒有任何意義,可江鼬依舊搖了搖頭:
“將軍,我不知道您說的是哪個問題。”
奧因里希挑了挑眉,甚至沒有下達什么明顯的命令,大廳的門被猛地打開,一列憲兵沖了進來。
江鼬被一腳踹倒在地,壓著他的手重新扒下了他的軍服,一道冷冰冰的槍口抵住了后腦勺。
“預備!”
奧因里希甚至沒給半點時間,憲兵嘩的一聲拉開了槍栓。
江鼬被摁著肩,頭幾乎垂到了地面,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數(shù)畫面忽然涌入,眼花繚亂。
家鄉(xiāng)的毀滅之景,無數(shù)次生與死邊緣的掙扎,卡格斯平原上空密密麻麻的毀滅者,圣像令人心顫的眼睛,沖向遺跡天際的龍群,還有那副,巨大而華麗的畫卷。
他忽然嘆了口氣,輕聲道:
“真是...渺小啊。”
身前的大犬星上將略有詫異,低聲道:
“渺?。俊?p> “我曾經(jīng)以為,憑借自己去改變諾蘭迪的命運是件偉大而遙不可及的事情,但我從沒想過,一顆生命行星的命運,在你們這些大人物的眼里,也只值某次會議上的寥寥數(shù)語?!?p> 話語有些諷刺意味,身后的憲兵立刻加上了幾分力。
江鼬的頭被背后的電磁槍牢牢頂在地板上,他有些艱難的側了側臉,好讓自己能張開嘴,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奧因里希居高臨下望著他,低聲問道:
“死不可怕嗎?”
“從小就最怕死了,可惜那玩意老跟著我,所以我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面對死亡?!?p> “包括現(xiàn)在?”
“包括?!?p> “說說?”
“我在胸口的徽章里加了點東西,引爆閥藏在舌頭下邊,很方便。那玩意量很小,但弄出個上百米的覆蓋范圍還沒啥問題?!?p> 所有人怔怔地望向了江鼬,似乎聽不懂這個顯而易見的意圖,奧因里希想了半天,壓低聲音問道:
“你是說你打算在帝國最強的戰(zhàn)艦里…挾持一位元帥嗎?”
這個膽大包天的中士終于確認了自己的位置,也放棄了最后一絲生的希望。
可他依舊放棄。
他沒有回答上將的話,而是望了眼不遠處背著身子的姜山鑄。
元帥身形消瘦,腰部以下似乎被條黑毯仔細遮蓋著,正側著頭在思索著什么,任何人都看得出他身上沒有攜帶任何防護裝備,以及,非常虛弱。
“那你可是真行?!?p> 奧因里希揮了揮手,影像壓縮消失了,超過十米的巨大身軀突兀地出現(xiàn)在江鼬和姜山鑄之間,像堵墻般遮蔽了中士的視線和…所有生機。
“里邊沒藏著什么微型化的輻射武器吧?”
奧因里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譏諷,如臨大敵的憲兵們略微輕松了些。
以帝國今日的科技,那個小東西里根本不可能裝有什么微型大殺器,尋常爆炸物會讓奧因里希受上不輕的傷,但絕對不可能殺死這位在族群中都數(shù)一數(shù)二強壯的大犬星軍人,更別說直接穿透他的身體,影響到身后的那位。
所有人心里落下了石頭,甚至揶揄的咧開了嘴,他們都很好奇地上這個狂徒還能使出什么花招來。
“是驅獸劑?!?p> 江鼬的話語平靜,就連奧因里希都愣了愣。
“驅獸劑?”
“這種便宜玩意是星際拾荒者的最愛,以你們的地位可能不太了解它,它能釋放一種深入肌理的惡臭氣體分子,隨便一噴,幾百米內的所有物質都會沾上那味兒,用來驅趕那些千奇百怪的野獸再管用不過。處理的方法也很簡單,用超過九百度的熱源凈化下污染物就行,簡稱焚化,算不上什么大殺器,但對大多有身份的人來說,沾上這玩意還不如去死?!?p> 現(xiàn)場一片寂靜,江鼬望了眼身上一塵不染的姜山鑄,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我這種人來說,惡臭的余生,的確比肉體的毀滅更可怕。”
姜山鑄終于說話了。
他出乎意料地擺了擺手,示意憲兵們松開江鼬,手指輕輕撫過把手,淡金色的座椅緩緩移動了過來,一直來到江鼬身前。
兩人之間變得毫無阻擋,元帥的聲音有些虛弱:
“為什么把這種骯臟的玩意放在勛章里?”
江鼬愣愣的瞧著自己從小的偶像很久,才低聲回答道:
“我們這些小人物為了活下去,從來不會管那法子是臭是香,就像那些從不忌諱自己身上味道的拾荒者,我也一樣。”
他垂下了頭。
姜山鑄在思索片刻后點了點頭,元帥對待一個中士的態(tài)度,似乎跟面對那些帝國將領時也沒什么不同,背后的奧因里希輕輕咧開了嘴角。
姜山鑄這個名字,和他所代表的人格魅力是大多數(shù)年輕軍人無法阻擋的,他們甚至會愿意在偶像面前吐露一切,奧因里??催^無數(shù)次類似的場景,他在江鼬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松動。
可元帥接下來的話卻大出他預料。
“你知道,人為什么會產(chǎn)生仇恨嗎?”
江鼬喃喃重復著那個問題,不知所以。
“仇恨是人體最牢固的記憶,和最最強大的興奮劑?!?p> 姜山鑄的眼神中閃過了很多讓江鼬心顫,迷惑,而不知如何面對的意味,他忽然彎下腰,一把摘下了江鼬的勛章,隨手砸在地上。
“它能讓你陷入永世難忘的痛苦,也能讓你揮出不敢想象的力量,它甚至能讓你不再是只只會逃命的臭鼬,變成讓所有人懼怕的猛獸?!?p> 勛章在清脆的破裂聲中被砸成了兩半,一陣低呼中,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所有人都望向了地上那個有些羞愧的中士。
遠征艦隊元帥高高俯視著身下的年輕人,他的瞳孔中,映出一張年輕而茫然的面孔。
他輕聲道:
“讓自己不再渺小的最好辦法,就是讓整個世界,都真正感受到你的仇恨?!?p> ...
...
江鼬做了個夢。
他夢到自己站在了一個巨大的,純白色的空間中。
周圍是一片無邊無垠的虛無,除了遠方的那個小黑點。
江鼬本能的朝那個方向奔去,黑點從地平線慢慢聳立了起來,隨著他的接近越來越高,越來越寬,越來越閃耀。
眼前,是一座宏偉無比的星梯。
江鼬甚至必須揚起腦袋,才能看到星梯的依稀全貌,無數(shù)璀璨奪目的星辰排列成兩道螺旋交纏而上的梯身,中央同樣密布著一列列水平橫擺著的大星。
星梯是如此之大,眼前除了它再看不到別物,星梯是如此之高,把自己伸進了無盡虛空的深處。
江鼬甚至覺得,如果能踩著那些流溢著燦爛光華的大星,自己就能邁向無盡高處。
他終于停下了腳步,開始數(shù)起那些螺旋的數(shù)量,看得見的地方,一共有二十八個巨大的螺旋相交。
其中的一個正在崩塌,上面顯然和其他螺旋完全不同的黯淡星辰們逐漸成灰,四散無蹤,它并沒有影響整座星梯的穩(wěn)固,有新的星辰不斷出現(xiàn),填補著空缺。
“這到底是什么?”江鼬喃喃自問。
“在你眼前的,是一個還不太標準的DNA雙螺旋結構,這里,是進化之梯。”
一個陌生的男聲忽然響起,江鼬連忙四顧,周圍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