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說了句什么,歌姬掩面而走,也許有人猜成嬌羞,可是梁仁和長安都從歌姬顫抖的肩頭看出蔡御史只怕又“不修邊幅”,歌姬明擺著是哭泣。
占了便宜還不說句哪怕敷衍的夸獎話嗎?
頂著“風流”名聲的梁仁好奇心大作,給長安一個眼色,主仆數(shù)年果然不是風一吹就得,長安會意而去,梁仁繼續(xù)打量蔡御史這個人,見他形容實在可笑,想到他這可笑的形容內里犀利的剖析數(shù)年大案,梁仁又暗自驚心。
他好不容易出深宮,他好不容易得封地,他好不容易把水洗過似的南興王府變成富裕之地,他可不想狼狽交出負罪還京。
腦海里搜索著蔡謙辦案的環(huán)節(jié),把細節(jié)也不放過,從而推敲蔡謙的為人會怎么向自己下手拿證據(jù),長安回來,小廝的肩頭也在抖動,不過他是忍笑不迭。
“殿下,蔡大人這個促狹的,他啃光歌姬的胭脂,還要加以非議,第一個被他說胸太小,第二個被他說暴牙,第三個他講勒出的細腰,甚至當場念典故,”
長安學著他聽來的蔡謙語氣:“漢無名氏有詩曰,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你這腰可以反把楚王氣死,再讓宮里的糧食斷頓?!?p> “這個混帳,嘴巴這么歹毒還敢流連花叢,怎么還沒有被打死?”梁仁也撐不住的笑。
當歌姬的哪有丑人,被蔡謙這么一評,南興樂場無美人兒,鑒于南興是晉王殿下的,梁仁想想又有些生氣。
長安要拿拳頭抵住自己才能把來自胸膛的笑壓制,他先把話回完:“.....剛才那一個,蔡御史說她吐氣欲嘔,那歌姬差點要尋死,此時還在哭呢。”
梁仁又罵了一聲,對蔡謙的防范從“脫罪”上升到男人的“審美”,好不好的,全是南興的人,是殿下的子民,輪不到他這個看著三十歲都沒到的青年論短長。
這憤怒也讓電光火石現(xiàn)出,一個單獨針對蔡御史的法子就此而出。
“長安,這個人欺我南興太甚,你安排下,讓他這個月走不出南興的歡場,除非他肯說南興處處賽貂蟬?!?p> 對于這“自命風流”的人,梁仁頃刻間拿出.....心得,然也,晉王殿下為自己尋找“風流”的借口里,就有一條是他若不風流,怎能和南興舊官場打成一片?
殿下大方的貢獻出自己的閱歷,慨然與蔡御史共享。
“留花院、香花樓、夢花筑.....從今天開始都向蔡御史敞開大門,把他錢財全留下他若還不服輸,他接下來的花費,我出了?!?p> 梁仁負氣的吩咐著,拂袖而走出耳房,火氣沖天的向著他臨時起坐的閣子走去。
走著走著,他發(fā)現(xiàn)不對。
三個新手御史一詐就得,一個名望震天的御史花叢戲耍.....這是魯王的風格?
不不不,這是魯王的障眼法才對。
梁仁吃魯王的虧可不是一回兩回,剛到南興的那兩年,魯王每每練兵就把他嚇的著實不輕,這與有無英雄氣慨不相關,英雄氣概也孤掌難鳴,那個時候兵馬不足,也不強悍,心也不歸一,梁仁一個人帶著他的一干子死囚組成的護衛(wèi)隊遠不是魯王千軍萬馬的對手。
隨后,梁仁慢慢的積攢錢財,讓南興慢慢的富裕起來,這中間凡是和魯王封地有交往的地方,暗虧悶虧一個接著一個,直到梁仁完全在收息上擺脫魯王的控制,魯王才消停。
他控制不了,不消停還能怎么樣?
魯王對于梁仁,就像參天大樹遮住陽光、空氣、水和風雨,梁仁就像那樹旁不起眼的小草,直到獨自扎根深重,自尋到生路。
若不是梁仁在深宮成長時就是一株無人問津的小草,總是自己能開解,自己尋找雨水、陽光和風,換成另一個有母族庇護的殿下,說不定早就暴躁向前,中圈套中圈套,已然被魯王殿下吞并。
把一個地方由死寂走向振興,遠非發(fā)發(fā)壯志就能呼風喚雨,里面的曲折足夠說書的捧一輩子飯碗,也帶給梁仁很多對魯王的了解,魯王只要出手,不讓梁仁掉點血肉,也要讓梁過難過一陣子,否則就不是他。
剛才還被蔡謙逗樂,拿自己錢財繼續(xù)逗這御史樂的晉王梁仁此時露出兇狠,攥緊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最終他忍不下這口氣,也是他認為南興如今兵強馬壯,潛意識里想和魯王碰撞一回的心思作怪,梁仁喃喃而有力地道:“不是我要白費錢財,是你又來惹我,沒有這樣欺負人的?!?p> 他向著閣子走去,沒有返回觀察商會上其它的人,也沒有新的吩咐。
有魯王這樣的猛虎在側,還不時的伸下爪子,貓逗離岸小魚般的戲耍不已,梁仁一開始對今晚的吩咐就是不放過對任何一個可疑人的盤查。
他還是等著就好。
是大蟲獠牙還是蚊蟲嗡嗡,總有露出破綻的時候。
.....
入夜的時候,商會掀起又一波的高潮,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放開嗓門喧嘩,跳起來不顧形象的甩手臂踢腿腳,激烈程度就像一座金山從空降,凡是大聲喊叫扭動身體的都有份。
蔡謙不為生意來,他是不激動的一個,被噪聲打擾到的御史嘟囔著“小聲點兒”,就繼續(xù)和一位新的歌姬探討各方面的尺寸及胭脂的香濃。
有個干瘦的老頭子也沒有吶喊,來自魯王封地,受他器重的商鋪老板文聽雨也為這里的貨物動心,可他有事而來,總得保持清醒。
默默觀察在這里的所有人,文聽雨腦海里不時出現(xiàn)魯王的吩咐,“四方商會上有晉王走私的證據(jù),你去,別驚動他,先把可疑的貨源和商路尋找出來。”
張匯青看不到仕途出路的時候,魯王伸手他就接,有他的道理,魯王的野心是當前所有可能的人里最大,野心促使魯王梁廊建立并逐步完善自己的籌劃,他招兵買馬并且四下里拉攏人才,時時想著充盈自己的庫銀,避免起事的時候不夠用。
充盈最好的方法,有一個就是在與其它封地的買與賣上面占盡優(yōu)勢,別人的少了,他的等于翻倍增加。
文聽雨是魯王不為人知道的管事之一。
表面上這個老頭子有一間繼承的古董鋪,古董商的家世沒有窮人,文聽雨從小開始有的是條件耳聞涉獵,對各種生意都懂一點兒,結交的有各種生意上的人。
這是他沒有請?zhí)材艹霈F(xiàn)在這商會的原因,讓現(xiàn)在還守在承平伯府門外面進不來的一些人嫉妒眼紅。
又一波的呼喊聲出來,文聽雨再次把最劇烈的幾桌人看了看,都是他認識的,玩不出什么花招,他又投入到心事里。
以他為魯王辦事的體會,這位殿下打算向晉王殿下動手,文聽雨對此將產生的結果毫不關心,他關心的是能分到多少東西,晉王府以前是老洪王府,老洪王府經過查抄,文聽雨也知道,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文聽雨知道的老洪王府還是有些東西令他滿意。
他能得到哪些呢?
是鑲嵌在墻頭上的古董獸頭,還是二門上那道據(jù)說發(fā)自古墓的金環(huán)。
說起來老洪王也算到頭,他的洪王府一磚一木都力求珍貴,銀錢方便被查抄,這些珍貴的磚石和奇異花樹無法帶走,辦案的人也不一定識貨,現(xiàn)在還在晉王府里,可是卻讓古董商人為之欲狂。
“下面,是今天的最后一批貨物,這批貨物放到最后,不是它的價值高,僅僅是數(shù)量龐大,拿來給各位客官醒醒酒也罷。”
負責主持的人長著機靈的一雙眼睛,他是王城里的一位商人,能言善辯,口齒靈活,體力也跟得上,整個晚上主持的他沒有倦色,仍是洪亮的嗓門報出。
“苧麻一萬車,分別在三個地方交貨?!?p> 文聽雨覺得有熱度辣辣的自肌膚上生出,他立即知道,這就是他要找的可疑貨源,和整個晚上“一件古董”,“一套珍貴的金銀器皿”不一樣,這一萬車的苧麻能藏可觀的東西。
他尋找并不是揭穿,文聽雨一聲不吭的看著。
議論聲出來:“一萬車太多了,我只要五百車?!蔽穆犛暾J得說話的人,這是渠光城里的富商。
主持的商人道:“五百車太少,東家不賣?!?p> 又一個人道:“我也五百車,麻生意今年未必好做,看看行情再說?!?p> 主持的商人把個苦瓜臉對著大家,接下來有人略為提價:“兩千車,”
“一千車?!?p> “我嘛,八百車就好,我買的麻不夠用,補充一下就成?!?p> 一萬車轉眼間分開,文聽雨記下來,十四個商人瓜分這批苧麻,他皺了皺眉頭。
這十四個商人,他認識的南興本地商人占九個,還有三個是外地的,另外兩個商人文聽雨不認識,所以文聽雨知道九個南興商人的倉庫外地也有,倘若貨物分散開來,魯王殿下想查可就難了。
一而再插手別人封地,大家群起而攻之,豈不是送給晉王及其它人報仇的機會。
文聽雨盤算著怎么最快把消息送達魯王手上,就沒有留意蔡謙隔著懷里歌姬的肩膀審視他。
蔡御史名望是好的,酒量也是好的,從坐下就喝,喝到現(xiàn)在也沒有真的糊涂。
他暗自道,這老兒好生奇怪,別的商人都有為貨物激動到幾乎吃藥的地步,只有他眸中不時閃過動心的光,卻死死的盯著別人不放,這對于商人來說很不正常。
莫非,這是魯王打算向晉王動手的先兆?
拿下扶風稅銀貪污大案、鳳山皇莊藏尸案、三泉霸水十里四十八個村莊爭斗案的御史蔡謙不是吹的,文聽雨不認得他,蔡謙卻認得文聽雨。
從晚上見第一面時,蔡謙就把老頭兒時時放在視線范圍內,他當時想,這不是魯王殿下的私下管事嗎?
他到這里來只怕無風不起浪吧。
文聽雨和魯王的隱秘關系,放在蔡謙這里明如鏡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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