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頭永不負
白頭永不負(五)
三更很快就到了。
永云躡手躡腳地起了床，先探查了一番外間，看軟綮和宮女們睡得香甜，才放心大膽地向外走去。
天邊一彎下弦月，散發(fā)著慘兮兮的微光。為了掩人耳目，永云沒敢打燈籠，只能摸著月光一路摸到右院。推開生銹的鐵門，她聽到有人在角落里輕喊：“你來了。”
這聲音輕輕柔柔，如同清溪撞石般的清冽，讓她一輩子都忘不掉。永云循聲走過去，看到他從陰影中走出，周身黑衣遮不住那股俊逸的氣質(zhì)。
“還有幾天，我就要去蒙古了。”永云苦笑道，“澤麟，你還是忘了我吧?！?p> 他皺眉:“阿云，事情還有轉(zhuǎn)機。”
“呵，白府不會讓軟綮遠嫁的，所以和親的人選只能是我?！彼刂撇蛔“?。
他反問:“那如果........你死了呢？”
永云心念一動，顫聲問:“什么、意思？”
衛(wèi)澤麟從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這里面有一顆假死藥，服下之后會讓人氣息全無，毫無脈象，但是三天后會安然醒來。你只要服下藥丸，我便會想辦法救你出來?！?p> 假死？
若是被發(fā)現(xiàn)，那可是欺君的罪名！
永云顫抖著手接過瓷瓶，手指間麻木得幾乎沒有知覺。衛(wèi)澤麟看出了她的膽怯，在她耳邊篤定道:“永云，別怕，記住我們“白頭永不負”的誓言?！?p> 這便是鼓勵，給了她吞下藥丸的勇氣，欺君罔上，瞞天過海，然后和他一起到關(guān)外過一段瀟灑日子。
可是，事情會如此簡單？
轉(zhuǎn)眼便是成親前夜。
宮里人來人往，熱鬧異常。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嬤嬤，開始教永云出工宮的各種禮儀。永云坐在板凳上，呆呆地聽著嬤嬤們聒噪。
終于，宮人們都退了下去，永云這才從懷中掏出那只小瓷瓶。瓶身是精致的白瓷，在火光映照下散發(fā)著細膩的光澤。
真的要走這步險棋？
若是觸怒君顏，那便是株連九族的一場大禍。
永云猶豫地從瓷瓶里倒出那枚藥丸。就在這時，房門“哐啷”一聲被人推開，軟綮淚流滿面地撲進來:“云妹，你真的這么狠心嗎？”
她嚇了一跳，忙將假死藥收起來。軟綮已經(jīng)返身將門關(guān)好，才哽咽道:“我知道你們有什么打算.......只是你想過沒有，你一死，皇上讓我和親還是好的，若是遷怒白家，白家上下老小可就全完了?！?p> 這番言辭，表面上是哀求，實際上是軟硬兼施。只要有人知道了這個計劃，那么就不能服下假死藥，不然以軟綮的性子，指不定會將真相告訴別人。
終究，她還是咬了咬牙，道:“你放心吧，婚禮會如期舉行?！?p> 軟綮松了一口氣:“云妹，你不如出了宮再服用假死藥，說不定被送回中原，我和爹都能救你。”
出宮再服藥？
那樣的話，既應(yīng)付了蒙古王子，又能讓白家保全皇恩，真是好深的計謀。
永云不再看她，轉(zhuǎn)而看著窗外一抹凋敝的夕光。白家的榮寵和天家的體面都得以保全，唯有她的一顆心，傷得徹骨。
白頭永不負(六)
永云再也沒有見過衛(wèi)澤麟。
她想，他必定是恨她的。他冒著這樣大的風險為她籌謀，她卻錯失了服下假死藥的良機。
大婚那日，永云蓋著大紅蓋頭，穿戴盛裝登上喜橋，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宮。
蒙古的隊伍在城外三十里處迎親，場面聲勢十分浩大。永云懶得下轎看一眼，蒙古王子卻興沖沖地闖進轎子，將她的大紅蓋頭一把揭開:“走，我教你騎馬?！?p> 永云驚得去奪那紅綢蓋頭，怒道:“還未出中原，這成何體統(tǒng)？”蒙古王子豪不在意道:“怕什么？這又不是在紫禁城！”
話音剛落，她就被他挾在臂中，強行扯出轎外，婚服上的珠翠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永云氣得掙扎:“你快放開我！”
蒙古王子哈哈一笑，將她放在馬背上，自己則坐在她身后。兩腿一夾，馬兒就向前狂奔起來。永云第一次騎馬，此時已經(jīng)懼怕到極點，正想要張口訓斥，卻“哇”的一聲嘔吐起來。
也就在此時，郊野上忽然飄來一聲悠長的琴音。那琴英如泣如訴，卻在音階拔高處用足了指力，聽起來又像夾雜著哀怨和惱恨。
郊野之上很靜謐，只回蕩著這曲神秘的琴音。永云細細的品著，忽然察覺到，那就是衛(wèi)澤麟數(shù)日里彈奏的《荻花散》！
當時她在旁邊聽他彈琴，還不明白他眉間眼梢流露出來的哀傷。如今，她終于懂了。
“錚––––”尖銳的一聲琴音響起，此后便是寂靜無聲。
琴已斷。
他是在用這首曲子向她告別。風煙萬里，回首不見歸途。高山流水，從此天涯各一方。往后是福是禍，只能各自領(lǐng)取。
“澤麟！”永云終于忍不住，向琴聲那邊撲過去。蒙古王子一把拽住她，惱火萬分地下令：“來人，給我查探是哪個賊人作亂?！?p> 蒙古王子的人馬鬧哄哄地一擁而上。然而他們仔細地搜了一遍，卻沒有發(fā)現(xiàn)半個人影。
無奈之下，蒙古王子只得命令隊伍繼續(xù)出發(fā)，但是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再也不讓永云踏出喜轎一步，對她的態(tài)度也一落千丈。
永云落了個清凈，倒也樂意。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會想起衛(wèi)澤麟，想起那遽然而斷的琴音。
相思得太過，便是萬念成灰。
她決定不再煎熬下去。
終于，在喜隊人馬都扎營休息的深夜，永云獨自待在帳篷里，從懷里掏出了那顆假死藥。
也許正如軟綮所說，出了宮在服用假死藥，是最好的選擇。
“澤麟，也許這一賭，會賭掉我的命。但是為了你，我心甘情愿?！彼萘撕菪模瑢⒓偎浪幏胚M口中。
然后就在此時，一道人影從帳外閃進來，一掌鉗住她的下巴。永云吃痛，忍不住將假死藥吐了出來。
帳中燈火通明，蒙古王子站在永云面前，冷冷地看著她:“你，想逃？”
永云惶然退到角落:“你一直在監(jiān)視我？”
“不監(jiān)視你，怎么知道你在皇宮里還有個情郎？”蒙古王子黑著臉，拍了拍手，一只海東青從外面飛進來，以雷霆之勢將地上的假死藥吞了下去。
“你想做什么？”
蒙古王子答道:“我要讓你看看，你眼中的假死藥，究竟是怎么回事?！?p> 話音剛落，那只海東青就倒在地上，兩爪朝天，渾身抽搐，不多時就口吐白沫。
它竟然死了。
永云駭然:“怎么會這樣？”
那明明是假死藥，服下會無聲無息，怎么會有口吐白沫的中毒跡象？
“明白了吧？衛(wèi)澤麟給你的根本就不是假死藥，而是砒霜！他得不到你，就索性想要毀掉你！你還蒙在鼓里，以為他是為了你好？”蒙古王子毫不留情地道，“用琴音來送別，也不過是想激起你的舊情，好讓你乖乖服下藥丸。他根本就是薄情寡義！”
永云整個人癱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搖頭:“不，他不會的，他怎么會.......”
那個執(zhí)著油燈來尋她的少年郎，那個會彈奏風花雪月的心上人，怎么會給她一顆毒藥丸，讓她去尋死？
蒙古王子的臉浸在一片燈影中，顯得格外恐怖。他陰沉沉道:“你若是還不信，我可以送你回京城，當面問一問衛(wèi)澤麟，他的心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p> 永云搖頭，但很快又遲疑著點頭。
她真的很想親口問他，你，真的想要我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