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晉王相會安樂公
三月的成都,清明的前后。
胡烈升任荊州刺史后,便離開成都,去往荊州赴任。
衛(wèi)瓘升任都督關(guān)中諸軍事、鎮(zhèn)西將軍后,也去往了長安。
于是平定鐘會之亂的二位‘功臣’,同時被調(diào)離蜀地。
益州刺史袁邵,感慨鐘會之亂使成都宮城殘破不堪,便考慮修繕,此時正與主簿常勖等商議此事。
蜀地的蜀人,在這個作為魏國人的第一個清明,別有一番滋味。
此時,姜宅。
這個已被魏兵劫掠一空之地,一直沒人來收拾殘局,或許是沒人敢來收拾殘局。
荒破,蕭落,鳥鳴,驚心。
便到清明時節(jié),這里終于才再次出現(xiàn)了人的身影。
而那個身影不是別人,正是李密(字令伯)。
這位昔日的大將軍主簿,在“安葬”了姜維之后,在清明之晨,獨自走進(jìn)姜宅,為這位已故的季漢元帥,燒香祭拜。
這時姜宅后院。
姜維的牌位前,身著白衣的李密,燒著紙,口中并念:“大將軍之忠心赤膽,天地可鑒。國家滅亡,非戰(zhàn)之罪,乃主上親信小人,重用無能,所以傾之。清明之日,再登君宅,觀落魄之象,不甚心寒矣。”
李密看著牌位,接著道:“大將軍,我已心灰意冷,明日即返回犍為武陽老家,開堂授課,侍奉祖母,從此不問天下事?!?p> 這時,突然有腳步聲傳來,且越發(fā)響亮,李密疑惑起身回望,原來走來二人。
李密驚訝道:“承祚、幼遠(yuǎn),是你二人。”此時走來的人是陳壽和王崇。
陳壽走近道:“令伯,我猜你清明必至此,所以約幼遠(yuǎn)一同前來?!?p> 王崇道:“令伯,大將軍生前最親近之人便是你,而你亦重情重義,所以我也猜你今日必來。”
李密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有些時日沒與你二人相見,竟沒想到會在這里,會以這種方式。”
當(dāng)三人看著姜維牌位時,李密接著道:“承祚、幼遠(yuǎn),你二人來這里,或不全因我?!?p> 陳壽道:“自然,我與幼遠(yuǎn)皆熱愛文學(xué),亦想在姜宅收集文卷,假以時日,撰寫歷史。”
王崇道:“是也,我欲作《蜀書》。”
李密道:“前幾日我聽說你二人在東觀搶救檔案,所以亦能猜到目的?!?p> 陳壽道:“皆為同窗,彼此熟悉。你不要過于傷感,大將軍他已盡力矣?!?p> 王崇看著姜維牌位,道:“大將軍。”
于是三人三拜致敬。
陳壽看著牌位,道:“大將軍兼資文武,天下英俊,卻落得這般結(jié)局,令人感慨?!?p> 王崇道:“如此正氣之人,竟毀于小人之手,每當(dāng)想起昔日,我心頗為憂傷?!?p> 陳壽看著宅中之情景,感嘆殘破,又看著李密道:“可曾記得昔日之場景?為要七里香草,我來拜訪大將軍。與他一同對詩《飲馬長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yuǎn)道。遠(yuǎn)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xiāng)。這感覺就如同昨日一般。”
李密道:“我還記得你贈予大將軍詩《七里香草》:非是草不香,羈旅在他鄉(xiāng)。相思南北國,萬水千山長?;▋旱蛑x日,卿家不哀傷?”
陳壽哀嘆道:“如今皆一切為空也?!?p> 李密道:“你可知大將軍死后被魏兵分尸,又禁止安葬,我冒死偷得衣冠與靴,連夜背回大將軍故里,才得‘安葬’,真命運不公也。”
陳壽聽后沉默。
王崇道:“姜宅被劫掠一空,可還有文案否?”
李密想了想,道:“大將軍宅中本就簡陋,劫掠之后未存任何書卷。所著《蒲元傳》,當(dāng)在郤令先(郤正)之手。”
于是陳壽和王崇今日未能在姜宅找到任何文書資料,只是與李密一同,在清明時節(jié),共祭姜維。
稍晚,三人離開。
李密打算明日返回老家,陳壽決定留在成都整理史料,之后回巴西老家。王崇則因?qū)W識淵博受到舉薦,準(zhǔn)備擔(dān)任新職。
三人離開姜宅一個多月后,這里七里香草盛開,白色仙境,薰芳七里,它們是來自西涼的種子,它們是理想主義者最后的浪漫。
東吳方面。
步協(xié)戰(zhàn)敗的消息,很快傳到都城建業(yè)。
吳皇孫休不甘失敗,決定再度出兵巴東。這次出兵規(guī)模得到增加,將由鎮(zhèn)軍將軍陸抗、撫軍將軍步協(xié)、征西將軍留平、建平太守盛曼等諸將率領(lǐng),兵力增加了三萬人。
陸抗,字幼節(jié),吳丞相陸遜之子。二十歲時其父陸遜去世,便以建武校尉統(tǒng)領(lǐng)陸遜部眾五千人,駐守武昌。孫權(quán)去世,孫亮繼位,升任奮威將軍,如今職位為鎮(zhèn)軍將軍,鎮(zhèn)守西陵。想想他父親陸遜在四十二年前曾與劉備大戰(zhàn)夷陵,吳軍取勝后,劉備逃到白帝城,諸吳將主張乘勝追擊。但漢將趙云援軍及時趕到白帝城,又擔(dān)心曹魏襲擊后方,于是陸遜放棄進(jìn)攻,夷陵之戰(zhàn)就此結(jié)束。
那么四十二年之后的今日,陸遜之子陸抗能否更進(jìn)一步,拿下白帝城,從而達(dá)到或超越父輩之成就,可拭目以待。
留平,吳左護(hù)軍留贊次子,兄長劉略,東海太守。留平此時擔(dān)任征西將軍。
在兵力增加三萬后,吳軍在兵力上具有絕對壓倒性優(yōu)勢。
在得著詔令后,陸抗整頓人馬,立即由西陵西上,目標(biāo)白帝城。
此時此刻,東吳戰(zhàn)船上,陸抗召集軍官開會。
陸抗道:“諸位可知,四十二年前,家父就是由這水道西進(jìn),將劉備追至白帝城。歲月流逝,時機(jī)又至,我將繼承父輩之志,誓要擊敗蜀軍,攻克白帝城,為我吳國開疆?dāng)U土。據(jù)了解,守白帝的蜀軍將領(lǐng)為羅憲,兵力不足二千,數(shù)萬打二千,我軍實力絕對占優(yōu)。所以我命令全軍將士,必竭盡全力,擊敗蜀軍,占領(lǐng)整個巴東。若敢有不盡力者,軍法從事!”
眾將道:“遵命!”
于是吳軍在陸抗的帶領(lǐng)下,氣勢洶洶,殺向白帝城。
白帝城方面。
聽說吳軍再度殺來,領(lǐng)軍者為陸抗,羅憲知道情況不妙,再次放棄夔門,將全部兵力收縮到白帝城附近,且再度派使者聯(lián)絡(luò)魏將陳騫,做長期守城的準(zhǔn)備,而巴東地區(qū)即將迎來更為殘酷的戰(zhàn)爭。
同一時刻,前蜀主劉禪等一行人到達(dá)洛陽,司馬昭則早數(shù)日回朝。
劉禪與司馬昭的第一次相會,是在洛陽城外。
劉禪下車,緩緩行至司馬昭身前,即下跪,司馬昭問道:“來者何人?”
劉禪不該抬頭,低聲道:“在下劉禪,拜見晉公?!?p> 司馬昭命他抬頭,道:“公荒淫無道,廢賢失政,理宜誅戮?!眲⒍U聽后面如土色,不知如何回復(fù)。
見況,邵悌行至司馬昭身前,道:“晉公,蜀主既失國紀(jì),幸早歸降,宜赦之。”
賈充也道:“晉公,可封蜀主為安樂公,安頓于洛陽。”
司馬昭聽二人之言,即微微點頭,又笑著對劉禪道:“公一路辛苦,先安頓可好?!钡篮竺朔銎饎⒍U,護(hù)送安置。
于是劉禪與司馬昭結(jié)束了初次相會。
遙想昔日稱雄西部的蜀漢皇帝劉禪,卻以這般極度低微的姿態(tài)來到夢想已久的中原洛陽。從此以后,迎接他的只剩漫長的軟禁。
三月十七日,司空王祥為太尉(接替鄧艾),征北將軍何曾為司徒(接替鐘會),尚書左仆射荀顗為司空。
三月十九日,大將軍、晉公司馬昭再次被拜為相國、封晉王,增加食邑九郡,連以前所封共二十郡。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空荀顗都至相國府恭喜司馬昭。
三月二十七日,封前蜀主劉禪為安樂縣公,食邑萬戶,賜絹萬匹,僮婢百人,他物稱是。劉禪之子劉瑤等子孫皆為三都尉(即奉車都尉,駙馬都尉和騎都尉)。
前蜀甘陵王劉永為奉車都尉,封為鄉(xiāng)侯。前蜀安平王劉輯為奉車都尉,封為鄉(xiāng)侯。
封前蜀尚書令樊建、前蜀輔國大將軍董厥,同為相國參軍。
封前蜀督軍裴越、前蜀黃金圍督柳隱,同為議郎。
封前蜀尚書仆射侍中張紹、前蜀光祿大夫譙周、前蜀秘書郎郤正、前蜀殿中督張通等為關(guān)內(nèi)侯。
前蜀君臣被封侯爵者有五十多位。
辦完這些冊封,對于魏國人來講,司馬昭終于稱王,距離新的時代便更為接近了。
對于前蜀人來講,在國家滅亡,生靈涂炭之際,能得到中原勝者的優(yōu)待,懸在心中之那塊巨石,也終于可以放下了。
又一日,為了感謝魏廷的封賞,劉禪等人至司馬昭府上拜謝,這便是劉禪與司馬昭的第二次相會。
此時相國府,司馬昭設(shè)宴招待安樂公劉禪。
沒有了前線的緊急軍情,只有一片歌舞升平。
劉禪,樊建、張紹、郤正、張通,劉永,劉輯等授封者悉數(shù)到達(dá),而其中一人未至,那便是譙周。
譙周,這位被譽(yù)為‘蜀中孔子’的人物,帶頭勸降的老臣,說過自己要親赴洛陽找司馬昭為劉禪某得好處與善待,而當(dāng)劉禪已至洛陽被封公后,他本人卻還停留于漢中。
他為何不去洛陽?因為他病了。
因為生病,連同他的三個兒子譙熙、譙賢、譙同全留于漢中,不便內(nèi)遷。
此時漢中一宅舍。
譙家人正坐于一堂。譙周一直在干咳,長子譙熙見況,道:“父親,如此嚴(yán)重,不如回內(nèi)房休息?!?p> 譙周止住道:“不必,我老矣,時日無多,只希望主上盡早達(dá)到洛陽?!?p> 譙熙看了眼二位弟弟,又道:“前幾日主上已至洛陽,未有受魏廷虐待之聞?!?p> 譙周緩了口氣,道:“看來晉公定不會慢待主上,定會加官進(jìn)爵,好生招待?!?p> 譙熙道:“但愿如此?!?p> 二子譙賢道:“父親,我等未至洛陽,晉公是否會生疑?”
三子譙同道:“晉公是否會因怠慢而怪罪父親?!?p> 見二子這般問話,譙周緩緩站起身來,道:“晉公胸懷天下,怎會虧待有功之臣,不僅不會虧待,或許幾日之后,封賞便至。你等勿燥,靜待便知?!?p> 見譙周這么說,譙賢、譙同雖依舊疑惑,也不好再問了。
洛陽方面,相國府。
相國晉王司馬昭、司馬昭之子中撫軍司馬炎、中護(hù)軍賈充、西曹屬邵悌等司馬昭心腹數(shù)人一同出席宴會,招待前蜀君臣。
只見賈充拍拍手掌,一群舞女登堂助興。
帶有諷刺的是,舞女竟然穿著蜀人服飾在跳蜀國舞蹈。
美酒、佳肴、盛世、蜀舞。
如此場景,令樊建等蜀之老臣,皆掩面哭泣,傷感不已,唯劉禪一人樂在其中,嬉笑自若。
見劉禪這般,司馬昭有些看不下去了,對旁邊賈充道:“人之無情,乃至于是!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況姜維邪!”
賈充道:“不如是,何由并之?!?p> 司馬昭道:“劉備一世英雄,怎生這般后代。我擔(dān)心身后之事,由此類同。”
賈充道:“中撫軍(指司馬炎)聰慧賢明,頗具威望,定能興盛家事?!?p> 司馬昭回頭看了眼司馬炎,又對賈充道:“我已五十余歲,愿多聽真言?!?p> 這時有軍士前來稟報,賈充本想讓他下去,司馬昭勸阻,并讓舞女退下。
司馬昭道:“有何事?”
軍士道:“有一人,自稱巴東太守羅憲之子羅襲,道有緊急軍務(wù)求見晉王?!?p> 司馬昭疑惑道:“安樂公,可識此人?”
劉禪停住笑容,看著司馬昭,思索小許,道:“晉王,臣私封巴東太守確為羅憲,羅憲之子為羅襲?!?p> 司馬昭于是叫羅襲進(jìn)堂。
羅襲進(jìn)來,賈充提醒他跪下,羅襲只得如此,即表明身份,獻(xiàn)上羅憲印綬。
賈充接過印綬,放置司馬昭案幾前。司馬昭指著印綬,對劉禪道:“此乃巴東太守羅憲之物否?”
劉禪看了一眼,道:“正是。”
司馬昭對羅襲道:“好,請起身。巴東情況如何,請如是說來。”
羅襲道:“晉王,我朝去年盡歸圣朝。因鐘會之亂,巴蜀之地,騷動不寧。吳人見機(jī),舉兵進(jìn)犯,更有虎吞巴蜀之心。故派盛曼、步協(xié)等為將,率萬眾進(jìn)攻巴東白帝城。巴東太守羅憲,兵不過二千,無力長守,便命我出使洛陽,拜見晉王,請求圣朝出兵相救?!?p> 司馬昭看著賈充,道:“吳人欲圖巴蜀,可有此事?”
賈充道:“確有此事,只是并未得巴東失守之實。”
司馬昭道:“若至失守,皆晚矣。立即派人至前線了解軍情,若是危機(jī),可命荊州之軍南下,殲滅吳兵。”
賈充道:“是!晉王,可令荊州刺史胡烈與將軍陳騫合兵一處,以作準(zhǔn)備?!?p> 司馬昭道:“好,立即傳達(dá)軍令?!?p> 賈充道:“諾!”
忙完軍務(wù)后,司馬昭繼續(xù)招待劉禪,笑談天下之事。
三月,成都方面,正進(jìn)行著有條不紊的改變。巴東方面,巴東太守羅憲正抵擋著吳軍的再次進(jìn)攻。洛陽方面,司馬昭于府上宴會劉禪。那么之后又將發(fā)生哪些事,請看下一章:守白帝樂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