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尚在病中,也鬧了這大半日了,該歇會兒了。我和你姐姐明日再來看你。”朱氏用手摩弄著閔扶蘭道,“晚飯我一會子讓小青給你送過來。哦,對了,小青是你姐姐的貼身大丫鬟,原名叫個青華,只因為‘華’字犯了大太太名諱,所以只叫個小青。你還病著呢,好歹吃些好的,將養(yǎng)著也好得快。?。俊?p> “謝謝嬸子?!遍h扶蘭嬌憨一笑。
閔府從上至下二三百丁皆是望著柳氏過活兒,指著她發(fā)放月例錢。
只有朱氏院兒里的不是,她們院兒里的屬于四房,手里掌握著四分之一的祖產,一應日費供給一概不用。
在玉陽也有著幾處房舍,但一則老太太憐她們孤兒寡母,想著替兒子照顧她們母女,所以讓她們留在身邊作伴;二則朱氏是個情性賢淑,深明禮義的好兒媳婦兒,丈夫早逝,理應留在老母親身邊代為盡孝。
“那你歇著吧?!遍h寶蘭說著,隨即和朱氏一起站起來。
“寶蘭,我們先家去,等吃過了晚飯,再過老太太屋來昏定。”
“好的。”
聽了這話,閔扶蘭突然叫住她們:“嬸子!姐姐等等。”
閔寶蘭回眸一笑道:“怎么了四妹妹?!?p> 閔扶蘭笑道:“一來我總睡著反覺得身上酸疼的厲害,二來人也醒了,總不能還等著祖母她老人家來看我。所以我想先去給她老人家請安,但可恨我這腦子,誰也記不起來了,害怕去了怯上,故而想請嬸子和姐姐陪我一道過去?!?p> 朱氏眼睛里流露出贊許,“四姐兒一覺醒來,真正是懂事多了?!?p> “那嬸子的意思是答應啦?”
“傻丫頭?!遍h寶蘭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想來這個時候,老太太也該醒了?!敝焓系溃澳俏覀兙鸵粔K兒過去鬧她?”
眾人又笑了一回。洪媽媽等人方伺候閔扶蘭更衣梳洗,隨即一齊欲往老太太處來。
閔家?guī)孜恍〗愕脑鹤樱€要屬閔扶蘭的寬敞,而且又幽靜。因為這院兒以前是桃姨娘住的。
閔大老爺自從知道了四平縣縣令和溫子然弄出了一出李代桃僵后,便對柳氏心存芥蒂。桃姨娘是他從外面買回來的,是個弱質芊芊,柳條兒似的小娘子,很招人疼。而柳氏跋扈,這一對比,閔大老爺就更寵她了。
下了樓,是間客廳。里面的擺設極其簡約,黑實木雕成的家具,很實用。
出了門,只見眼前一大片竹林,中間羊腸一條石子砌的甬路。順著走來到了院門口,這是在正房東側耳房開的一道門。
旁邊還有一角門,朱氏道:“里面有一條夾道,出了夾道,就是我和你姐姐住的東跨院了?!?p> 老太太住在外面的大正房里。正房有五間,兩側耳房各兩間,東、西廂房各三間。
穿山游廊圍合著這四方的院子,院子里鋪著青磚十字甬路,四個角都種著海棠花。
走在東廊上,朱氏指著東廂房道:“這里就是你長蘭姐姐的房間?!辈艅傉f完,走廊拐角處迎過來一個穿著蔥綠色比甲的丫鬟。
但見她形容標致,鵝蛋臉面,說起話來笑容時露,現出頰上兩個小酒窩?!罢埶奶?!請寶姑娘安!請四姑娘安!”
朱氏一面指著她,一面笑道:“紫燕這丫頭眼睛尖兒的。四姐兒我跟你說,老太太屋里有兩個人,老太太平日里倚之若左右手,一個是老太太陪嫁來的蔡嬤嬤,她是用老了的人,在家里地位高,你以后碰見記得對人客氣些。另一個就是她了,芳名紫燕,今年雙十,比你大四歲,以后你大可以姐姐相稱?!?p> “紫燕姐姐好?!遍h扶蘭乖巧的見上一禮。
紫燕則親昵地拉著閔扶蘭左看右看,道:“我方才從穿廳那邊過來,正要去竹悠樓看四姑娘去,可巧您們就來了。姑娘的病情我已聽說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唉,我這嘴真不會說話。姑娘可覺得好些了?”
“勞姐姐記掛著,好多了,正要去給祖母請安。”
“老太太這會子還沒醒呢。”
朱氏聞言擔心地道:“今兒個怎么這么貪睡,可是身上不大好?”
紫燕搖頭道:“倒也不是。”隨即四下看了看,“我們到穿廳說話吧?!闭f著走在前面,朱氏屏退下人,接著她們三人跟上。
東廊的盡頭被一堵后山墻擋住了去路,往右邊拐的游廊,才是通往穿堂的。
這處穿堂取名“和興堂”,府里的人都管這兒叫后廳,大多數時候僅僅是自家人喝茶、談家務事的地方。座落在老太太院兒和大太太后院之間。
入廳,當地放著一座紫檀嵌理石大插屏,插屏前設著一張紫檀木雕花翹頭案,案上擺著兩個青玉纏枝蓮紋瓶,瓶里插著幾枝孔雀翎。案的左右兩邊各設著一個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下首,相同的椅東設一溜,西設一溜。東邊和西邊卻空蕩蕩什么也沒有擺。
繞過插屏,來到了通往大太太處的那一面穿堂。只見這一邊的陳設和那一邊一樣。
閔府是有定制的,戌初各房落鑰。兩邊的穿堂門一關,各院兒自成天地。
閔扶蘭出至外邊,見穿堂兩側,還有兩間耳房,東、西廂各三間。山墻那邊的廊又從山墻這邊開始延伸,一直到大太太院兒里。
穿堂的臺階下,左右各擺一個大水缸,里面養(yǎng)著睡蓮。主要目的倒不是為了圖好看,而是為了防屋子走水。
穿堂的正對面,是大太太正屋的后墻,墻根角擺了很多花盆。院子里也鋪著青磚十字甬路,東廂房門口還有一座花架,爬滿了薔薇。底下擺著石桌、石墩。百花盛開的季節(jié),這里如同花園一般。
紫燕見四下無人,把閔扶蘭叫了進來,然后將大太太這邊的穿堂門一關,“我們到那邊坐吧?!?p> 又過那邊去,眾人分主次坐了,老太太院兒里的小丫頭倒上茶來。
紫燕道:“你們都下去吧,這里我陪著就行?!?p> 小丫頭們答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紫燕才又道:“過完年,四太太和寶姑娘陪著老太太去京里二老爺府上小住,大太太趁著您們都不在竟逼得四姑娘……這才惹出了這么多事。老太太回來知道后氣壞了,四姑娘離家出走,擔心得她整夜整夜睡不著,今兒好容易給盼回來了,心也落了一大半,所以睡得沉了些?!?p> 閔扶蘭心道:原來前因后果是這樣……
朱氏壓低了聲音說:“老太太心頭不快,這次大太太怕是避不過去了。”
“那是肯定的?!弊涎嘁矇旱土寺曇粽f,“大太太這么多年行事,老太太早就不滿了,只因為家大業(yè)大,家里又沒有個可操持的人,所以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知道她手伸這么長,這次更是敢趁著她老人家不在打四姑娘的主意。說句不好聽的,四姑娘雖是庶出,但不管怎么說都是閔家人。就沖這,京里二老爺那關她怕也難過?!?p> “二老爺?”閔扶蘭疑惑問。
“你叫二叔的,他現如今襲爵在京做官?!遍h寶蘭道,“若說這家里祖母年老不大管事,但二伯是最治得住大太太的。每次回家來,都要把大太太說上一回?!?p> 閔扶蘭“哦”了一聲,心道:原來大太太怕二老爺。
紫燕又道:“話說回來大太太也真是的,只手遮天,巴不得把閔家給改姓柳?!?p> “這話怎么說?”閔扶蘭皺眉問。
紫燕道:“咱們家老太太是有封號的,所以外頭又叫她老安人。她每月的月例錢是二十兩銀子,大太太的是十兩,哥兒、姐兒、姨娘們一個月也才二兩銀子的份例,但年前她柳家來的親戚,人各月錢就五兩?!?p> 朱氏微微一驚:“你是說她的弟弟和弟媳,一個月加起來有十兩銀子的月銀?”
“可不是?!弊涎嘧旖菗P起一抹譏誚的笑意。
“這也就不說了。”閔寶蘭笑道,“關鍵是那實二奶奶好生不知禮,成天只知道巴結奉承大太太。既不會主動來給祖母請安,見了母親我們,也不會主動打個招呼?!?p> 朱氏擺擺手,“你小孩子家成日里在閨閣坐臥,對銀錢哪里有概念,你們可知,十兩銀子若放在莊戶人家,夠用一年的了。”
閔扶蘭和閔寶蘭聽了,都微微吃驚。
紫燕沒好氣地道:“什么硬正仗腰子的,瞎充主子?!?p> 正說著,有小丫頭子來回,老太太醒了,叫她們過去呢。
于是眾人站起,往里面來。
閔扶蘭這才注意到,這一邊的穿堂臺階下,和老太太大正房的臺階下,也都放著大水缸。
老太太屋的正門之上有一匾,曰“德壽堂”。
門口的小丫環(huán),忙打起簾子讓她們進去,一進堂屋,迎面墻上是掛畫并對聯(lián),下面設一張長條案,案正中供奉著觀音菩薩的玉像。案前置方桌,方桌兩旁是兩張椅。
閔扶蘭知道,這是廳堂中地位最為尊貴的位置。
椅之兩邊各擺著一個紅纏枝滿花落地大花瓶。地下面東一溜五張椅,西一溜五張椅,所有椅上都搭著半舊彈墨椅袱。
“老太太在這邊兒?!弊涎嗾f著,打起東次間半舊的紅軟簾。
入內,和外面堂屋里一樣,地上鋪的是光滑如鏡的金磚。
正中央一架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風,屏風前設一張黑漆卍字不斷頭三圍羅漢床,兩邊各是兩把黑漆嵌螺鈿圈椅,中間一張黑漆嵌螺鈿小幾。南窗下置著老榆木圓桌五件套,北面是四扇雕壽字紋的槅扇門。
原來次間是老太太日常居坐宴息處。繞過屏風,看見將東次間和東稍間隔斷的紫檀木五蝠捧壽的落地罩,掛著石青色西番花的帳幔。內里,就是老太太的臥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