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晚宴（一）
黍離正彈在緊要處，只覺得心中萬馬奔騰，滿腔的悲憤噴薄欲出。
隱隱間就覺得門簾一掀，一個人走了進來，站在她的身后，佇立凝望。正像隱在暗處的人影，黍離不覺加快了手速，鏗鏗然只覺得天地陰暗，陰風呼呼。最后如裂帛一聲，萬籟歸于沉寂。
可是，身后卻沒了一點聲響。
“怎么，你是不是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方老夫人斜臥在床榻上說道。
黍離這才聽到身后那人似乎一驚，才說道：“母親說的是！”說著走到黍離的面前。
黍離看到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人，眉宇間隱隱透出一股威嚴。
“爹爹！”方靜歡喜的跑上前去，行了一個禮。
黍離這才恍然明白來人正是當朝的正德皇帝——林木。
她也趕緊抱著琵琶施了一禮。
皇上卻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眼睛卻依然鎖在黍離的身上。
“木兒，你是不是也覺得這丫頭的背影和她很像？”
“母親說的是?？晌矣X得不但背影像，連她彈琵琶的姿勢都像。只不過她彈的時候樂聲里總是常藏著一股悲痛，而這丫頭的琴聲里卻滿是激昂！”
黍離聽的很是迷糊：她是誰？和自己有關系嗎？
就聽到方老夫人嘆了一口氣，說道：“還是沒有她的消息，是嗎？”
“是！二公子一直在找她。”雖然是皇帝，可林木在自己母親的面前卻很是謙卑有禮。
“林羽那孩子也算重情重義的了。你呀，別在這兒陪我了，到寧房中去看看她吧！”方老夫人又嘆了一口氣說道。
“是！兒子這就去看看她，等晚上再來陪您說話。”林木說完就退了出去。
“奶奶，你們說的‘她’是誰呀？”黍離真的很好奇。
“以后你會知道的！”方老夫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眼神空洞的望著遠方，似乎看到了一個渺遠的身影。
方靜也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他悄悄的給黍離打了一個手勢，兩個人便靜靜的從屋里退了出來。
可是一出門，黍離就被嚇了一大跳，院子里竟然處處都有身著金盔鎧甲禁軍侍衛(wèi)的身影。
方靜卻見怪不怪，拉著黍離左拐右折，一直走到一個比較隱蔽的耳房內(nèi)。
黍離正想問她，她卻趴在黍離的耳邊悄悄的說道：“噓，聽，也許咱們能聽到爹爹說的像你身影的那個她的消息?！?p> 原來，方靜知道黍離極想知道那個“她”的消息，便悄悄的把黍離帶到了她娘親寢室的旁邊。
黍離把耳朵附在墻上，果然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都是朕不好，朕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你遭了這么大的罪！”
“不！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已經(jīng)盡力了！而且為了救我，你還——”是寧夫人哽咽的聲音。
“相公，你記著無論何時都不要傷害你自己，我要你好好的！”
寧夫人好像是流著淚說的，最后的幾個字尤其不清楚。
方靜的淚也流了一臉。
“寧兒，別怕！這個仇我早晚會給你報的！”林木的聲音好像很是無奈，又好像很是決絕。
“不！我不要你為了我去和她斗！你斗不過她的！況且我沒有什么，只是再不能給你彈琴聽罷了！”
接著是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黍離看見方靜緊咬著嘴唇，手里使勁攥著衣服的緞帶。
“這些日子我光在夢里夢到姐姐，夢到她教我彈琴，教我寫字，帶我去摘花，夢到我們在花滿樓時，她替我擋住媽媽的板子……”
“我有的時候也會夢到大公子?！?p> “如果那天姐姐不碰到大公子，我們的命運是不是就不一樣了？也許我和她在花滿樓會快快樂樂的！”
“寧兒，你不要說了！”
“其實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大公子其實并不是真心喜歡姐姐！”
林木聲音一頓：“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那還是在菊園的時候，我曾在書房里偷偷看到大公子作畫，他畫了撕，撕了畫，畫上的姑娘雖然有一雙和姐姐一模一樣的眼睛，但面容卻有幾分不像，而且神情也飛揚燦爛的多?！?p> “那——那其實是埋藏在大公子心里的一個女孩！正因為元夕有像她一模一樣的眼睛，才會被大公子一眼看中，然后費巨資為她贖身?！?p> “呵呵，我便知道，我們女人的命有的時候總是掌握在別人的手里?？蓢@的是姐姐，卻一直以為大公子對她情深似海，即使他父親殺了滿云姨，姐姐也痛苦的不去計較?？墒侵挥形抑溃憬愠３０胍箍扌?。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皇后娘娘，她雖然專橫跋扈，可畢竟她能為自己做主！”
“唉，其實有許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有一些，連我沒有搞清楚?！?p> “沒有搞清楚什么？姐姐是死是活嗎？她一直深愛著大公子，我覺得她定然是追隨他，去了！”
黍離雖然聽的很是仔細，一字不落，可是她依然沒有搞清楚他們說的到底是誰。
方靜心里卻很是明白。能讓自己的父親到現(xiàn)在還稱作公子的只有林元的父親和叔父。那么那個“元夕”定然是林元的娘親了。她以前好像也朦朦朧朧聽自己的娘親說過。
方靜一想到這里，更來了精神，更專心致志的聽著那屋里的對話。
“你知道林平是怎么死的嗎？我查驗過，是死在二公子的手里。”
“什么？”一聲驚呼，里面完全是不信任的語氣，但接著便轉為著急的關切，“為什么？難道二公子——不，你一定要小心一些，二公子他——”
“你放心，二公子他不會對我怎么樣！他掛職去云游四方，也許便是害怕我擔心他功高震主的原因吧！”
“那就好！”
“其實我也一直在懷疑當時滿街流傳的謠言是不是真的？”
“什么謠傳？”
“有關元夕和二公子——”
“不，絕對不會！姐姐對大公子是癡心一片，他們歷經(jīng)千難萬難的在一起，姐姐怎么會——”
黍離聽到寧夫人的聲音居然漸漸地低了下去，也許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話并不靠譜。
“寧兒，我們不說她了！靜兒嫁給林元那孩子，她可還適意嗎？”
“自然適意！你是知道的，她從小就盼望自己能嫁給林元?！?p> “唉，一直以來我并不是不愿讓她嫁給元兒，只是那孩子性子孤僻，身體——好像并不是一個長壽的模樣。咱們的靜兒，單純善良，我倒很想她嫁給一個忠厚老實，哪怕不是鐘鼎之家，只要對咱們靜兒好，我就心滿意足了?！?p> 方靜聽到這里，原本止住的淚水又倏地流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