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春天似乎是來的晚了一點,時令已過了“立春”,氣溫還是升不起來,路邊土里的小草卻無拘無束的探出頭來,好像是一個新生的嬰兒用它那好奇的眼光看著路過的每一個人,時而歡笑,時而沉默,時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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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春天永遠(yuǎn)是美好的。
“一年之計在于春”,人們沐浴著和煦的春風(fēng),也看到了“萬條垂下綠絲絳”的搖曳,“一枝紅杏出墻來”的爛漫;感受著春的氣息,體會到了“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的欣喜;同時,那年的春天好像有一些特殊,一場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突然飄然而至,讓人們著實的體會到了“風(fēng)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的意境,那漫天飛舞的雪花不只是“唯有暗香來”,還似乎給人們帶來了“瑞雪兆豐年”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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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這個季節(jié),康大功總是要組織隊里的人先清理路上的積雪,然后往南坡拉草糞,早上一回,上午下午各三回。
隊里年里頭積攢的草糞,必須在年外的半個月內(nèi)全部拉到坡上的每一塊兒地里,待犁地的時候把它蓋在地下,供莊稼生長用。
那時,隊里的飼養(yǎng)室里養(yǎng)著足夠的牛、馬、騾子等牲畜,但康大功是不讓用牲口拉糞的,他總認(rèn)為,蘇家屯的人不能吃飽飯,干活的時候不能太輕快,若是吃飽了飯,干活的時候太輕快了,他們便會不聽話,不服從自己的領(lǐng)導(dǎo)。
那草糞堆就在飼養(yǎng)室門外的一個大坑里,往南坡拉糞的人長年的就是那幾戶人家,裝車子的時候都怕自己裝的不夠多,因為薛老喜就在南大路邊的路口給每一輛車子過磅,每車按重量記工分。
薛老喜就蹲在磅后那土堆上,每過一輛架子車,他總是先看主人是誰,然后看一下磅上的標(biāo)記,隨即說一聲“走吧”,人們便拉上架子車往南坡上。
那車子下了磅,便是一路的上坡,都是三四十度的坡度,到了一些特殊的路段都有70度到80度的樣子了,這個時候,這幾戶人家便得集中起來,大家合起伙兒把一輛車子先弄到地的中央。
每年拉糞的季節(jié),我和蘇老二都把一根繩子拴在架子車上拉梢兒,一趟一趟往坡上去。
那一天,天還不亮就聽見父親在院子里走動的聲音了,我知道那是他在擺弄他的家什,他就要去那糞坑里裝糞了。
我連忙起身隨著父親來到了那個裝糞的現(xiàn)場。那時,那里已經(jīng)人聲鼎沸了。我看見蘇老二在前面扶著車桿,鐘叔和鐘嬸兒在架子車的兩邊用糞叉往車?yán)镅b著草糞,見我父親拉著車走過來,他倆就加快了速度。很快,他們的車子裝滿了,給我父親讓出一個位置,我們的架子車就推了進(jìn)去。
當(dāng)我和父親把車子拉到過磅地方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了,老天爺好像是“人來瘋”,“不足扯”,這時又從天上飄下了雪花,但沒有康大功的命令誰也不敢停止往山上送糞。
父親駕轅,我和我姐一個人一邊拉著梢兒,可能是因為天要下雪了,我們?nèi)硕疾蛔杂X地加快了腳步,車子上了磅的時候,好長時間聽不見薛老喜說讓我們走的聲音,我扭頭一看,原來那磅后面的土堆上蹲著二騾子,只見他穿著一個新的小大衣,頭和臉都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小大衣”就是那個時期最時尚的,比厥肚子小棉襖大許多的棉上衣,因為需要的布料和棉花多,一般的人家是做不起的,也不知道薛老喜家里那里弄來的比我們家多了許多的布料和棉花。
我看見二騾子在瞅著磅上的標(biāo)記發(fā)愣。平時,看見薛老喜的時候,我心里有點怕他,總不敢多說一句話,見是二騾子,我就毫不客氣地問:“多少”?
“你看是多少”?他又反問我。
“700斤”,我故意多說了70斤。
“那就700斤吧”,二騾子在那個本子上記下了“700”斤的字樣。
下了磅,雪花夾著凌晨的北風(fēng)越來越大。開始,我們都凍得直哆嗦,越哆嗦越用力,越用力拉著車跑得越快。從村子到地里大概有三里多地,那天,拉出一里多地的時候,地上的積雪已經(jīng)是踏在上面便發(fā)出“咯吱咯吱”一聲響的厚度了。
我早已出了一身的汗,但頭發(fā)和眉毛上都結(jié)了一層晶瑩的冰,路上拉糞的人和我一樣都是從鼻孔里和嘴里冒出一團(tuán)團(tuán)的熱氣。
到了該上金嶺的陡坡了,拉糞的幾戶人家便自覺地把車子停在了坡下,十幾個人圍著一輛架子車往坡上挪。
我和父親把車子停下來,連忙加入到臨時組成的團(tuán)隊中。那時,正好輪到鐘叔的車子上坡兒了,十幾個人立刻將那車子圍住,推的推,拉的拉,車子艱難的往坡上移動著。
鐘叔駕著轅兒,我和蘇老二在前面每人拉著一根繩子,突然那輛架子車不前進(jìn)了,不知是誰在后面大聲地吆喝:“駕好轅,駕好轅····”。
但那車子不但不往前走,突然又朝后面退了起來,我看見那兩根車桿已經(jīng)著了地,鐘叔的身子臥在地上,牢牢地壓在那兩根車桿上,他一臉的緊張,車子的右邊就是那條“黑眼兒溝”。
不知是誰很快在那雪地里刨出了兩塊兒大石頭,很內(nèi)行地墊在車子的輪子下,車子立刻穩(wěn)定了下來。
我和蘇老二連忙拐回去拉地上的鐘叔,他躺在地上起不來。這時,我看見他一只腳光著,就問:“叔,那只鞋呢”?
“掉了”,他回答。
“叔,像這樣的陡坡兒,鞋子敢掉”?不知是誰又問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是咋掉的”,鐘叔又說。
我和蘇老二趕緊到車子的后面去尋找,在距離車子五六米遠(yuǎn)的雪窩兒里,我倆找到了那只鞋。原來那只鞋腳后跟的底上早已有一個核桃大的洞,連接兩塊兒鞋面后縫的線陳舊了,在鐘叔那只腳用力的時候,那縫便敞開了·······。
幾十年來,我時常想起那五六米遠(yuǎn)的雪地,滿路的頑石子兒,赤著腳,用著力,拉著車的鐘叔是咋走過的呢?
飼養(yǎng)室里的牲口,除了春耕的時候套犁套耙,平時往金嶺,銀鈴上拉糞,無論坡再陡,路再遠(yuǎn),任憑那些牲口在草頭歇的叫喚,康大功一聲令下,所有牲口都不能出動。
原因是:
康大功有三個理由,這三個理由對不同人,不同的環(huán)境,不同的地點,有不同的說法。一,蘇家屯人不能太安逸了,若是安逸的時間長了就沒有勁兒干活了;二,蘇家屯人不能太安逸了,若是安逸的有勁兒了,就不聽話了,就要干私活了,甚至就要造反了;三,不能讓飼養(yǎng)室里的牲口套上架子車去拉糞,那樣做會因為牲口的品種不一樣,胖瘦不一樣,勁兒大勁兒小不一樣,公母不一樣······,低素質(zhì)的蘇家屯人便會因此打架斗毆,影響安定團(tuán)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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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李
我的“老天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