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素貞有將近一個星期都沒有出大門,一來她的身子不允許;二來她也以為全蘇家屯村的人都在議論她。
那天媽媽坐到康素貞的面前說:“貞貞,你四叔和四嬸兒要到省城培訓(xùn),她們想讓你去縣上給她們照顧一個星期的孩子,你去不去?”媽媽小心翼翼地問她。
四叔康四功在縣里的財政局當局長,四嬸也在財政局上班,他們有一個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寶寶。
康素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這幾天,她反復(fù)地思考著蘇老二的處境,家里村里鬧這樣大的動靜,蘇老二肯定會受到影響的,他肯定都沒有臉面在那群學(xué)生面前講課了,那個校長佟倉貨肯定也會給他壓力和難堪。
康素貞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思考著去見蘇老二的機會。
媽媽見她順利地答應(yīng)了她的安排,就很快地整理了幾件簡單的東西,下午便親自送她去大塔村路邊的車站上了。
路過小學(xué)門口的時候,康素貞便放慢了腳步,她朝那校院里努力地搜索著蘇老二的影子,但毫無結(jié)果。當她走到蘇老二住的小樓下面的時候,她抬頭朝那樓上看,樓梯、樓門、樓的窗戶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那樓門上又換了一把新鎖,她猛然地一驚,一種不祥之兆籠罩了康素貞的心頭,蘇老二大白天是從來不鎖樓門的,莫非是他-------?
沒來得及多想,她和媽媽都已走過了那個小樓,因為有媽媽的陪伴,她是不能一步三回頭的。
兩個人都沒有多余的話要說,媽媽只是交代她晚上的時候,要早早地打發(fā)孩子睡覺,門和窗戶都要關(guān)好,上學(xué)放學(xué)了要及時的去接送孩子之類。
不一會兒,她們兩個人便來到了車站,遠遠地看見那輛紅色的客車從遠處駛來,媽媽對康素貞說:“坐到車上,要看好自己的東西,等你四叔和四嬸回來了你就趕緊回家,我還來這個地方接你·····”,從媽媽的幾句話里,康素貞又感到了這個家對她的不舍。
這時,客車已經(jīng)來到跟前停了下來,臨上車,媽媽又說:“老二已經(jīng)不在學(xué)校了,照東去接替他了”。
康素貞忽然瞪大了眼睛吃驚的看著媽媽,媽媽又說:“你走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一聲汽車的喇叭響打斷了媽媽的話,那客車一溜煙便消失在媽媽的眼前。
車上的康素貞久久的站在車門前沒有挪動身子,那售票員催了她兩次讓她坐下她都沒有聽見。
剛才聽到了媽媽的話她才明白,蘇老二會輕易的被他們安排進小學(xué)當民辦教師,也會輕易的被他們清理出去,目前這個結(jié)局雖然在預(yù)料之外,卻是在情理之中的。
蘇老二已經(jīng)不在小學(xué)校里了,那他會在那里呢?他在他的家里嗎?不會,他不是那種游手好閑的人,那他又去那里了呢?
那客車在馬路上飛奔著,康素貞決定到了下一站她就隨著下車的人下車,拐回去到那高中的門前喊喊李志栓,問一問蘇老二的下落,她一定要在第一的時間內(nèi)找到蘇老二,把事情的經(jīng)過給他說一說,把心里的話給他訴一訴,給他最大限度的安慰和理解。
汽車又到了一站,她提上自己的東西就要下車,透過車窗,她突然看見了縣城的輪廓,她的心里突然又產(chǎn)生了另一個想法,蘇老二一定還在縣城那個火車站的貨場上,一定在!那一個貨場是他賣命和賣力氣的地方,發(fā)泄自己的地方,折磨自己的地方,平衡自己心理的地方-------。
康素貞想到這里,又坐了下去。
四叔一家住的是財政局一棟二層小樓。
客車到了終點站,康素貞很快來到哪個地方,正在這個時候,從樓梯間里走出一個阿姨,平時康素貞來這里的時候,兩個人早就熟悉了。
康素貞還知道,這個阿姨和四叔家住的隔壁,兩家關(guān)系很好,就像是一家人一樣。
看見康素貞,那阿姨很熱情的對她說:“哎呀,閨女呀,你四嬸兒因事急提前走了,她把寶寶交給了我,你就是明天,后天來也無妨,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寶寶一切的······”,那阿姨說著話,臉上綻放著讓人靠得住的笑容。
康素貞先是一驚。
原來四嬸兒提前走了?四嬸兒把寶寶托給阿姨了?
那么,何不····。
康素貞想到這里,她抿著嘴二笑了,連忙說:“姨,我就是來給您說一聲,托您再替我照顧寶寶一個晚上,我晚上要去城東看看俺舅,明天上午我早早的都回來了,你看······”。
“去吧,你去吧,閨女,你啥時候回來都中,我一定好好地照看寶寶的一切,你放心,你放心妥了······”,
那阿姨一邊說著話,一邊揚著胳膊催她趕快去看舅舅。
縣城里哪里有自己的舅舅呀!
那時,康素貞急中生智,她要趁這個空檔勾回到蘇家屯里去,一尋蘇老二的下落,尋找回自己心理的平衡。
出了大院門,康素貞連忙朝汽車站跑去。
到了汽車站,她先到售票處問售票員,往小黃鎮(zhèn)的客車幾點發(fā)車。
那售票員愛理不理的回答,說是下午總共兩班車早已發(fā)光了。
康素珍的身子一下子癱軟下來,她覺得那個售票員在嘲笑自己無知和愚昧,就連忙走出了汽車站。
康素貞在出站口的一個墻角處站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她才覺得身上的汗水浸透了她那沒有完全愈合的傷痂,生出來一刺一刺的疼痛。
她躲在那個墻角,臉朝著一邊的磚柱子,她傷心的哭了。
這一切都是為了啥呀?就這樣叫人一命相賭?
片刻,她又堅定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窮的叮當響的,思維全面,動作敏捷的蘇老二,我康素貞可憐他的不幸,崇拜他的鋼烈,待見她的柔情,思想他的吃苦耐勞······。想到這里,她抬頭看了看西邊的天際,那輪夕陽好像突然變得碩大軟綿起來,它好像在朝著自己笑,并且對自己說話:
蘇老二都是這樣徒步從這里出發(fā)回蘇家屯的,你不是可憐他,崇拜他,待見他嗎?難道這一切你只是想想而已?你要是真的待見他了,就從這里出發(fā)徒步回到你的蘇家屯,那也不過三個小時的時間,到那時也不過晚上八點來鐘,正好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曼妙時光啊······。
想到這里,康素貞依然決然地朝著蘇家屯的方向徒步走開去。
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深秋的天氣里康素貞的身上感到了一襲逼人的寒氣,她不由地拉了拉上衣的下擺,也許身上的這件襯衣小了一點,她一下子感覺到了那種捉襟見肘的窘態(tài)。
此時此刻,她腦海里全是去見蘇老二的急切,她忽然想到:
蘇老二冷嗎?
蘇老二也和我一樣的冷嗎?
蘇老二一定和我一樣的窘態(tài)。
······
康素貞一下子站住了,她抬頭在那張寬大深遂的夕陽光輝里努力地搜尋著蘇老二的影子。
就在這時,蘇老二一下子映入了她的眼簾,他的影像競是那樣的有立體感。
一會兒,她看見蘇老二在朝自己笑;一會兒,她又看見蘇老二在朝著自己抹淚水;一會兒,她看見蘇老二坐在那間斗室的單桌前沉思;一會兒,她看見蘇老二開始摔東西了,也不知道是教案還是教科書,連同他那單薄的鋪蓋都被他摔得滿地都是……。
當蘇老二笑的時候,康素貞的心如怒放的花兒一樣鮮活;當蘇老二抹淚的時候,康素貞的心就如深秋的樹葉一樣枯萎,她立刻想到,蘇老二之所以這樣抹眼淚,都是因為自己惹的禍造成的······;當蘇老二沉思的時候,康素貞的心又泛活了,那個時候,她能夠想象的到,那是蘇老二在思考怎樣面對現(xiàn)實中的山阻水攔了,當那個蘇老二設(shè)計好了一條通往兩人一起生活的“伊甸園”道路的時候,他是一定會帶著她康素貞前往的,哪怕那條路只有兩指寬,哪怕那條路上荊棘叢生,哪怕她這一輩子都背負著這個“私奔”,“通奸”,“鬼混”的丑名聲,她康素貞眼都不眨。
在那條通往兩人一起生活的“伊甸園”路途上,她一定會用一個女兒的身子為那個倔強的蘇老二避風(fēng)遮雨,用她一個天下女兒身上特有的勤勞和樸實,把那一路上的風(fēng)雨雪霜溫潤成他賴以生存的美味佳肴······。
但是,當她在那夜幕上看見蘇老二在摔東西的時候,她便知道了,那是蘇老二碰壁了,自己理想的路不通了。
也就在那個時候,康素貞忽然看見蘇老二的額頭和臉上一道道的傷痕,有的地方甚至滲出了殷紅的血·····。這時,康素貞的心和蘇老二的額頭和臉面一樣,也是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康素貞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是見過蘇老二額頭有傷痕的,就是那年自己坐蘇老二的架子車竄到黑眼溝里的那一回,就因為那一道傷痕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使她產(chǎn)生了對蘇老二一生一世的愛憐。
這時,康素貞累了,他不得不坐在路邊的一塊兒石頭坐下來,抬頭再看西天的天際,那里只剩下一抹輕輕的光亮,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進入了黑夜。
······
康素貞原本膽小,平常的日子里無論白天或黑夜,只要突然看見了什么飛禽走獸,或者是夜晚聽見了狗,貓或者老鼠的叫聲,她都會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冷顫。但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從自己心里對蘇老二產(chǎn)生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感,無論白天和黑夜遇到類似的情況,她都膽大了許多,她敢正視對方了,她能泰然處之了······。
此時,那條道路上靜的出奇,四周一片漆黑,康素貞的心里完全沒有害怕什么的概念,她坐在那塊石頭上,用膝蓋支撐著自己的腦袋,他在想:
蘇老二此時此刻也一定冷,這個時候他是最需要溫暖的,他的心需要溫暖,他的胳膊和肩膀也需要溫暖,蘇老二需要的這種溫暖,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康素貞能夠給他,也只有自己的溫暖,才適宜蘇老二的生存······。
想到這里,康素貞的身上涌起了無窮的勁頭,她忽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就是要到蘇老二的身邊去,在他的心靈和肉體受到侵襲的這個深秋夜晚送去自己獨有的溫暖。
······
當康素貞好不容易走到蘇家屯村口的時候,她不由的放慢了腳步,她心里盤算著怎樣把蘇老二從家里喊出來呢?最初她打算先去找著李志栓,然后再讓李志栓把蘇老二喊出來,但轉(zhuǎn)而一想,這樣做多此一舉,此時此刻自己還有什么障礙不能直接去喊蘇老二的大門呢?既然那張窗戶紙已經(jīng)被他們捅的稀巴爛了。
那晚沒有月光,只有滿天的星星在她的頭頂上眨呀眨的,當康素貞走到小學(xué)圍墻邊蘇老二曾經(jīng)住過的那個二樓門下的時候,她猛然看見那圍墻的根下有一團黑影。
康素貞借著星光定睛仔細一看,她一個剪步跨上去:“老二,你咋在這里?………”。
那團黑影也忽的從地上站起來。
······
原來,蘇老二那天晚上從學(xué)校里背回了自己的鋪蓋卷兒,第二天他在那個草屋里整整睡了一天,娘幾回喊他吃飯,他都以沉默表示沒有食欲。
到了傍晚時分,我去他家里把康素貞退學(xué)以及外面?zhèn)髡f的基本情況向他說了一個大概。
蘇老二只是無奈的眨了眨眼睛表示他已經(jīng)知曉,他的身子甚至連動都沒有動。我看他沒有任何的興趣,沉默了一會兒就回到了家里。
接連的幾天里,蘇老二更沒有出自己的大門,他能夠判斷的出,此時的蘇家屯因為自己一定是一片嘩然,一片的對自己的嘲笑和幸災(zāi)樂禍聲,這個時候出去,自己不但經(jīng)受不住人們的指頭搗脊梁骨,弄不對還會招來康家人一頓當面的臭罵,甚至一頓的拳打腳踢。
那幾天,蘇老二也反思,自己在縣城火車站的貨場干的好好的,雖然苦累,但自覺的已經(jīng)適應(yīng)的差不多了,那幾個工頭已經(jīng)不再罵自己“小蛋子兒”孩子了,甚至有的時候還會因為某件事情給自己一個笑臉。
在那個地方出苦力,起碼比康大功領(lǐng)導(dǎo)下的蘇家屯人拼死拼活干一天只掙八分錢強的多,當時,蘇老二和蘇家屯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都在哀嘆自己,咋和康大功同一時期脫生到同一個天下了呢?
在那個地方出苦力,不但可以自己養(yǎng)活自己,還能貼補家用,可為什么要聽康素貞和李志栓的話回來當一個民辦教師呢?盡管當這個民辦教師是自己的最愛,但當時為什么自己都沒有想到“吾為魚肉,汝為刀俎”的現(xiàn)實呢?
自己究竟又犯了什么罪惡被佟倉貨驅(qū)逐出了學(xué)校呢?難道說都二十歲的人了,自己真的欺騙了康素貞?若是欺騙了,難道康素貞就沒有感覺?就識別不出來?
蘇老二想呀想呀,不想倒還罷了,這些問題他是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痛苦。
干脆不想這些了!
無奈的蘇老二此時此刻想到了那句“人在做,天在看的”話,一切叫“老天爺”判決吧。
經(jīng)過幾天的反思,蘇老二最后決定,自己還得躲的遠遠的,躲開這個蘇家屯,一定要躲開這個蘇家屯里那些紅眼綠鼻子。
自己惹不起,總還躲的起!
他決定還去縣城火車站的貨場里扛大包,自己對自己不慎所造成的一切不是,眼不見,心不煩。
就在蘇老二這個決定產(chǎn)生的同時,他更產(chǎn)生了對那個小學(xué)校的眷戀和向往。
自己曾經(jīng)在那個院子里,那個二樓上灑下了辛勤的汗水,留下了許許多多美好的記憶。在那里,他教學(xué)生解決“雞兔同籠”,“行程”,“正反比例”等問題;他教學(xué)生識別“大,中,小”括號的用法;他課余時間,甚至在課堂上興致高昂的時候,他私自改變課程安排教學(xué)生唱歌,吹竹笛,盡管自己的五音不全,沒有任何樂理知識,但那些求知若渴的孩子們就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的“動物世界”一樣跟著他“哼哼······哈哈······”。
在那個二樓上,每當夜晚人靜的時候,蘇老二就會拿起那根竹笛像模像樣的吹奏《十五的月亮》或者《外婆的澎湖灣》等等,有幾回,當他吹奏了幾曲,推開了屋門要到樓下散步的時候,他竟然發(fā)現(xiàn)門下面有一群人在仰著脖子聽他的吹奏。
那一刻,蘇老二是多么的有成就感,自豪感啊!
這一切以后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
在那個校院里的門后,蘇老二第一次用一個成年男人的目光審視過康素貞嫩白的手,他也身不由己的將自己那棱角分明的手在康素貞的眼前有意地展示;在那個小院子里,他接過康素貞遞給他的帶著康素貞體溫的花生,同時他第一次以一個成年男人的敏感吮吸了從康素貞鼻孔里呼出的氣息,那一刻,他的感覺簡直奇妙的不可言說;在那個二樓上,蘇老二接受了康素貞送給他的那個西瓜,還收下了康素貞給自己帶來的十塊人民幣,那個西瓜和十塊錢不單單是他有生來第一次最大的物質(zhì)享受,更是他的心靈受到了有生以來最深刻,最廣闊的撫慰。
那一刻,絕對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有此經(jīng)歷的人終生難忘,是其最大的滿足和快樂。
如今這一切的一切都化為了泡影!以后自己的命運中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環(huán)境出現(xiàn)了。
就在那天晚上,蘇老二神使鬼差的走出了大門,他身不由己地來到小學(xué)大門前,學(xué)校的大門敞開著,他看見佟倉貨和二騾子照東站在校院的燈光中歡快地說話,他連忙躲到一邊那個矮墻后藏了起來,他一直等到佟倉貨和二騾子照東從學(xué)校里走了出來,然后又鎖上了校門走了回去。
看看周圍很平靜,蘇老二就走到二樓原來自己住過的,現(xiàn)在是二騾子照東的住室門下,他抬頭看著那住室的門,星光下,他只是看見那門關(guān)的嚴嚴實實的,一種無限的失落感立刻涌上了他的心頭。
就在這個時候,蘇老二的鼻孔里鉆進了一襲襲的墨香,他斷定,這種墨香就是自己用過的那種墨汁透過門縫飄下來的。
這時,淚水立刻模糊了蘇老二的雙眼,他一下子無力的蹲在了地上。
就在這個時候康素貞走了過來。
······
聽見是康素貞的聲音,蘇老二連忙站起來,他膽怯的朝后面退了兩步。
康素貞在星光下仔細地看著蘇老二擰緊的臉面,她說:“你咋在這?我正要去敲你家大門”。
蘇老二又把臉面朝一側(cè)擺了擺沒有吱聲。
“你說話呀!你咋在這?你知道我來這尋你”?
“你在這都不興我在這了”?蘇老二反問。
康素貞遲疑了一下又說:“你從學(xué)校出來了”?
“你叫我出來的,我敢不出來”?
“你說的什么話?我會叫你出來?是他們······”。
還沒等康素貞的話說完,蘇老二轉(zhuǎn)過身子朝回走去。
康素貞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但那衣袖一下子又被蘇老二從她的手中拽了出來。
康素貞又趕了兩步站在蘇老二的面前:“我從縣城里抹黑走回來就是叫你這樣對待我嘞”?
康素貞說完這句話,她委屈的“嚶嚶”哭了起來。
蘇老二站住了,他依然把臉面朝著一側(cè)。
“你哭啥?我被佟倉貨開除了,不是因為你嗎?難道說你不知道”?
見蘇老二終于搭話了,康素貞說:“我知道,我知道是因為我,但你埋怨不得我呀,我真的不舍得你出來,可我······”。
“可你咋了?我被攆出來了,你爸都心靜了,與你有關(guān)無關(guān)又咋著”?蘇老二說著又要往回坐,康素貞又趕了兩步站在他的面前:“蘇老二,你就是去死,也得聽我把話說說,我是下午才去的縣城,在路上才聽說你被攆出了學(xué)校,我到縣城沒有停留就走著走趕了回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見見你,把其中的有些事情給你說說,難道你就這樣······”,康素貞說完,她哭得更加傷心起來。
蘇老二依然冷冰冰的說:“那你說吧,都是啥事”?
康素貞連忙抬起頭:“在這里說著不中,你和我一起到百畝地里去說才中”,康素貞說完,看著蘇老二的臉面,好像是在等著他答應(yīng)自己。
百畝地是距離小學(xué)不遠的一塊兒一百多畝的莊稼地,那塊兒地的東、北、西三面是蘇家屯和其他鄰村的邊界,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幽靜地方。
蘇老二能夠想象的到,目前自己的立足之地是一條蘇家屯的出境大路,路上多有行人走過。
看蘇老二默許了,康素貞就邁開雙腳在前面走著,蘇老二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
兩個人來到百畝地的中央。那時正是玉米將要收獲的季節(jié),百畝青紗帳早已變成了百畝黃紗帳,兩個人被那百畝黃紗帳裹著,只能看見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
······
蘇老二知道,在蘇家屯,有誰家的孩子哭著鬧人了,家人哄不消停,都會自覺不自覺地來一句:“再哭,再哭老功都來了······”,這樣一句話,無論怎樣怪毛兒的孩子,都會立刻止住哭聲。
時間長了,蘇老二也有同樣的感覺。此時此刻,他和康素貞兩個青春少男少女就這樣站在一個連鬼神都看不見的空間里,盡管康素貞早已凹凸有致,猶如凝脂一樣的肌膚每一寸都噴發(fā)著醉人的氣息,那勾魂的眼光一眨一眨的在撩撥著蘇老二每根神經(jīng)末梢,但他一點非分的想法都不敢有,他害怕康大功和佟倉貨從天而降。
此時的康素貞溫順的羔羊一樣站在蘇老二的面前,那暗淡的星光隱隱地鋪就在她的臉龐上,映照在她的淚水里,蘇老二明顯地覺察到,隨著康素貞前胸的一起一伏,那清純的鼻息噴濺在他的臉上,不得已的蘇老二又把它吞進自己的肺腑里。
星光下的康素貞,已經(jīng)不是那株金嶺上棉花枝頭結(jié)出的半開花蕾了,她已經(jīng)是那朵沖破了覆蓋在花蕊之上那層璀璨的結(jié)晶,掙脫束縛自己硬殼而怒放的花朵了。那花朵向四面八方噴吐著濃郁的芬芳,在淡淡的月光下發(fā)出了璀璨的光芒,搭眼看去,可以輕易地領(lǐng)略到玉一樣的溫潤和剔透。
星光映照著康素貞的眼睛,還是那樣片刻的晶瑩,片刻的善良,片刻的溫婉,片刻的游離,片刻的恐懼,片刻的可憐,然后是長長的渴望······。
康素貞又一次把她那天地間第一字母性的妙曼和慈祥毫無保留地投向了這個紛紛雜雜的人間······。
那一刻,蘇老二第一次把康素貞“當做一件放置在臺案邊緣的,晶瑩剔透的玉制器皿”了,看著她那搖搖欲墜的樣子,蘇老二的心中就生憐,生恐。他很想把那個玉制器皿挪到一個安穩(wěn)的地方去,但他總是沒有力量,沒有機會,更沒有膽量去觸碰她。
蘇老二認為,當他上前去挪動那件玉制器皿的時候,那器皿就會因為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她而轟然落地,支離破碎······。
康素貞始似乎沉浸在一種幸福的營養(yǎng)液里,她在享受著因為兩個人,只有自己和蘇老二這兩個人獨處才能產(chǎn)生的浪漫和溫馨的時光。
蘇老二一動也不動,把臉調(diào)整到一個恰到好處的角度,他在回憶康素貞先前無拘無束地撕著自己嘴的美妙………。
這時,康素貞上前一步將身子移動到幾乎與蘇老二的身子相貼的位置,她的頭深深的低下去左右搖擺著,她似乎聽到了蘇老二急速的心跳。
蘇老二幾欲朝后退去,但他的雙腳像生了根一樣挪動不開。
兩個已經(jīng)在自己的腦海里敏感了無數(shù)次男女之事的少年就那樣急促地呼吸著。
好大一會兒,康素貞伸出了自己左胳膊,她好像冷靜了許多。
康素貞說:“老二,你不是最知道‘掌握’是什么意思嗎?你‘掌握’一下我的手腕······”。
蘇老二這時真的朝后退了一步,他的腦海一下子亂如麻,他沒有想到康素貞會向自己提出這樣的話題。
他不敢!他不敢在這樣的時期,這樣深深的夜幕里去‘掌握’康素貞的手腕,去做這樣的男女肌膚之親。
覺得蘇老二朝后退了一步,康素貞猛的上前抓住蘇老二的一只手腕,那個時候,蘇老二竟神使鬼差的把自己的那只手掌伸展開來,情不自禁的做出了就要‘掌握’的動作。
就在那一刻,康素貞毫不猶豫的將蘇老二的那個手掌摁在自己的手腕上,兩個蓄滿青春騷動的少男少女就那樣把身子連在了一起。
蘇老二的一只手緊緊的握著康素貞的手腕,握過一只,又握另外的一只,突然,他感覺出康素貞的兩只手腕上都有一道明顯凸痕。
在蘇老二的印象中,康素貞帶兩只手腕都是光潔完整的,他摁住康素貞手腕上的那道凸痕問:“這是咋了”?
康素貞一下子依偎在蘇老二的懷里,她的身子在不停的顫抖。
“這是咋了”?蘇老二又問了一句。
“他們······,他們打我了······”,依偎在蘇老二懷里的康素貞斷斷續(xù)續(xù)的“雨兒滴滴”起來。
蘇老二又問:“為什么”?
康素貞抬起頭看著老二,把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一切向他敘述了一遍。
蘇老二一下子驚呆了,他沒有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闖下了這樣一個大禍,今后的日子自己怎樣在蘇家屯生存呢?
覺得蘇老二面有難色,康素貞掙脫了蘇老二的那只手:“都不疼了”。
這時,蘇老二一下子膽大起來,他又用自己的手掌去撫摸康素貞的脊梁,他的手掌在那清晰的鱗狀傷痕上周游著。
蘇老二的心里無比的愧疚,他知道這些傷痕都是因為自己而造成的。
“也都不疼了,你不要再動它了”,康素貞弱弱地說。
蘇老二已經(jīng)沒有合適的語言表達自己的心情了,他依然那樣重復(fù)著自己的動作。
“都怨我,那晚我是太急了點,當他們叫我保證不和你接觸的時候,我說‘窮叫他窮,我不嫌他窮’,一定是這一句話惹惱了他們”。
停了一下,康素貞又說:“我也沒有想到他們那樣生氣,當他們把那布簾子掀開,我看見懸在梁上的那兩根繩子,開始我都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當我知道他們要吊起我的時候,我還覺得他們只是嚇唬我,真····,真的····真的····,真的沒有想到他們會拴著我的兩只腳把我吊起來····”。
說到這里,康素貞泣不成聲了。
蘇老二把她緊緊地攬在懷里······。
“吊了起來,我真的可害怕,我不害怕別的什么,就害怕那繩子斷了,一下子把我栽下來把臉磕破了,到那個時候我算是沒有資格再和你接觸了,你·····,你一定會嫌我丑的,那我還咋過呢?······”
康素貞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她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問題。
好大一會兒,她又說:“還好,那繩子可結(jié)實,我在那繩的下面晃呀晃的,它竟沒有斷·····”。
蘇老二也哭了,他哭懷里的這個弱女子竟這樣的大命,這樣的愛好,這樣的愛惜自己的面貌,并且她的美顏就是這樣無私的為了他蘇老二。
“到了那個時候,我心里都不害怕了,真的有一種怨氣在我的心里產(chǎn)生了,爸爸那里都好,他待我也可親,可為什么這種事他要叫那么多的人參與解決呢?一個人私下給我說說,也許我這一輩子都成了別人的女人了······”。
康素貞說到這里,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眨巴眨巴著星星一樣的眼睛,把眼眶里的淚水都擠了出去。
“開始,他們也只是大聲的呵斥我,見我不表態(tài),都開始打我了。你是知道俺爸爸那個羊皮撣子的,那是老喜叔送給他讓他撣掉身上塵土用的,他們就用那撣子朝我的身上摔······”。
康素貞的身子顫抖的更厲害了,她好像就要倒在那松軟的土地上,但蘇老二沒有讓她倒下去。
“那時,我都不顧羞恥了,他們也不顧了羞恥了,我的襖一定都是倒垂下去蓋住我的頭了,撣子就落在我的脊梁和肚子上······”。
康素貞嗚咽著,她一定是害怕夜深人靜的時候“隔壁有耳”。
康素貞忽然仰起臉,怔怔的,一下子把蘇老二推開,她像一頭獅子一樣發(fā)怒:“你說,你說說,我沒有哭,我也沒有喊,我都是為了啥······”?
那個時候,蘇老二還真的不清楚康素貞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
“我咋恁信球嘞,他們問我敢不敢了,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嫌他窮’,他們聽了這句話,就用虎頭鉗子擰我的腿·····”。
康素貞情不自禁的朝蘇老二的懷里靠去。
蘇老二連忙跪在地上,他掀開了康素貞的褲管·····。
“老二,我這一輩也真的可憐,這一輩子我都不會穿裙子了,女人們穿裙子都是露美腿的,可是我····,我····”。
出身卑微的蘇老二此時此刻盡管對男女之事多有向往,但并沒有充分的理解面前的康素貞真正的用意,對她的那幾句帶有暗示的話也只是心里猛然一陣的激動和感激,他的思想還是處在先前那種懵懂的狀態(tài),在他的意識中根本就不敢想要娶這個康大功的閨女當媳婦兒。
······
覺得時候不早,這時,被佟倉貨攆出學(xué)校的陰影又一次籠罩在蘇老二的心頭。
他對康素貞說:“時候不早了,咱回家吧,不然······”。
蘇老二說到這里停住了,他下面要說的是“不然的話,恐怕你還要再挨一頓打······”。
康素貞有點兒不耐煩了,她冷冷地說:“我不敢回去,我是下午才去的縣城,得到一個空走著走回來專門見你嘞,你就要在這里陪著我,你還得在天明之前把我送到大塔村邊的馬路上,讓我搭第一班的車趕回去”。
蘇老二抬頭看了看天,然后對康素貞說:“那現(xiàn)在就往車站里去吧,在車站那個地方等······”。
康素貞覺得蘇老二說的也在理,她又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身上沒勁兒了,走不動,你背上我······”,康素貞好像在撒嬌。
蘇老二順從地蹲在地上讓康素貞攀上自己的后背,然后站起身來。
······
“老二,你把我背到香港去吧”?
蘇老二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無拘無束的小學(xué)時候,但他沒有吱聲。
康素貞又說:“我聽人家說,那個地方?jīng)]有家族勢力,完全靠一個人的勞動過活,我可是啥活都會干,到那里,啥活掙錢你就干啥活,我保險冬天不會叫你受凍,保險不會叫你挨餓;我還聽說,那里的男女只要相互待見了都可以成為一家人;我還聽說,那里可多的黑社會,他們會平白無故的欺負人,但是,誰要是欺負我了,你就得跟他拚命………”。
背后的康素貞沉浸在美好憧憬里,蘇老二清晰地覺得,她的兩行熱淚順著自己脖頸流了下去······。
蘇老二就那樣背著康素貞,黑暗中,他耳聞八方,眼觀四路,他的心情非常復(fù)雜,幸福和恐懼兼而有之。
那個純潔的少女康素貞就那樣緊緊地依附在他單薄的脊梁上陶醉的不省人事,她哭了,她不敢大聲地哭,她也害怕她的哭聲會引來她的爸爸康大功,她就那樣嗚咽著,嗚咽的淚水猶如夏天的雨兒滴滴………。
終于到了大塔村邊馬路上的車站,蘇老二把康素貞放在地上,他大膽地上前愛撫地為康素貞擦去臉上的淚水,又為她整理了一下零散的劉海。
康素貞上前為蘇老二抹去了額頭的汗珠,兩個人就要分別的時候,康素貞對蘇老二說:“蘇老二,這幾天我就在縣城等著你,你還去那里找個活兒干,我會天天給你買肉面條兒喝,你聽見沒有”?
蘇老二沒有回答。
康素貞又說了一遍:“你到底聽見沒有”?
這時蘇老二才說“聽見了”。
“你能做到不能”?
蘇老二回答:“能”。
康素貞坐到車上,她把頭探出窗外,給蘇老二送去了一波又一波期待的眼神。
······
蘇老二送走了康素貞,他知道自己無顏從正路上回家,他又繞了好大一個彎兒,轉(zhuǎn)到大塔村南的山坡上又下來,通過很多塊兒莊稼地,最后才回到了家。
到了大門口,他看見娘站在大門口好像是在等自己,那眼神分明是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覺的樣子。
見到了蘇老二,娘無言地隨著他走了回去。
蘇老二進了那間草房,一個趔趄一下子躺在了床上。
這時,渾身疲憊的蘇老二思維在飛速地運轉(zhuǎn)著,他能夠想象的到,自己又一次闖下了大禍,這回不同于那次自己開著架子車帶著康素貞竄到黑眼溝那回。要說那回是薛老喜之類借以巴結(jié)康大功的話,那么,這回不單單是他們還要借以去巴結(jié),更多的是薛老喜,佟倉貨之類會把這件事當做他們一輩子的談資,在蘇家屯當做一部教科書廣泛運用,來挖苦譏諷自己。
蘇老二更明白,這回算是完全惹怒了康家人,從此這個蘇家屯不再算是自己的家鄉(xiāng)了,自己算是待不下去了。
想到這里,他立刻想到,自己還的出走,在他的想象中,堰縣縣城是中國最大最繁華的地方,甚至是一片樂土。他還得到縣城的火車站貨場里去當裝卸工,自己有骨氣一輩子都不回來。
此時此刻,他徹心徹骨的感激這個時代,若不是這個時代改革開放,就算是有千千萬萬個蘇老二也逃不出蘇家屯這個彈丸之地,更逃不出康大功那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魔掌。
但蘇老二轉(zhuǎn)念想到,凌晨分手的時候,康素貞就是叫自己去縣城里的,并且還承當天天給自己買面條兒喝。
想到這里,他心怵了,他又想到,不管是真是假,康素貞挨打受疼是真事,自己是觸摸到了她身上的傷疤了,但以后怎么樣很不好說,并且,自己在那漆黑的夜幕里用那樣的心情撫摸,甚至擁抱過她的身子,康素貞能不后悔嗎?若是不謹慎,她的面條兒就是老鼠藥,自己一旦吃了,就會至于死地。
不過,想來想去,縣城那火車站貨場沒有熟人,小黃鎮(zhèn)上不斷有蘇家屯的人來來往往,無論如何都不能到小黃鎮(zhèn)上去找活兒干,避免熟人看見了,觸人生情笑話自己。
最后,蘇老二決定,還是往縣城找個活兒干,盡量不去火車站貨場,因為康素貞熟悉那個地方。這樣做可以避免和她的遭遇,一來可以保護自己;二來也免得給她找麻煩。
······
康素貞意識到,蘇老二一定會很聽自己的話,第二天一定會趕到縣城火車站貨場的。
也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她迫不及待地安排好寶寶睡覺,就心急火燎地去尋找那貨場里的蘇老二了。
80年代初的縣城還很不發(fā)達,火車站與縣城還沒有完全連接起來,候車室大門上的那個燈泡在夜里發(fā)著微弱的光,表明那是縣城的一個部分。
那時,偶爾一趟火車從那小站上經(jīng)過,那汽笛的嘶鳴和火車曲軸連桿的碰撞聲給人一種分別的凄涼。
緊挨著候車室的一條小胡同是通往貨場的必經(jīng)之路,那盞電燈的燈光被那候車室的西墻遮的嚴嚴實實的,那深深的黑暗蓋著那條小胡同里的窄路,更加增添了那條小胡同的幽深和漫長。
康素貞沖出那條小胡同,見貨場上冷清清的,遠遠地看見有幾處高高的桿子上掛著燈泡,燈泡下有人影在晃動,但聽不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有上一次的記憶,康素貞來到那個她自認為是蘇老二原來卸貨的地方,她看見一群人還在那個車廂上一袋子一袋子的往下扛麻袋,她站在一邊仔細地搜尋蘇老二的影子,她恐怕自己看不精細,就盯著那上前抗麻袋人的位置,誰知道,那群人都輪兩遍了,就是沒有看到蘇老二,她朝前走了走,又看了一遍,還是沒有,她認為這一群人里面是沒有蘇老二的,因為他們都比蘇老二的個子大。
莫非是記錯了位置?康素貞又往前面走了走,她來到又一節(jié)車廂的跟前,那里也有一群人在卸貨,她的印象中,又變成了蘇老二是在這個地方卸貨的,她上前用同樣的方法尋找,但還是沒有。
蘇老二一定是在這個貨場的,因為他沒有地方去,他只能到這里來掙錢。康素貞的心里默念著這個道理,她換了一個地方又換了一個地方·····。
這個時候,她的心里只有蘇老二的影子,蘇老二在她的眼前就那樣弓著身子,那個200斤重的麻袋壓在他的背上,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直不起身,壓得他滿臉的汗珠,他緊緊的咬著牙一動也不敢動······。
蘇老二一定在迫切地等待著她康素貞去溫暖他的心,在等待著她康素貞去幫助她,去關(guān)心他,去解救他。
········
康素貞終于走不動了,她坐在一個水泥的臺階上喘息,不知不覺中她迷迷糊糊地靠在冰涼的臺階上睡著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覺得有人在她的身邊說話。
“你是誰家的閨女?咋在這里睡著了?”康素貞猛地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站著兩個人,她本能的站起來,身子朝后退了幾步。
“閨女,你是哪里的?咋在這里睡著了?”剛才說話的那個人又問。
看著面前這兩個人不像是賴人,康素貞說:“我是來找人的”。
“你找誰”?
“前兩個月在過這里,個子小小的,和我的年齡一樣,大伯,你們知道他在那里嗎?”
“這里的人都是一天換一茬,誰也不認識誰,你要真的以為他在這里了,你明天再來,我們都是夜班的,再說了,夜里尋人也比不上白天”,那人說著又用眼睛掃了一下那個貨場說:“半夜了,你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還是回家吧”。
“大伯,你知道上白班的人晚上都睡在那里嗎?”康素貞又問,
“那我可不知道,有的睡在火車站;有的睡在鐵路的涵洞下;有的就睡在大街上的某一個地方,你一個小閨女兒家還是走吧,明天了你再來······”。
這個時候,康素貞才想起來,她是來給四嬸兒引孩子的,那個小弟現(xiàn)在也不知怎么樣了。
········
第二天上午,康素貞把小弟送到了學(xué)校便又朝那貨場里走去,那個上午她又把貨場尋找了一遍,還是沒有見著蘇老二,并且連他的一點信息都沒有得到。
在縣城的幾天里,白天她送小弟上學(xué)后從不回家,她總是第一時間去那個貨場里轉(zhuǎn)一圈兒,她幻想著不一定那一天,蘇老二就會從天而降的在那里等著她。
她又轉(zhuǎn)了好幾個鞋廠,機械加工廠,垃圾處理站,結(jié)果還是毫無半點的收獲。
每天的晚上,康素貞都睡不著覺,打發(fā)小弟睡下,她又按照白天的路線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已經(jīng)在自己的思想上經(jīng)過了尖銳復(fù)雜的斗爭,她已經(jīng)完全戰(zhàn)勝了自己,無論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只要見到了蘇老二,她便一刻也不讓他再受一點的委屈了,她會毫不猶豫的把他挾持到四叔的家里,用自己的淚水給他洗面,用她那毫無遮掩的純潔的懷抱去擁抱他,把自己的一切一切都獻給蘇老二,讓他立刻感受到這人間的溫暖和男人價值,快樂。
康素貞一直轉(zhuǎn)到自己走不動,她終于還是沒有見到蘇老二的影子,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四叔的家。這時,他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苦中作樂”,在那幾個小時亦真亦幻的夢境里,她總是和蘇老二在一起,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奔跑,一起披頭散發(fā),一起無拘無束,一起酣暢淋漓,息息相關(guān)·····。
只有那一刻,康素貞才認為自己是一個人,一個女人。
······
四嬸兒回到縣城的當天下午,康素貞便啟程回了家,但她沒有直接回蘇家屯,她到了高中的門口把我叫了出來,她問我蘇老二現(xiàn)在在那里,我告訴她:“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