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馴化

　　在寒一與白爻交流的過程中，典獄長只是坐在那陰暗的角落中，一聲不吭。

　　而等寒一安靜下來后，四周便陷入了一片長久的沉寂。

　　典獄長微微低著頭，于是，屋外灑入的慘白燈光，只隱約照亮他半張面容。

　　白爻看見他張了張嘴，嘴唇微微顫抖，像是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于是又顫抖著將那兩片嘴唇重新抿在一起。

　　......良久的沉默。

　　而他似乎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是克隆人？”他的語調(diào)緩慢而低沉，聲音里隱隱有幾分因難以置信而產(chǎn)生的顫抖：“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所謂的典獄長?！?p>　　白爻平靜的看著他，灰色的眼睛中是一片沉寂。

　　她此前從未見過典獄長有這般脆弱的表現(xiàn)。

　　因此，也真正能夠體會到......此時的典獄長，到底與平日有多么巨大的差異。

　　寒一微微仰起頭，琥珀色的眼睛斜斜的睨下來，目光顯得極冷，仿佛在看一個弄砸了表演的小丑。

　　他本就蒼白的面容，在慘白的燈光的映照下，更加不見血色，恍如一個沒有生命的瓷人。

　　“你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是因為你是一個懦夫?！彼湫α艘宦暎骸昂伪刈约浩垓_自己呢？你就是在逃避罷了。把自己不想經(jīng)歷的事情全都忘掉有意義么？有本事，你就把你那女兒也給忘掉??？”

　　他的確有立場嘲笑那正縮在陰影里的男人。

　　因為，即使是同樣有過那樣一段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寒一和他的反應(yīng)卻并不相同。

　　他只是堅強的活著，狠毒的活著，用冷漠武裝起自己。

　　從外在，也一直到內(nèi)心。

　　......典獄長在聽他提到“女兒”時，身體明顯的顯露了片刻僵硬。

　　“......那是我的罪?！彼澛曊f：“我永遠不會忘記?！?p>　　但隨即，卻又像想起了什么，像是觸電般突然抬首，眼睛危險的瞇起，身上終于迸發(fā)出與平日里典獄長無二的濃郁戾氣：“我是不能死的，也不會放任何人離開這里！......那群人渣，我不會讓他們好過！”

　　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隨即又將自己的眼睛松開，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面頰，而那雙眼睛已經(jīng)隱隱赤紅了起來。

　　他聲音嘶?。骸拔也粫浤翘斓那榫?.....”

　　“......我要報復(fù)回去！讓那些人也體驗一下當(dāng)畜生的滋味！”

　　一直瑟縮在角落的那十三只“狗”明顯的瑟縮了一下。

　　寒一冷笑，卻并不理會他，只是將視線轉(zhuǎn)向白爻，琥珀色的眼中仿佛閃著銳利的光：“你既然已經(jīng)知曉了這座赤色監(jiān)獄曾有的循環(huán)，可有發(fā)現(xiàn)，這次的情景有所不同？”

　　白爻抿唇。

　　她自然已經(jīng)有所察覺。

　　——她，其實還遠沒有成為“蠱王”的資格。

　　或許再給她幾年，她便真的能有資格成為這座赤色監(jiān)獄中的“蠱王”。但現(xiàn)在，她還遠不是這座監(jiān)獄中最強的人，也根本不是典獄長的對手——即使他現(xiàn)在正處于虛弱之中。

　　寒一也知道這一點，卻翹起嘴角來：“殺了他?；蛘?.....即使他不殺了你，我也不會再留著你?！?p>　　此話一落，現(xiàn)場一時極靜。

　　“……殺了他？”白爻問。

　　“是?！焙缓舫鲆豢跉猓骸斑@次的他，不會再成為下一個SS0001?！?p>　　他的語氣清淡。

　　而這種清淡，在這種時刻，顯得有些奇怪。

　　因為，寒一似乎并不認為，讓白爻殺了典獄長，是對于白爻的苛求。

　　于是白爻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又扭頭望向典獄長。

　　后者從角落中站起了身，帶著濃重的戾氣。

　　他已然赤紅的眼睛向白爻注視過來，里面承載著極致的憤懣與悲痛，以及因此而生的熊熊怒火。

　　然而白爻垂下了視線，避開了他的目光。

　　慘白的燈光從她淺色的眼睫上滾落下來，于是她的眉眼顯出了幾分無辜的意味，又隱約有些憂傷。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遇見這樣一個孩子，那她一定是該被大人嬌養(yǎng)著長大的。

　　……誰會忍心，讓這樣的一個孩子傷心呢？

　　她抿了抿嘴，最后開口——

　　“上?！卑棕趁畹?。

　　而典獄長還來不及詫異，便聽見了自己身后突然傳來的一陣響動。

　　他瞳孔驟然縮緊，立刻抽身想要躲閃。

　　可是來不及了！

　　十余個身影奔騰而來，帶著巨大的呼哧粗喘聲，將典獄長撞倒在地！

　　——是那些“狗”。

　　然后他們撲了上來，用牙去撕咬！用不成形的手去掐他的脖頸！用一切可以傷害他的手段去攻擊他！

　　血花四濺。

　　典獄長開始慘叫，同時瘋狂的還擊，但“狗”的數(shù)量太多了！

　　他們有著比此前的SS0008更強的怨氣，也有著生食同類養(yǎng)出的兇狠，于是這一切都在此時此刻爆發(fā)開來！

　　典獄長不斷掙扎，不斷怒罵。

　　他仇視這些囚徒！怨恨這些丑惡！為著自己女兒的死所不甘！為著自己克隆人的身份而震怒！最后為了這巨大的疼痛和死亡臨近的冰冷而感到恐慌……

　　......卻......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而白爻從始至終，都沒有抬起過視線。

　　“他的確已經(jīng)留給了你了太多機會?！焙粐@了口氣：“而他也的確沒有把寶壓錯地方。”

　　......三年前的一天，典獄長把白爻帶到這里，冷笑著命令她，在之后的日子里，用自己的積分喂養(yǎng)它們。

　　“你就算不喜歡它們也無所謂，反正感情要慢慢培養(yǎng)?！?p>　　當(dāng)時的男人冷冰冰的道，惡意濃郁到幾乎要溢出來，以至于她并沒有勘破他的用意。

　　——三年的漫長時光，已經(jīng)足夠白爻馴化這些“狗”。

　　那些“狗”將白爻視為更高一層的“主人”，因而已經(jīng)可以借助她的命令，戰(zhàn)勝對于典獄長的恐懼。

　　此時，他們像是瘋了一般，去啃噬那具尸體，讓它飛快變得支離破碎起來。

　　而白爻隱隱將頭垂的更低。

　　“......為什么？”她在沉默后出聲問道，聲音夾在那些“狗”對典獄長尸體的撕咬聲之間，顯得有些模糊。

　　寒一笑了笑，笑容極淡，依舊未入眼底。

　　“因為，你和他的女兒艾琳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