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謐兒?!彼郎厝岬穆曇粼诳帐幨幍沫h(huán)境里悠悠回蕩。
“母親。”沈謐還是像從前那樣,半跪在她面前。
錦瑤錦瑤,錦繡美玉在遠遙。她是沈謐半生的保護傘,縱使身后翅膀傷痕累累血跡斑斑,也會用最柔軟的部分將他護在身下。
“可還記得,我曾經(jīng)教過你什么?”
這句話沈謐記了十幾年:“生當有志,至死不屈?!?p> “好孩子,”她摸了摸沈謐的頭,可惜沈謐感受不到,“是娘太自私了,先丟下你走了。你不要自責,也不要愧疚,這都是娘自己的選擇?!?p> “娘。”沈謐看著她一點點消逝在面前,抓也抓不住,追也追不上。
“照顧好鳴兒,她是個好姑娘。”她說完就消失了。
“娘?!鄙蛑k從夢中驚醒,盯著帳頂看了好久。
天還沒亮,夜半的秋風從窗戶縫鉆進來,搖得竹窗簾啪嗒啪嗒作響,惹得雀鳴翻了好幾個身。沈謐給她蓋好了翻身落下的被子,又看了一會兒她熟睡的模樣,沒忍住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角。半晌后才起身去關(guān)窗戶。
“誰?”他皺著眉警惕的喊了一句。
窸窸窣窣間,沈謐剛掀開竹窗簾,就看見窗外一個黑影迅速的掠過。他掀窗一躍追了出去。那人像是不識路,在院里東躲西藏,讓沈謐從后院追到西苑,又從西苑到了前廳。
沈謐喚了燎遠,一時間整個沈府都燈火通明了起來,雀鳴也被門外的呼叫聲和腳步聲吵醒。
那人身手敏捷,但明顯欠些功夫,還沒出沈府大門就被燎遠擒住了。
“夫君?”雀鳴迷迷糊糊的醒來,發(fā)覺天色還未亮。聽著外面的陣仗還不小,此時看不到沈謐在她身邊,便有些心里發(fā)慌,還是披了外衣出去尋他。
“夫人,大人讓您守在屋內(nèi)。”
雀鳴一開門就被守衛(wèi)攬住。
“他在哪呢?”她怎么可能在屋里待得住,還是邊說著邊順著聲音找過去,任由身后六七個府兵叮叮哐哐在身后跟著。
“夫君?!彼淮┲咨睦镆?,披頭散發(fā)的就出了院門到了前廳,看見沈謐安然無恙才放下了心。
“你怎么出來了?”沈謐看她連鞋都沒穿好,蹲在她面前給她把鞋子穿好。
家仆們也看慣了大人對夫人的傾心照顧,要是在別家,定式見不到家主蹲在主母面前給她穿鞋的場景的。
“發(fā)生什么事了?”雀鳴撩了一下遮眼的長發(fā),往燎遠面前看了一眼。
這看一眼不要緊,偏偏見到了熟人。
“你,你是...”雀鳴半天才想起來他叫啥:“槐序?”
槐序沒想到雀鳴能記住自己,連大腦里逃跑的方案都被打斷了,驚訝之余木訥的點了點頭。
“你們認識?”沈謐也有些驚訝。
“把他放了吧,他是墜茵的人。你們樓主還沒回來嗎?”雀鳴感覺自己問了句廢話。墜茵去的是思嵐國,那里有等著要娶她的人。這路途又遙遠,怎么會輕易回來。
“沒有。”槐序揉了揉手腕上被麻繩勒出痕跡的紅印,向門口瞟了一眼。
燎遠看著大人的眼色,按著夫人的吩咐把槐序松了綁。
“你不在秦樓守著,到我們府上來做什么?”雀鳴本來想說“大半夜?jié)撊胛覀兏保强偢杏X有一種庭審現(xiàn)場的嚴肅,便改了口。畢竟是朋友的人,不能把面子捏的太死了。
沈謐就不懂面子這些沒用的東西,要是他問,肯定就是“半夜私闖民宅,該當何罪”,諸如此類??赡苓@也是他到處樹敵的原因之一。
“沒錢了,來偷點吃的?!被毙虻故且稽c不給自己留面子,直截了當?shù)木陀昧恕巴怠弊郑€把懷里不知道從哪里拎的一把糕點都抖了出來,還有一小兜碎銀??礃幼討?yīng)該是從沈謐書房拿的。
該說不說,沈謐還是頭一回在自己府中遭賊。他平時沒什么地方用得著開銷,家里裝潢也很簡單,從不像同品級的別家那樣的處處出手闊綽。再加上他本就視錢財為身外之物,從小也沒怎么缺過這些東西,便沒有將府兵的力量用在守錢財上。
雀鳴是真沒想到他是因為這事才大半夜冒險來的,皺著眉難以置信了半天,又把他掏出來的東西都塞了回去,還讓蒔蘭拿了自己的錢袋來,放到他手上。
“墜茵也真是的,走的時候也沒說給你倆留些銀兩。”雀鳴這才感覺有點冷了,裹緊了身上的衣服,讓他趕緊回去。
槐序拿著手里的東西,掂量了一下,假裝不經(jīng)意的往屋外看了一眼,突然跪在地上道謝:“多謝沈大人、沈夫人饒恕!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雀鳴被他這動靜下了跳,抬頭看了一眼和她一樣狐疑的沈謐。
剛被抓了都是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又突然如此悔過自新大徹大悟的樣子,讓雀鳴有點拿不準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盤。
“你快回去吧?!比给Q抱著肩膀搓了搓,打了個哈欠,讓人送客。
沈謐給她把自己的外衣披上,攬著她回屋。走到前廳門口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瞧見槐序又在看門外,便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但是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沒有。
“你沒受傷吧?”回了屋雀鳴還是不放心,又問了他一遍,還把他翻來覆去上下檢查了一番。
“沒有。他的技術(shù)還傷不了我?!鄙蛑k讓雀鳴乖乖躺好,哄她睡覺。
也是,槐序也肯定不會對沈謐大打出手。
經(jīng)這么一折騰,雀鳴雖然有些困,但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了,就借著微光看了一眼傷口,想知道毒性蔓延到什么程度了。
“嘶?!比给Q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
“怎么了?”沈謐剛躺好就見她又坐起來,低著頭不知道看什么。
雀鳴使勁將衣領(lǐng)扯下,露出整個右肩。
沈謐本來下意識扭了頭的想捂眼睛,但是頭轉(zhuǎn)了一半想起來她是自己的妻子,又默默把頭轉(zhuǎn)回來。
兩人清晰的看到傷口處觸目驚心的大面積紫黑色紋路消失了,只剩了一小片,分布在傷口周圍,不細看都看不清楚。
雀鳴看著沈謐,沈謐看著雀鳴,又提著燈看了看傷口,確認了那片紫黑色確實是消散了許多。
“你吃解藥了?”從來不慌的沈謐現(xiàn)在也手足無措了,不知道是好是壞。
“我哪里來的解藥啊?!比给Q心里和他一樣,擺著兩種答案。
一是真的出現(xiàn)奇跡了,毒性自己退散了,二是毒性已經(jīng)深入筋骨甚至骨髓了,自己即將病入膏肓了。
沈謐緩了好一會兒,先給雀鳴把衣服穿好,讓她先休息。然后就是一個人坐在床邊,又是抓耳又是撓腮,捋了好一會兒。半晌過后又到門口喚了明月姑姑來,讓她明日一早就去請宮里的太醫(yī)來。
他想起剛才槐序偷的東西是從書房拿的,便又去了一趟書房。雖說書房沒什么貴重的東西,但是槐序沒有去膳房沒有去倉庫,偏偏去了書房,這點還是讓沈謐感到有些懷疑。
沈謐點燃燈,見到桌上的筆墨被人動過了。他剛要開始收拾,就又瞥見旁邊一摞紙上放有一封信,沒有落款沒有日期,但是內(nèi)容卻令他既震驚又興奮。
槐序一出沈府就看見了在墻角蹲著等他的三夏,兩人四目相對,突然笑起來。
“你這功夫,真的不行。”三夏嘲諷的說著,指了指他的肩膀。
槐序把她手拍開:“跟你哥說話尊重一點,”他翻了個白眼,“還不是為了給你爭取時間嘛,讓你寫字那么慢。以你哥的功夫,用得著在他們沈府竄來竄去嗎?要逃走豈不是片刻的事。”槐序說著摁了一下三夏的頭。
“那也不能全怪我啊,”三夏像趕蚊子一樣把他手趕開,將自己頭上扎起的毛捋順了,“誰讓我們連個筆墨都沒有,想寫好了送進去也不行啊?!?p> “你的字沈大人能看懂嗎?”槐序有些擔心的問了句。
三夏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寫的字沈大人才會看不懂?!?p> “算了算了,別在這五十步笑百步了。你放的地方明顯嗎,他們能看見嗎?”槐序像個老太婆一樣絮絮叨叨的各種擔心,惹得三夏捂著耳朵就往秦樓跑。
“誒,你等等我啊?!币雇淼臑鹾诨\罩著周圍,槐序不出一會兒就看不見三夏了,趕緊在她后面邊跑邊喊。
“嚇!”三夏還故意躲在暗處嚇唬著他:“多大的人了還怕黑。羞羞羞!”
“我,我是擔心你!”槐序硬著嘴,抱著她胳膊拖泥帶水的在黑漆漆的街上走。
他將懷中的糕點拿出來給三夏分著吃,又將錢袋里的一些碎銀分給了在街邊躺著的流浪漢。
他們本就不是去偷錢財?shù)?,也不是餓得要死了。只是想起來上次雀鳴自己面臨發(fā)病的危難時刻,還推出兩人來幫他們對抗鷹族的人,三夏和槐序心中都存有感激。
如今沈府陷入困境,可樓主又不在。報恩之事應(yīng)是由樓主去做,但現(xiàn)在時間緊迫,他們兩個便商量著,將利用秦樓廣泛的人際關(guān)系搜集到的證據(jù)偷偷放到沈府。有了那些證據(jù),沈府翻身的希望就大大增加了。
畢竟根據(jù)他倆的調(diào)查,現(xiàn)在沈謐的進度還是有些慢。
因為他查不到宮里的黑手。但秦樓可以。
雀鳴一大早醒來就發(fā)現(xiàn)沈謐不在府中,問了明月姑姑才知道他已經(jīng)去進宮面見皇上了。
“進宮了?”她又問了一遍,看到明月姑姑又一次的肯定,雀鳴皺起了眉。
難道是找到證據(jù)了嗎?到底是誰殺了沈三夫人?
雀鳴知道沈謐為什么沒有先告訴她,因為沈謐知道她肯定會提著劍去找人算賬報仇,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會把事情搞砸。
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是自己。若真的命不久矣了,那她要抓緊時間把遺書寫好,將娘親的和蒔蘭的以后都安排好。還要寫一些,要對沈謐和墜茵說的話。
雀鳴去了書房,將有些亂的桌子整理的了一下,捏著筆蘸了墨,想了好一會兒才又蘸了一回墨開始寫。
她想將娘親安置在舅舅家,有舅舅和哥哥姐姐們的庇護,娘親應(yīng)該不會受到什么威脅。而蒔蘭,雀鳴想將她許配給燎遠。好幾次見兩人沒分寸的打鬧,那樣的蒔蘭是雀鳴從沒見過的,想來應(yīng)該是喜歡燎遠的。
只要沈謐同意,燎遠也必定不會虧待了蒔蘭的。燎遠雖然呆了些,但始終是個忠勇之士。
她又給墜茵寫了很多話,從過去到未來她都將內(nèi)心傾訴。眼看著已經(jīng)寫了三大張,終于該寫給沈謐的時候,雀鳴卻停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