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謐盯著手中的和離書看了良久,突然從鼻腔中哼出一聲不屑,平了平因為打斗弄臟的衣擺,索性坐在身后紅木椅上。
即便他此時渾身傷痕嘴角帶血,但脊梁依舊挺直。毫不遜色那些在戰(zhàn)場上負傷的護國大將軍,他昂著下巴,沒有一絲狼狽。
“我可以簽,但是我有兩個要求。”
杭啟明謹慎的打量了一下沈謐,輕輕挑了眉:“說。”
“告訴鳴兒我死了,這樣我下半輩子也能心安理得一些?!?p> 果然感情不深啊。杭啟明看著沈謐一臉風輕云淡,暗自感慨。不過這樣也好,如果雀鳴知道沈謐還在宮外,那便必然不會安分的待在宮內,到時候反而還讓三弟難辦了。
杭啟明點了點頭答應了他,有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第二個?!?p> “把真正的殺人兇手帶到我府上解決了。畢竟真正殺害我娘的人可不是雀杏。”沈謐依舊面不改色,只是語氣更重了,好像比方才多了一分憤恨。
看著杭啟明猶豫了一下,沈謐又將和離書撇在桌上:“你們看著辦。要么你們把殺人犯給我解決了,要么我自己去解決。我只想給我娘一個認真的交代,”他將臉湊近了杭啟明:“別忘了,當初我娘待你可不薄啊?!?p> 杭啟明清了清嗓子,“可你知道是誰......”
“我管不著是誰。你們既然有本事將我威脅到這份上,那也應該有本事滿足我這合理的要求?!?p> 兩人四目相對,誰也不讓著誰。
半晌過后,杭啟明收起了目光:“成交?!彼才帕讼氯巳m中,又轉過身示意沈謐簽字。
沈謐看著他搖了搖頭。
“你什么意思,反悔嗎?”杭啟明皺起了眉。
“我要看到結果。等你把人押到我府上,我自然會親自到祁王府,把這和離書簽好交到你手上?!?p> 杭啟明頓了一下,有露出他老好人的笑:“本王派人去取就可以了?!?p> 終于等沈謐回了府,明月姑姑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粗笕艘簧淼膫€是趕緊叫人趕緊先給沈謐上藥。
“不用。”他還是自顧自的往屋里走,匆忙的步伐好像雀鳴還在等他回來一樣。
“大人,夫人她......”明月姑姑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夫人已經去尋了兩天了,但現(xiàn)下大人都一身傷回來了,也沒見夫人的蹤影。
“我知道了?!彼麑⑺腥税沁h,都擋在了門外。
如今沒有了雀鳴,沈謐甚至覺得自己的傷都變得沒有意義。剩下的路該怎么走?他痛苦的揉了揉太陽穴。
也不知道鳴兒現(xiàn)在在宮中過得怎么樣,有沒有人刁難她,萬一做噩夢了怎么辦,還有另一個她身體里的“邊璐茗”,又做些沖動的事該怎么辦。
沈謐左右都是擔心,打算給雀鳴寫些東西,想辦法送到她手里去。
剛抽出一張紙,就掉出來七八張散頁的紙。紙上寫滿了字,密密麻麻的像是從書上撕下來的。但偏偏這八張紙的首頁寫了標題。
遺書。
這是雀鳴在他不在的時候寫下的遺書。前三張半是對岳母和蒔蘭的安頓,四、五兩張是對墜茵的感謝和囑托。剩下的滿滿三頁紙,全是寫給沈謐的。
“夫君。也許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喚你了。我這一生很幸運,在我最無助的時候遇見你,也很不幸,沒能陪你多走些日子,沒能報答你的恩情,甚至,也沒能為你留下個孩子。”
沈謐摸了摸紙上已經干透的淚珠痕跡,心中也是一陣難過。不過只是打眼看了兩三行,就不覺淚濕眼眶。他二十幾年都沒這一年里哭得次數多。
這個女人,真是騙了他好多淚水。
“我想我這輩子受的罪大概就是在為下輩子遇見你鋪路了吧?;蛟S下輩子還能遇見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還是會千里迢迢翻山越嶺來找你。和你一起去看荷花,和你一起在江邊戲水,和你一起買菜洗衣做飯。如果可以,我真想我們下輩子就只做個尋常夫妻。在雙溪鎮(zhèn),在浣夕苑......”
沈謐又換了口氣,接著細細讀下去。
“......雖然說出來怕你不高興,但是我還是想說。等我死了,你就尋一位知書達理,溫婉賢良的女子做你的妻子。但是你一定要等我死了再找,不然我會難過的。我知道我很多地方做得不配一位合格的當家主母,可你總是由著我的性子,從未讓我去學著如何做事,如何長大,在你面前我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還是那個小話癆。沈謐想起雀鳴和自己剛開始熟絡的那段日子,兩人時常聊天聊到深夜。她總是有著說不完的故事想要告訴沈謐。
沈謐也愿意聽她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只要是她講的故事,沈謐都喜歡聽。
相比起以前一個人從大理寺回了府之后安靜的入睡,沈謐感覺自己單調的生活突然有了顏色。
他也很欣慰,看著雀鳴從每日不斷的噩夢,到如今睡覺可以帶著甜甜的笑醒來,從整日小心翼翼郁郁寡歡,到重現(xiàn)最開始那個明媚的她。
再娶是不可能了。只是現(xiàn)在,又要讓她受些苦了。
“鳴兒,這一次,換我來找你?!?p> 雙月宮還是那么令人向往。院里有流動的水聲,池上有假山。宮殿倚著一棵高大的樹,冬暖夏涼。最重要的是,這是距離皇上寢宮最近的宮殿。
而此時想不明白的秦云錦就在宮門口站著,眼紅的看著皇上派了兵把守的雙月宮。心中咒罵著雀鳴。一個要死的人了,還要來玷污這神圣的地界。
這皇宮當真是個邪門的地方。外面想進去的人進不去,里面想出來的人出不來。不論何處,不論何人,總是逃不過這魔咒。
“阿嚏!夫君...”雀鳴打了個噴嚏,習慣性的叫著沈謐。隱隱約約間有人給她蓋好了被子,她又習慣性的翻身上去一把抱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雀鳴才迷迷瞪瞪的醒來。可一睜眼就是看著自己的杭鳴謙,嚇得她連忙往后縮到了墻壁上。
“你,你怎么在這?”雀鳴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還好,衣服還在。
杭鳴謙從未被人叫過“夫君”,也從未被女子如此安穩(wěn)的抱過。還沉浸在首次的寧靜中的他,差點忘了自己本來要來做什么了。
“睡得好嗎?”杭鳴謙從短暫的愜意中蘇醒過來,捋了捋發(fā)皺的衣服。那是雀鳴剛剛抱過的地方。
“關你什么事?!比给Q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這種一醒來就見到自己最不想見的人的感覺真不好受。
“你住的是朕的宮殿?!?p> “又不是我要住這的?!彼f一句雀鳴就駁一句。
杭鳴謙接不住她的話茬,便轉移了話題:“......你做噩夢了嗎?”
“不關你的事?!比给Q還是不想理他。她揉了揉眼睛,又將身子擰過去了些。
杭鳴謙看了自己衣袖上被她淚水打濕的痕跡,仿佛再一次感受到被她緊緊抱住。
“......沈謐呢?”良久的沉默后雀鳴還是先開了口,“他還好嗎?你能讓我見見他嗎?”
杭鳴謙一直在等雀鳴求他,他也很好奇什么事能這個寧死不屈的女孩兒向他低頭。但他最不想的一幕還是發(fā)生了。
此時的雀鳴正用乞求的模樣看著他。不是為了她自己,也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沈謐。
他看著雀鳴可憐的模樣,相比起昨日那只叫人心生畏懼的兇狠小獸,今日的樣子也令人不由憐惜。好似中了毒一般,雀鳴什么樣子都讓他厭惡不起來。要知道,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換在其他女人身上,杭鳴謙都會感到反胃。
但雀鳴好像是他所有禁忌點的例外。
她可以對他不敬,但別的女子不行。她可以故作柔軟,但別的女子不行。她可以撒潑胡鬧,但別的女子不行。
杭鳴謙此時才覺得自己拿她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嘆了口氣,“你就這么在乎他?”就連睡著也要喚他的名字。
“是。所以你把他怎么樣了?”雀鳴又問了一遍。
“朕說過了,他在祁王府?;市植粫λ趺礃拥?。”杭鳴謙有些不耐煩的回答她的問題,但盡管不耐煩,卻還是沒有離開。
他就那樣坐在床沿上,低著頭,不知道自己哪里比不上沈謐了。自己身為帝王,卻也有求之不得的人。他坐擁無數人祈望得到的權勢,也有著數不清的財富,是百姓口中的明君,是眾人認可的梟雄。
到底是哪里比不上沈謐了?
雀鳴看到他落寞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皇上?!?p> 杭鳴謙聽見她叫自己,突然有些意外的欣喜涌上心頭:“嗯?”他又抬起頭。
“您知道什么是愛一個人嗎?”雀鳴咬著嘴唇,小心翼翼的問他。
杭鳴謙一直以為自己通曉天文地理軍事法理,一般的問題不會難倒他。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這等問題問住。
是啊,什么是愛呢?愛一個人是什么滋味呢?他對雀鳴,是愛嗎?
“太后娘娘駕到——”
杭鳴謙早料到有這一天。畢竟他私自將雀鳴安頓在了雙月宮,也沒跟母后說一聲。母后突然大駕她曾經住過的舊殿,也不足為奇。
可現(xiàn)在雀鳴倒是慌得很。上次見太后是在她的壽宴上,還因為亂七八糟的原因鬧了好大的笑話。這次又要以連雀鳴自己都不清不楚的原因再一次見面,她想想都覺得糟心。
連滾帶爬的下了床,沒等太后來她就趴在地上,等著跟著周圍人一起喊太后金安了。
杭鳴謙看著她慌張又可愛的樣子不自覺揚起了嘴角。一看就是沒好好學宮中規(guī)矩。
“母后?!?p> “哀家聽聞這雙月宮挺熱鬧的,便來看看。這大白天的,皇上怎么沒在太極殿待著處理政務,反而跑來這后宮同這般不知名的野女人單獨相處了。”洛絮自然知道現(xiàn)在跪在地上的是雀鳴,只是她最看不慣這有夫之婦還要來勾引自己的兒子。
雀鳴雖然遲鈍了點,但是不傻。這言外之意就是在罵她。但雀鳴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繼續(xù)趴著不起:“娘娘說的事。還煩請娘娘盡快將臣...奴婢丟出宮去?!?p> “雀鳴!”杭鳴謙立馬就知道了雀鳴打的什么心思。
洛絮低眼看了一眼雀鳴,又斜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算是大概知道事情的情況了。
“丟出宮去?你當這皇宮是你家!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哀家還沒死呢,你輪到你個無名無姓的野丫頭來哀家的舊居撒野?!?p> 雀鳴這才知道這華麗的宮殿是給誰住的了,但是好像現(xiàn)在知道也無濟于事了。
“來人,把她拉下去,賞三十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