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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渡口

六十三 生欲

深山渡口 緋啊妤 3398 2020-07-14 23:00:32

  墜茵到沈府的時候,恰巧燎遠(yuǎn)在給沈謐換藥。

  她不禁皺了眉頭,順口問了句:“怎么樣了?”

  沈謐沒有說話,只是緊繃著上身,腦子里都是過去一年里,鳴兒給受傷的他上藥的場景。眼前都是她鼓著臉,給他輕輕吹氣,問他疼不疼的模樣。

  “我疼呢,你能來幫我包扎一下嗎。”他想現(xiàn)在說,卻說不出口。

  滿心想念,卻無法相見。

  墜茵趁著紗布換下的時候湊近看了看他左肩胛骨處的傷口,咧著嘴嘖嘖了兩聲:“看著都疼,”她坐在一旁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翻了個白眼,喝著茶水搖著手中的折扇,仿佛輕描淡寫實(shí)則咬牙切齒地說著:“這要是捅在了杭鳴謙身上多好?!?p>  但畢竟再狠也是風(fēng)涼話,只能說來撒撒氣,過過癮罷了。

  她又啪的一聲收了折扇,一臉的驕傲勁兒:“話說回來,我們鳴兒真是出息,敢對皇上拔劍相向了,”說著還摸了摸自己的唇,蓋不住的笑意,“這下也不害怕她一個人在宮里受人欺負(fù)了?!?p>  “別廢話了。你那邊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沈謐自然知道雀鳴一人在宮中不被欺負(fù)是好事,但那前提也得是另一個邊璐茗出現(xiàn)的時候。雀鳴天生性子溫婉,什么事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不到逼不得已怎么會輕易對別人大打出手。

  此前跟她嬸嬸,跟李燦裕,跟皇貴妃,還有跟皇上,哪次不是忍氣吞聲的,嚇得如同受了驚的小鼠。

  要是真的她自己能保護(hù)自己,不讓自己受一點(diǎn)委屈,沈謐倒還才是真的放心。但真正能保護(hù)她的另一個自己,什么時候出現(xiàn),誰也摸不清。

  “信已經(jīng)送出去了,等回復(fù)吧?!眽嬕饟u著扇子,還是那副冷艷的模樣,“杭啟明給你的人呢?”

  沈謐讓燎遠(yuǎn)先去聯(lián)系了雀府,等他出了門才看了一眼墜茵,回她的話:“關(guān)起來了,起碼不能讓她死了?!?p>  “行,你辦事我放心?!眽嬕鹩挚戳艘谎圩郎弦呀?jīng)洗干凈的短劍,用扇子指了指:“這個,用不用我?guī)湍憬o她?”

  沈謐在整理他的衣襟。低著頭的某個瞬間確實(shí)挺好看的,不過跟歸藏比,還是差了些。墜茵自顧自的想著。

  歸藏與別的男人不同。歸藏喜歡的不是她的樣貌,也不是貪戀她的才華,他能包容她的陰暗和心狠手辣,能為了她做所有法度之外的事。

  這些墜茵都知道。

  說不喜歡他是假的,就連墜茵自己都不信。時至今日,墜茵還時不時從念月房眺望普渡寺,看著他倆曾經(jīng)待過的房檐發(fā)呆,仿佛還能隱隱約約看見兩人在月下閑聊。

  但是歸藏太干凈了,她玷污不起。

  “不用了,”沈謐沉默一陣之后發(fā)了話,把陷入回憶的墜茵從往事里拉出來。他也看著那把已經(jīng)擦干凈了的漂亮的短劍,“這是她爹爹留給她的遺物,對她很重要。我會親自給她?!鄙蛑k說著,嘴角不自覺掛起了笑,好像兩人重逢的場景已經(jīng)在眼前上演了一樣。

  墜茵倒是真的稀奇,她還沒見過沈謐會笑。

  “行。哦對了,我的人是不是前段時間半夜上你府里了?”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前幾天一回來就看見三夏和槐序磕頭認(rèn)罪,還嚇了她一跳。后來才知道兩人是報恩去了。

  沈謐想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是槐序,點(diǎn)了點(diǎn)頭:“多謝他們了?!?p>  雖然他們給的證據(jù)沒能完全的大白于天下,但至少讓沈謐心里清楚了殺害他母親的真兇是誰。

  “不用。那兩個家伙也總算是做了件好事,當(dāng)給他們積德了。”墜茵撐著桌沿起了身,拍了拍有些褶皺的裙子面。

  “李家那邊最近可能有動作了,你自己注意點(diǎn)。我過兩日去宮里接鳴兒出來,讓她見見伯母,送伯母最后一程。安保工作交給你了?!眽嬕鸢咽虑槎颊f清楚了,搖著扇子轉(zhuǎn)身就要走。妙曼的身段,步步生蓮,是她魅惑無數(shù)男人的利器。

  “謝謝。”沈謐沒有回頭,依舊是看著那把短劍。

  走到了門口的墜茵也沒有回頭,只是停下了手中扇子,輕揚(yáng)起下巴:“別誤會了,我可不是幫你?!彼琅f是那個原則,若不是雀鳴視沈謐為半條命,她才不會如此耗費(fèi)精力去管這些閑事。

  但雀鳴于墜茵而言,不僅僅是那個姐姐至死守護(hù)的朋友,也是那個愿意站出來為她解圍的果敢女子,更是能在她自己危難的時候,還把自己的人推出來幫她的姐妹。

  墜茵這半生,見過無數(shù)人,遇過無數(shù)善變的兩幅面孔。在她已經(jīng)不相信這薄情的世間還有所謂的愛的時候,雀鳴把她那份最單純的愛給了墜茵。

  當(dāng)雀鳴將她從人群中認(rèn)出來的時候,當(dāng)雀鳴小心翼翼的掏出那一小兜紅櫻桃的時候,墜茵就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是真心對她好的,是有人真正希望她好的。

  雙月宮還是那個說靜不靜,說吵不吵的宮殿。除了內(nèi)寢的屋子,外面都是宮女在各個角落守著。

  今日的藥沒有吃,昨日的也沒有吃。雀鳴覺得與其半生都被困在這個牢籠中,給沈謐徒增麻煩與不幸,倒不如早點(diǎn)自行了斷,去追隨爹爹和娘親。

  于是她由著傷口毒性發(fā)作,紫黑紋路爬滿了右手右臂。窩在軟榻上,摸著早已經(jīng)癟下去的肚子,回憶著曾經(jīng)同沈謐的那些日子。

  要是放在以前,落到如今的地步,雀鳴早就崩潰了。

  但經(jīng)歷了這么多次的生離死別,她突然看開了一樣的,無論怎么想起那些快樂的時光,內(nèi)心再也激不起一絲波瀾。

  好像那些故事都是別人的。

  穿著夫妻的衣服牽手去江邊春游是別人的,一起游船賞花是別人的,一起洗衣做飯賞煙花是別人的,一起逗狗狩獵望星辰也是別人的。

  聽蒔蘭說今日清晨太后便出宮去了普渡寺,好像是去......去什么雀鳴也忘了,反正是一樁好事,至少在雀鳴眼中是一樁好事?;寿F妃也不知道為什么被禁了足,好像說是兩個月都不能出門。

  雀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也不知道沈謐怎么樣了??伤膊荒軉?,也不能說她想念沈謐了。

  她能做的只剩拿著沈謐給的木盒發(fā)呆。

  “只有我能打開?”雀鳴將方方正正的木盒子左看右看,搖一搖晃一晃,只感覺頭大。

  “連個孔都沒有我怎么打開。”她感覺沈謐可能對她的小聰明有些解釋不清的誤會。

  她揉了揉小鼻子,一個跨步站起來,打算直接采用暴力將它摔開。雀鳴活動了一下肩膀,哐的一聲將木盒摔在了桌上,剛要撿起來再扔一次,卻聽見木盒表面好像有小鋼珠在響。雀鳴又拿起來湊到耳朵邊搖了搖,真的有小珠子撞擊木盒的聲音。

  她如獲至寶般,又耐下了心一個跨步坐回去,細(xì)細(xì)觀察起小木盒,發(fā)現(xiàn)在木盒六個面的右下角上分別刻有小字。

  “苑...七...節(jié)...夕...”雀鳴還拔下頭上發(fā)簪,把剛剛磕了一下?lián)p壞的角擋住的字給撥開,是一個“浣”字。

  她丟下發(fā)簪,舔了一下嘴唇,打算開始聽聲音移動小鋼珠。

  雀鳴正襟危坐的將木盒擺正在自己面前,又突然將盒子揣在懷里跑到門口看了一眼屋外,確認(rèn)杭鳴謙不在之后輕手輕腳的關(guān)了門上了鎖,最后跑到床上放下厚厚簾帳。這才放心的開始聽小珠子的聲音。

  “浣...”她聽著小珠子轱轆轱轆的到了“浣”字的位置,又向右一轉(zhuǎn),到了“夕”的位置。緊接著是“苑”。她保持著手的姿勢,把頭伸到前面看看,又仰到下面看看,慢慢的將木盒轉(zhuǎn)到了“苑”字處。

  就這樣,“浣夕苑七夕節(jié)”都轉(zhuǎn)完了,盒子還是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

  她正愁眉苦臉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無奈又氣憤的把木盒撇到了床上,隔著被子把它踢來踢去。

  “啪嗒?!蓖蝗宦犚娏四竞邪l(fā)出如同開扣的聲音。

  雀鳴一臉疑惑的伸出手拿起木盒,發(fā)現(xiàn)木盒上面那層蓋子自己彈開了。

  里面是沈謐專門為她縫的耳塞,有兩對。還有娘親那個帶小刀的玉佩,都擦拭干凈了用厚厚的棉布包裹著。

  最下面是一張信紙,只有短短三行:

  護(hù)好自己

  等我接你

  回家

  “哇啊——!”

  僅僅十個字,卻讓雀鳴抱著膝蓋開始放聲大哭。任由蒔蘭和外面的人怎么拍門她也不開,就坐在被窩里拿著沈謐給她的東西哭得一塌涂地。

  人就是這么奇怪,在多大的風(fēng)浪面前都不會輕易落一滴淚,面對再大的落差也不會掀起內(nèi)心的波瀾。但偏偏就是有那么一個人,有那份魔力,僅僅一句話,就能讓人所有防線徹底崩塌。

  沈謐處處都在想著她,從來沒有放棄過她??伤约翰粌H親手傷了沈謐,還在想著怎么去死,怎么逃避這個晦澀的人間。預(yù)謀著獨(dú)留他一人面對再一次的陰陽分別。

  撲面而來的愧疚讓雀鳴呼吸不上來。

  她將娘親的玉佩收在懷里,帶一次帶上沈謐親手給她縫制的小布袋耳塞,縮進(jìn)被窩里,一個人感受淚水的洗禮,再一次用自己嚎啕后嗚咽的抽泣聲找回丟失的信心。

  找回那久違的,活下去的信心。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反正哭累了就昏昏沉沉的睡過去,醒來之后還是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

  她用力撐起身,去桌前倒了杯水,拿出墜茵從天竺帶回來的解藥,仰頭吃下。

  窗外明月高高掛起,從沒有放下簾子的窗戶里毫無保留的灑進(jìn)來,照得原本漆黑的屋子通透。

  雀鳴這才知道為什么要叫雙月宮了。

  今夜沒有人能進(jìn)來為她燃起白碳,也沒有人為她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風(fēng)。深夜的寒氣席卷全身,雀鳴回到冰冷的被窩里抱緊自己,沈謐也在沈府里,蜷縮在雀鳴睡過的位置。

  睡不著的夜晚,只能用窗外的明月來連接兩人的相思。

  鳴兒曾說:“我會跟你一起,去追求你的信仰。”

  “你就是我的信仰?!?p>  沈謐抹去了,雀鳴那把師父留下的長劍上的“忠”字。

  不值得的人,不值得他的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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