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凄慘慘哭了半宿,第二天還是要衣衫齊整去上班。
用稍重一點的眼影蓋住腫脹眼皮,又特地在臉頰處掃幾下腮紅??催^去,倒像比以往更有精神似的。
“回光返照吧?!蹦X中突然冒出這個詞。意識過來以后,馬上往洗臉池中吐幾下口水,呸呸呸,怎能生出這種念頭?她還想活到八十歲。
周五的一天很快過去。Frank說周日要來公司加班,趙慕慈橫豎也要來,于是約好到時候再聊4A公司的案子。
所以周五她給自己放了個小假,八點一過便收拾東西離開了辦公室。
時間尚早,便去了福州路。福州路上有很多書店,趙慕慈一向愛逛,只是這半年很少來了。
從車里下來,雨水便濺到了腿上。
趙慕慈撐開傘,三兩步走到廊檐下,略作思索,徑直往外文書店去。
正值四五月份,滿大街都是穿著格子衫牛仔褲的行人。行人不時從各大書店頗具藝術(shù)感的的櫥窗前經(jīng)過,在雨夜的濾鏡下,倒是不可多得的養(yǎng)眼。
趙慕慈一時興起,拿起手機拍下這一幕,過往行人不明所以,回頭看看她,又看看書店櫥窗。
不經(jīng)意一回頭,發(fā)現(xiàn)有人也在拍她。是一個外國人,正拿著長焦相機對著她,拍她拍照片的樣子。
趙慕慈心中奇異,想起一句詩:“明月裝飾你的窗子,你裝飾別人的夢?!辈挥傻脤χR頭露出笑顏。
照相的外國小哥快速按下快門,也露出一張笑臉。趙慕慈微笑回應(yīng)。
外國小哥走近:“Thank you so much, you look every beautiful!(非常感謝,你看起來很美?。?p> 趙慕慈回應(yīng):“Thank you! Would you mind me to have a look at the picture?(謝謝。我能看一下照片嗎?)”
外國小哥爽快答應(yīng):“Sure!(當然?。?p> 于是給她看剛才拍的照片。
鏡頭中趙慕慈穿著煙灰色細紋格休閑西裝,駝色九分褲,腳上一雙方跟敞口鞋,露出雪白腳踝。頭發(fā)上沾著水汽,在傘下迷迷蒙蒙的看過來,嘴角一點笑意,神情是隨意的。身后是模糊的雨夜街景,旁邊櫥窗中透出暖色的光,渲染了她半邊的臉。
另一張照片是她認真拍櫥窗的側(cè)臉,專注,干凈,完全沒有意識到鏡頭的存在。
趙慕慈不由得說道:“I like it.(我喜歡。)”
外國小哥立刻答:“I can share it to you. Do you have email address or wechat account?(我可以分享給你。你有郵件地址或微信賬號嗎?)”
趙慕慈想了想,給了他個人郵箱賬號。
“Great. My name is Jason Young, may I have your name?(好的,我叫Jason young,你呢?)”
“Monica.”
“OK I will send you the picture later. Nice meeting you.(好的,我會把照片發(fā)給你。再見。)”
“Nice meeting you too.(再見。)”
繼續(xù)行走,沒幾步便到了外文書店。
大概由于下雨的關(guān)系,書店里人不是很多,倒是難得的安靜。趙慕慈隨便轉(zhuǎn)轉(zhuǎn),無意間瞥到一本英文書,題目起的很學(xué)術(shù):《Lliquidated: An ethnography of wall street》,作者為Karen Ho,并非耳熟能詳?shù)哪欠N名字。
趙慕慈隨便翻一翻,很快被里面的內(nèi)容吸引:
“華爾街所崇尚的那種聰明和努力工作的文化,將投行家們和從事‘普通工作’的‘碌碌庸眾’區(qū)隔來開,也向雇員們傳達一種認為自己是‘最聰明、最努力、最有價值’的勞動者的自我認知,從而建構(gòu)起了一個極端精英主義的圈子。”
“受訪者經(jīng)常標榜自己“聰明”。他們聲稱,全世界最聰明的人都來華爾街工作,華爾街創(chuàng)造了迄今為止全世界最精英的工作環(huán)境。這種話語對于剛剛走出校園的年輕人來說仿佛具有魔法,對于他們來說,華爾街最吸引人之處,就在于一種置身于全世界‘最聰明和最野心勃勃的人群’之中的體驗?!?p> “在華爾街,‘聰明’(smart)并不只意味著智慧或者智力出眾(intelligent)。在英文語境下,smart的意涵本來也比intelligent豐富得多?!斆鳌且环N混合的感覺,它包括精英感、專業(yè)性、長相不俗、穿著得體、充滿進取心和活力等等。
總的來說,它是一種自然而然又令人印象深刻的感覺,這種感覺參考了那些典型的上層階級、白人男性投行家的完美形象。那什么樣的人才夠得上‘聰明’呢?首先,他得從頂尖的名校畢業(yè)?!?p> “投行為什么需要‘最聰明’的雇員?因為它們知道,當投行試圖拿下一項業(yè)務(wù)或者與客戶達成交易的時候,讓那些常青藤畢業(yè)生去主持談判往往是最有效的,即便他們毫無經(jīng)驗可言。當企業(yè)得知一個哈佛或普林斯頓的畢業(yè)生將參與項目時,他們通常更愿意做這筆生意——因為,投行會告訴他們:‘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在為你服務(wù)?!?p> “華爾街對其外部世界的判斷,幫助他們合法化了‘用更少的人做更多的事’的裁員敘事,并建議美國企業(yè)根據(jù)這一原則改革它們的雇傭方式?!?p> “‘前臺’女投行家一定要在著裝上與行政人員區(qū)分開來:她們的套裝不能太緊身,鞋跟是安全的中跟,頭發(fā)不能梳得太高,也不能涂過多的發(fā)膠。因為在華爾街,女性通常會被認為是‘行政人員’,女投行家不得不時刻警惕這種‘階級下滑’?!?p> …………
趙慕慈急速的翻閱著,心中感到越來越震撼:這不就是她這近兩年心中那種隱約、模糊、又無能與人言說的感覺嗎?把wall street換成上海一線律所,完全不違和啊。
想想自己和自己的同學(xué),自己的師兄師姐們,以及師弟師妹們,不都是這書里所說的被“聰明人”的工作所吸引的年輕人?
她想要擁有這本書。拿起準備往前走,又打開手機搜索,發(fā)現(xiàn)國內(nèi)也有中文版,譯名為《清算:華爾街的日常生活》。略微猶豫一下,還是決定買原文版。
在銀臺付過賬出來,已是將近十點。
決定搭乘地鐵回去。一路上,一邊回想著剛才在書中看到的觀點,一邊思索。
原來并不是她在胡思亂想、斗志消沉。原來她對于工作本身,以及整個律所體系的觀察和感受,基本是靠譜的。
作為國際化大都市,上海的各行各業(yè),尤其是對外貿(mào)易和涉外服務(wù)的行業(yè),都存在一種跟英美國家發(fā)達城市看齊的趨勢。雖不像在歷史書上讀到的“趕英超美”的那種執(zhí)著和瘋狂,但也在通過一種低姿態(tài)的模仿和學(xué)習(xí)暗暗的較著勁。
一流律所對法學(xué)院畢業(yè)生提供很高的起薪是對英美一流律所善待新人的薪酬模式的模仿,喜歡名校畢業(yè)生,也是對華爾街推崇的“精英”和“聰明”定義的模仿。尤其是對從事資本市場的涉外商事非訴律師來說,向作為甲方的各投資銀行,各證券公司在各方面保持一致,更是一種增加認同感的必要操作了。
國內(nèi)投行和券商向它們模仿和向往的華爾街同行看齊,國外律所向它們的甲方華爾街看齊;作為國內(nèi)從事涉外商事非訴業(yè)務(wù)的律師和律所,自然要向它們的甲方國內(nèi)投行和券商,以及它們的國外同行律所們看齊。
如此看來,華爾街才是販賣“精英”和“聰明”人設(shè)的終極大boss。相對而言,國內(nèi)律所不過是不加抵制的接受者和復(fù)制者罷了。資本的滲透力果然強盛無法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