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后，本來爸媽希望我能稍稍放松一段時間再去找工作。我知道，他們是希望做個緩沖，盼望能放下心中的陰郁。而我則是積極的開始找起工作，為的就是填滿我的私人時間，不要讓自己的腦子閑下來，畢竟胡思亂想一點用處都與沒有。
不知算背運還是幸運，當時各地的設計院都開始改制，開始私有經(jīng)營起來。為什么說是背運？因為這就代表，未來的生活就是成績和表現(xiàn)說話，包括吃多少喝多少，再也沒有之前的所謂鐵飯碗的感覺。為什么說運氣好？那是正因為私有化，反而給我們這些沒有門路的新人帶來了大量公平的機會，可以憑借自己的實力去爭取更好的發(fā)展。
我第一個找到的就是當?shù)氐囊患依吓圃O計院。由于剛剛改制，所以體系和工作氣氛還是如以往變化不大，不存在什么服務感，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算了，對于一個新人，根本還不了解一個行業(yè)，且又沒有任何工作經(jīng)驗，談什么意見和感受呢？胡鬧！
我們所長倒是對我很看重，分我到了所設計一組。本以為會受到同事們的熱情歡迎，怎奈被無視了。直到所長親自過來一趟重新做了介紹，這些“老同志們”才假惺惺的噓寒問暖、隨聲附和一番。哎…別介呀各位！該咋地咋地，不用為了給所長面子而委屈了自己。我心里想著。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心態(tài)還不穩(wěn)定，有種沖勁兒，恨不得逮誰跟誰來，大打出手一番才過癮的想法。
一直到中午吃飯我沒和辦公室任何人聊天或者溝通過，就這么默默的坐著，盯著電腦看。畢竟那時國內(nèi)繪圖早已不用手繪，所以都是配備的每人一臺電腦。
吃飯時還像老的國有企業(yè)食堂一樣，每人帶著飯盒去打飯?？晌沂墙裉靹偟剑€不懂規(guī)矩，再者體檢結果也沒出來，所以不能在食堂吃飯。正打算自己外出買點，此時同屋的幾位走來說要請我吃飯算是接風，可能真是好心，但是當時對我來說看誰都不順眼，就覺得惡心至極。勉強吃了一頓逢場作戲且不易消化的午飯，匆匆趕回辦公室，趴在辦公桌上，以習慣午睡為由尋找清凈去了。
下午所長派給我一個好活，他們接了一個新西伯利亞的活兒（注：隸屬俄羅斯的一個州），打算參與當?shù)氐囊粋€對外招標的大型城鎮(zhèn)改造項目。請我去做翻譯。
好吧~承蒙所長看得起，我就勉為其難的走一趟。
見了甲方的代表，用俄語做了自我介紹和詢問了招標要求等等詳細信息。效果還不錯，所長和在座的各位院領導如何反映咱且不說，最起碼俄方的代表覺得很舒服和親切，所以這事很容易就成了。不過也沒那么簡單，僅僅是要到了允許參標的“入場券”而已。
之后兩個星期里，我即做翻譯，又做設計師，哎…萬惡的資本家，不會放過壓榨大眾身上的每一滴血汗…
兩周后我們的設計標順利寄出，剩下的就等回信了。也許是這段時間的接觸，人心都會改變，也可能是因為其他的因素，辦公室的同事們開始真正主動的與我閑談，而不是那種應付差事。不過對我來說暫時沒有什么感情變化，有來有往就好了。
又是一周，對方消息回來了，也許是對我辛苦的回報，我們的設計標成功被選中，附帶合同，這就意味著事情成了。工作到手，我們整個所相當重視，開始忙活起來。經(jīng)過這事兒，所長見我?guī)状味荚S諾，試用期三個月一過，就給我定個高點的工資基數(shù)。
哎…該著我不會一帆風順。當我們辛辛苦苦做好萬全準備和排班表，就差正式開工時，院方竟以項目大、需要絕對重視為由，轉嫁給了一所，也就是院里最強的設計所。我們辛苦幾周，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衣。所長十分無奈，同事們則氣憤無比。而對我來說，總感覺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心態(tài)，充滿了無所謂。
到了三個月頭兒，所里通知我轉正，定下的工資是每月1200元，此時只有人力找我詳談，所長恐怕也不敢露面了?；旧显谖翌A料之內(nèi)，所以沒等人力說完，我就婉言拒絕這份“好意”。當時的心態(tài)很簡單，這種黑幕怎值得我繼續(xù)下去，雙碩士就夠這每月1200的工資么？玩笑！
我回到家中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和決定告訴了爸媽，他們很吃驚，真的！但是也就是一瞬，老爹先冷靜下來與我溝通（注：可能是從這時候開始，我喜歡稱呼老爹，但不知為什么）。他問我未來如何考慮？
我不知道，因為根本沒有想好，可以說一時沖動，也可以說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在作祟。我無言以對，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關上了屋門。
深夜老媽已經(jīng)睡去。“咚咚咚”我的房門被人敲響，此時我正坐著發(fā)呆，趕忙起身打開房門。老爹拿著一瓶啤酒和飲料進來，把飲料遞給了我，關上了房門。
自從回來，這是我們父子間第一次這么正式且單獨的“會談”，感覺氣氛怪怪的，并捎帶著尷尬?？赡芤驗檫@個年齡，雖不能再算青春期那種叛逆，但是真正感覺我大了，自己問題可以解決的心態(tài)作祟。實則我的內(nèi)心很是抗拒，不愿談任何話題。怎奈老爹從小在我心里，形成的威嚴感依舊，讓我不敢忤逆。那就等著老爹先發(fā)話了。
可讓我沒想到的，老爹沒有再說工作，而是說道：“蓮娜我雖沒見過本人，但是從你的描述和照片上就能看出，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既然生前你想要娶了她，那么就應該讓她永遠在你心里也要活的好好地?？墒?，你迷失的時候，還能再見心里清晰地看到她么？對于你心中的‘妻子’，你在內(nèi)心給她準備的就是這樣一個烏煙瘴氣的‘居住地’么？這不是一個好男人該做的事情！明白么？”
我愣住了，看著老爹，看著他這些年新添的那些皺紋和眼袋。右手不自然的摸向自己心房，“疼”！自從失去蓮娜時才出現(xiàn)的如此劇烈，至今本已麻木不覺，現(xiàn)在又一次傳遍了全身。
是的，蓮娜就在我記憶中，我的心里。而我為她準備了什么？就是麻木和厭世的情緒么？這是她真正需要和向往的么？
老爹接著說：“男人要背負的是一個家的希望！男人的重要價值體現(xiàn)就是精神層面，而非真的你能掙多少錢，給家庭帶來多大的物質滿足。一個男人精神垮了，看似是自己，實則帶來的是整個家庭精神支柱的缺失。你明白么？你現(xiàn)在早已是家中的精神支柱，從你愿意真正為一個你愛的女孩子著想、規(guī)劃她未來時，你就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孩子氣早已被你留在了白俄，帶回來只應該有成熟和更高的責任才對。否則即使蓮娜還在，你能給她什么？長久的未來，你能讓她依靠什么呢？難道能給她的只有幼稚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當晚我沒有回話，只是抱著老爹不知哭了多久。真的，請您相信，我本不是一個愛哭鼻子的小鬼。真的，從小到大遇到各種困難，我一直覺得自己十分堅強，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脆弱不堪。也許這就像老爹說的，只有真的觸動心扉的痛才稱之為“心痛”，而大部分時候僅僅是過于矯情的表現(xiàn)。心痛，是任何人都無法控制的情緒表現(xiàn)?？墒沁^度，就代表摻雜了多余的情緒，比如渴望人同情、渴望別人理解、渴望得到優(yōu)待等等。為什么？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真正的感同身受，別人為什么要同情、理解和優(yōu)待你呢？憑什么？
老爹之前也愛掛在嘴邊：“別人的理解、同情是出于朋友關系、道義或者憐憫的基礎上，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理解。因為別人沒有經(jīng)歷過你的痛苦，再者人與人不同，也許在別人那里，你的痛苦僅僅就似一場小‘感冒’，不出七天就好了。所以不要去強迫別人施舍你、理解你的感受，沒有意義?！?p> 第二天一早，我就離開了家。開始尋找新的機會。
我跑過了很多當?shù)氐脑O計院，機會卻是不好找，現(xiàn)在是有些后悔那一時沖動所帶來的后果。
當時也嘗試著在網(wǎng)上投出簡歷，當然那時還不像現(xiàn)在，多如繁星的招聘網(wǎng)站方便快捷。那時多采用的還是直接向企業(yè)郵箱投遞簡歷，碰運氣的方法。直到幾周后，我得到了威海一家設計院的邀請，仿佛曙光終于出現(xiàn)了。
我收拾了行李，告別父母，坐上火車向WH市進發(fā)。由于沒有直達威海的火車，只能先到青島，再轉長途大巴。不過還好，僅僅是面試，不需要帶太多東西。再者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歷練，這種路程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
來到威海，這里的景色、伴隨著渤海海峽的海風、城市的舒適感和當?shù)厝说臒崆?，仿佛又讓我回到了白俄，回到了布列斯特一般。我比預定時間早到了一天，安置好行李，就徒步開始了習慣性的丈量方式。順著居住旅店了解周邊，直到更遠的地方。尤其是走到WH市設計院，那種地勢下，坐落的大院，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字“?！?！
午飯時嘗到了各種海鮮，真是滿足饞蟲和自己的味蕾，便宜、實惠、美味！只是此地的飯量著實讓我有些怕怕。當我看到有面時，心血來潮要了一碗，老板重復問我多遍是否要大碗時，我仍舊固執(zhí)非常?？僧斆嫔蟻頃r，心里就說：老板，能退不？在老板夫婦那無奈的表情下，我浪費了一半，實在吃不下了。
夜晚我轉到海邊，雖然不至于親海到手，可也夠近了。享受著海風帶來的清爽，眺望遠方那如北極星般點綴在遠處的燈塔，又開始出神起來。仿佛有人依偎在我的懷中，一起欣賞著這美麗的海邊夜景，仿佛又回到了我們的別墅前。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報到的設計院。確實很讓我失望，原來網(wǎng)上的照片摻水這么嚴重？看似整層的辦公區(qū)域，合著是很多小設計公司在一起，并非是他們一家獨大。僅僅只有兩間辦公室而已。進去后，上下人口算起來不足十人，確實與我之前待過的第一家相差甚遠。而且所謂設計院院長，竟然與副院長還是夫妻，天哪！這種夫妻店，您能不能就稱為公司好了，不要叫什么什么設計院，這會給新入行的人帶來多大的煩惱你們明白么？
雖然院長夫婦許我了看似“豐厚”的薪酬，可是我這一路折騰費用和時間，一年想回家?guī)状?，恐怕都要捐給鐵道部了。玩不起啊~
我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跑了。看來景是好景、人是好人、地兒是好地兒，但仍不是我心中那片天地。
我持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來到WH市設計院，沒有提前溝通和傳送資料，厚著臉皮直接送上門來。還不錯，人事部的人相當熱情，了解了詳細資料，就向院領導反應去了。不多時回復消息，其中有兩個所對我很感興趣，希望能見一見面，可惜不巧，這兩個所的負責人都在外出差，恐怕要一周后才能回來，問我是否…
“好的，我一周后再來！”我答應下來，畢竟這也是好的機會。就這樣留下相互的聯(lián)系方式，我離開了。有些無奈，不知這能不能算白跑一趟。那些有了高文憑和好的學習經(jīng)歷就能隨便挑選工作的心思，此時徹底被熄滅了，社會不是學校。社會給你的學習機會有時是殘酷的，且需要你自己去領悟才成，有時不摔幾跤，都很難學會，只有主動學習和理解才能防止受傷更重。而在學校，都是老師追著身后求著教你，當時還不珍惜，殊不知，那時的學習方法，反而是一種奢侈的代表，出了學校就沒有機會再次享受地特權而已。
我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家，老爹一看就知結果。暗地打了手勢，阻住老媽渴望探明真相的心理。
晚上又是父子間的閑談，我才把經(jīng)過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老爹。老爹笑了，說道：“還好！不是什么大事，早早發(fā)現(xiàn)與自己想想不符，比一段時間后才覺察要好得多。另一家你處理的也很好，留有希望，比完全破滅豈不是也要好得多？剛入社會，哪有那么多一帆風順的？你認為自己運氣要比別人好，實則比你運氣好的人也許大有人在。只要自己不放棄，希望就在身邊。運氣能給你的，僅僅是投機之心，而非實際的實力?！?p> 突然想起了什么，老爹跑進里屋拿了過來，原來是封信。在我出發(fā)后半天，寄到家里的。一看抬頭，湖北中南建筑設計院有限公司。奇怪，這是哪里？對于我這在外七年不了解國內(nèi)行市的人來說，真是太陌生了，也不知具體實力，最重要是想不起來何時與他們有了交集。
拆開信封后看到頭幾句話，大概意思就是：我院從今年開設國際設計中，因此期待您的加入等等。
我馬上打開電腦查看投放記錄，果然我在兩周前確實投給他們過，因為普遍撒網(wǎng)，自己都已經(jīng)忘記了?？吹綄Ψ竭@么真誠且語氣十分尊重，很是高興。可立馬又冷靜下來，回想當初威海找我的那家，不也是很客氣么？吸收教訓，我先在網(wǎng)上詳細查找了相關資料。哇塞！原來中南院在國內(nèi)的地位這么高？此時我才真正的放心并高興起來。
兩日后我同老爹一起踏上了前往武漢的火車。并不是我矯情，只是老爸剛好休年假，擔心我，非要跟著來。
我們下火車直接到了武昌，按照地址找到了中南院，天哪！這辦公樓可比我最先找的那家氣派太多太多了，而且這穩(wěn)重的色調(diào)，就是大牌設計院的一種標志色，舒服！（注：多年之后，院里又蓋了一棟更氣派的大樓，這棟老樓的氣勢就完全被壓下去了）
老爹遞給我個人資料，就自由活動去了，而我則緊張的準備面試。遞上資料，人事部的老師引領我來到新成立的國際中心，交到了中心負責人朱總面前。朱總詳細看了我的簡歷，很是喜歡，因為國際中心目前很多項目都是在和俄羅斯合作，我這俄語和對他們的了解，這是最好的利器。在攀談中才發(fā)現(xiàn)，朱總和我竟然還是老鄉(xiāng)，那就更沒問題了。當時就給我定下了月底薪外加年終設計提成，底薪比最初的那家足足高出了近五倍。雖然我也是見過大世面得人，但這是自己第一次拿行業(yè)工資這么高的，當然很值得驚喜了。
院辦的人給我安排了職工宿舍，太美了，就在一個大院兒，離我們中心所在的辦公樓有多近呢？夸張的說，我爬著過去恐怕也就需要五分鐘時間，這家伙，不怕任何惡略天氣的距離，爽！
中午我見了老爹，把經(jīng)過告訴了他?？吹贸?，老爹打心底里替我高興，于是我也“大方”的請老爹吃了頓湖北大餐。明天我就正式開工了，還有不少事等著我準備。首先就是在附近買了一部手機和配了電話卡（注：可能當年回來一直處于傷心和各種心理斗爭，所以不希望任何人找到，手機一直沒有配備）。各種準備，一直讓老爹和我忙到了晚上，我們才返回酒店。
期待著，期待著明天正式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