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外水草盛,蒙蒙細雨城。
折柳迎河走,朽木逢新春。
卻說三月的槐里城,太守公告,張榜日久,三輔之民,如云匯集,更有天水,隴西之貧賤戶涌入右扶風求一頓飽餐。
“人人有份,不得哄搶,若有攪亂之徒,亂棒逐出?!笔當?shù)位羌兵立于糧食兩側(cè)監(jiān)察,李文侯親自施糧,破衣爛衫者茫茫不見盡頭。
“汝等快去搬糧,不可延誤時辰?!崩钗暮畋郯蛞延行┧崧?,神情卻做愉快,有道是殺一人易,救一人難。但這殷勤目光比那可憐神情舒服百倍,心中也做實誠。
“將軍,我等領糧,可有公干?”一位青壯兒郎詢問取糧細則。
“當然,賑災只救一時,難救一世,你領上口糧,沿河而上,翻耕荒田?!逼鋵崗埌舱f的是愿留者可做屯田,但李文侯變成了強硬要求,想吃糧不出力怎么可能?天下哪有這般便宜事!
“將軍,這糧袋上所書是何字?”青壯兒郎又問道。
“哪有這么多的話語?說了你也不認識,全做不知?!崩钗暮钪辉谑孔宀橐晻r才會朗聲報出姓名,其余時刻他不愿多費口舌。
青壯退去,又來一人,此人身高八尺余,體型宏大,雙目有狼相,鼻扁高,口如盤寬。
其身后跟著三位稚童與一位羌人女子,女子懷中抱一小女童。皆是污黑垢面,難見容貌。
李文侯目光掃視了一眼那位女子,輕聲道:“羌人否?”
女子剛想點頭,誰知那位高鼻漢聲若洪鐘:“漢家子民!”
“哼!本將聽到了。”李文侯雖然嘴上不滿,但還是多給了糧食。
“多謝!”高鼻漢隨手將滿袋糧食交給大兒,這家兒郎也是好力氣,負四十斤氣息如常。
“領了糧食,沿河而上?!崩钗暮詈鹊?。
“某家自知,拾人恩惠,必相報?!?p> 高鼻漢領家人沿河而走,河岸兩側(cè)筑了不少竹屋木亭,時見流民在遠岸開荒,音容相貌多有喜色。
“父親,此間實乃樂土?!贝髢豪陕犅勓睾拥耐拎l(xiāng)頌,羨慕這方桃園地。
“天下虛名者多如牛毛,表面義正慷慨,背地里都是些齷齪糟事,若天下多出幾個張右輔,豈能不見盛世?”嘴上功夫人人都會,精通者更是不在少數(shù),實心造福的又有幾人?
“我家祖上也有此間風采!”大兒郎頗為自豪道。
“區(qū)區(qū)張安,相差遠矣?!备弑菨h目光顯神采,愿效仿家祖立不世之功。
“父親,我餓了?!闭敻缸佣算裤轿磥碇畷r,污面小女童雙眼明亮,倒掛淚珠,卻做憐人可愛。
“乖女,且再忍些時辰?!备弑菨h喜笑顏開,抱過女兒嬉笑逗樂,引得兒郎紛紛責怪父親偏心。
一家人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在泥濘路旁見一牛車,車駕為兩輪單板。木板上鋪了些雜草,草榻上睡著一人。
觀此人,短衫著身,斗笠蓋面,右手綿軟放于車板側(cè),指間酒袋倒掛,酒水滴落在草芽上,黃牛低頭食草芽,牛身旁放著諸多農(nóng)具。
“此間小吏如此怠慢張右輔之使命,卻是愚蠢之徒。”大兒郎主觀臆斷,認為車駕上躺的是管農(nóng)具的小吏。
“住口,吏為官長,不可得罪?!备弑菨h不是盲目自大之輩,再大的雄心壯志過后也要屈居于現(xiàn)實,滿天壯志抵不了二兩飯錢。
“官長在上,且受吾一拜。”高鼻漢小步上前,朗聲說道。
“農(nóng)具盡可取,汝等編入東河岸第三舍,相互扶持造房,驅(qū)牛翻田吧!”酒徒并未起身,也不曾取下斗笠,聲音懶散,忽高忽低。
“你這人好是無禮,我家父親與你說話,你怎可不正眼相待?”大兒郎自小爭強好勝,故有此問。
“刷!”
酒徒突然間坐起,滿目笑意的看著這一家流民:“依你之言,我應當遠迎諸位?!?p> “不說遠迎,也不應輕看?!贝髢豪裳哉Z不讓半步。
酒徒無奈一笑:“哈哈,汝等從何處而來?”
“隴西之地?!备弑菨h躬身行禮道。
“三舍都是隴西之人,爾等去了也有照應,不必擔心,拿上農(nóng)具且去吧!”酒徒打著哈欠說道。
“多謝官長?!备弑菨h挑了幾個趁手的農(nóng)具,其間那污面小女童緊盯著車駕上粟米粗糧做的點心。
“可想吃?”酒徒拿起一塊點心逗弄小女童。
“嗯嗯!”小女童乖巧的點頭,卻是腹中饑餓。
酒徒一步越下牛車,捧了半掌甕中清水,為小女童清洗右手,小女童見著陌生人有些羞澀,幾欲抽回小手掌。
“來,粟米加棗可是人間美味?!本仆綄Ⅻc心放在小女童手中,見此笑容,人間最值得。
小女童欣喜的接過點心,并未先吃,而是先敬給父母,父母笑拒,小女童又拿給長兄:“大兄,咬一口嘛!”
“為兄不餓。”大兒郎轉(zhuǎn)頭拒絕。
“兩位哥哥要吃嗎?”
小女童又謙讓給兩位小兄長,最小的稚童腹中著實難耐,咬了一大口。小女童片刻間沒了笑容,向酒徒哭訴道:“沒有了?!?p> 酒徒拿起車駕上的點心,從中取出一個丟入口中,其余的全部給予小女童:“這次不需謙讓了,與你家兄長分食吧。”
“官長見諒,小女年幼,不懂禮數(shù)?!备弑菨h訕笑道。
“無妨,人人衣食,家家富足,吾之愿也。未請教足下姓名?”張安見此人有些禮數(shù),便想問個門戶。
“吾姓馬名騰,字壽成,原是這右扶風之人?!瘪R騰刻意壓低聲音,不愿驚擾賢者。
“既有表字,也是富家出身,怎會落得這般田地?”張安起身靠坐在馬駕上。
“此事說來年久,我家祖上是伏波將軍馬援,后家道中落,父親在天水郡辭了官,今朝又遇饑荒之年,故而淪落下賤?!瘪R騰說起家中事盡是苦澀,原本砍薪賣柴勉強可維持生計,如今卻也斷了門路,只得隨難民潮入右扶風。
“為何不去找主家?”張安指的是馬校一族。
“主家臉色難看,騰不愿乞食?!瘪R騰厭惡的說道。